佳南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只睡了一个多小时,又惊醒过来。她悄悄起床,披了件衣服,推开女儿的房门。房间的窗帘拉上了一半,有些微的光线落进来,她看到那张小床上有两个身影,陈绥宁上半身靠在床上,两条腿落在地上,津津就蜷缩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
其实那么小一张床,他睡着一定不会舒服,尤其是用这样难以伸展的姿势。她悄悄走近一些,俯身去看女儿,小家伙裹着毯子,口水沾湿了大片的枕巾。佳南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刚要去摸摸她的脸一一仿佛这个动作能确认她的存在。
津津无意识的挥了挥手,翻了个身,陈绥宁却立刻惊醒了,他伸出手护住孩子,直到看见佳南,才慢慢的缩回手,坐了起来。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出了房间。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佳南走到客厅,看了看已经渐渐明亮的天色,对陈绥宁说:“坐一会儿吧?”
她去厨房,冲了两杯咖啡出来,其中一杯不加奶不加糖,放在陈绥宁手边,自己手中捧着的那杯用极大的马克杯装着,足足倒了半杯牛奶进去,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觉得很温暖。
“等她醒了,我叫人过来给她检查一下。”
佳南犹豫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一一津津皮着呢,以前三天两头的自己蹭破了皮回来。”
“检查一下比较放心。”苦涩的味道让陈绥宁清醒了一些,“你的烧退了么?”
“我没事。”佳南轻描淡写的说,“津津她……好像也很喜欢你。”
他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说话,佳南却有些惊诧的发现,他不再像是以往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了,那个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丝得意。
“……我不会再反对你和她多接融。”佳南用力的握紧了被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谢谢你。”
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从东边慢慢的延展开,他平静的看着她,但是那丝笑意却已经消失了。
“这算什么?”陈绥宁的唇角微微一沉,眸色锋锐的看着佳南,“报答我替你找回了女儿?”
佳南怔怔的看着他,他的愤怒来得这样快,也这样迅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难道自己表达的不是善意么?
而陈绥宁抿紧了唇,他并不确定刚才自己那句话是不是在赌气,只是在那个瞬间,佳南说出“谢谢”的时候,他知道,她依旧在谨慎的防备自己一一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天一夜的心力交瘁、又或者担惊受怕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假如是以前,他可以用很多方法威胁她回到身边,可是现在,除了愤懑,他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各怀着自己的心事,挣扎,矛盾,沉默,直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房间里跑出来,精准无误的找到了妈妈的位置,一头栽了进去。小家伙使劲的抱住佳南的手臂,一边嘟囔着:“妈妈,我好想你……”
是在梦游吧?
佳南忍不住低头,看着女儿眼睛还紧闭着,睡觉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她抱着女儿站起来去房间,努力的去忽略刚才那一幕。
跨进小房间的时候,她听到他离开前最后一句话,疲倦而沙哑的:“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像个一厢情愿的傻子。”
第二日一早,沈容就匆匆赶来了。
佳南刚刚给女儿换了衣服,见到他便笑着问:“吃早饭了吗?在这裏吃吧。”
津津睡饱了就坐不住,摇摇摆摆的出来,冲沈容笑:“叔叔早!”
沈容俯身看着小姑娘,眸色莫名暗沉。他很快掩饰起这片刻失态,抱起津津:“津津真勇敢。”
津津也不谦虚:“津津和爸爸一样勇敢!”
沈容怔了怔。身后哐当一声,佳南手里的杯子摔碎在地上,她只是看着女儿,竟说不出话来。
“谁教你喊爸爸的?”佳南有些无力的坐下,看着一脸无辜的女儿,心思蓦然乱了。
此时此刻,她已经分辨不出对陈绥宁的感情,是恨?是惧怕?还是隐约包含着的……感激?
津津嘟着嘴巴:“爸爸才帮我打跑坏人……”
沈容将她放在地上,淡淡的说:“津津先回房间去玩。”他耐心等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才走到佳南面前,语气微凉:“他救了津津,你就心软了?”
佳南有些无措的抬起头:“不是……我没有……”
“他是救了津津,可是一开始,那些人为什么要绑架她?还是因为陈绥宁!”他一字一句的说,“许佳南,你姓许,津津也姓许,想想你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的话字字如刀,精准而残忍的劈在佳南心口,迫得她难以呼吸。她低着头,喃喃的说:“我知道……”
沈容注视她许久,径直转身走到门口:“我现在去找他。”
佳南一惊:“你要干什么?”
他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狠厉的神色:“让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阿容!”佳南有些慌乱的喊住他,“你要干什么?”
他停下脚步,冷冷的笑了笑:“许佳南,四年前,如果不是因为你心软,陈绥宁根本不会有机会翻身——既然这样,那么现在我帮你去做完。”
佳南的脸上蓦然失去了血色,她伸手扶着沙发站起来,轻声说:“那时候的情况你很清楚……陈绥宁他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只是不想动手。我……”
沈容踏上一步,轻蔑的笑了笑:“既然你明知道那时候他不会动手,还放过他?”
佳南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四年前在翡海,意外得知了自己怀孕的时候,佳南也是一样混乱的心情。她曾经对陈绥宁说“永远不会为他生孩子”,可如今腹中的也是鲜活的生命,是她自己的孩子。
有人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性轨道。许佳南做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选择,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当做是一切结束后,命运送给自己的……残酷却温情的礼物吧。
彼时翡海沸沸扬扬的新闻都是与陈绥宁有关。而她放下了一切,博列尼,滨海,OME……这些都不再和她有关。她只是想找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静静的隐匿下来,等待孩子的出生。
后来的很多个夜里,佳南抱着津津,哄她入睡的时候,都会微笑着想:那是她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抉择。
巨大的关门声让她从回忆中惊醒,佳南看着空气中激扬起的灰尘,隐隐有些不安。
沈容真的变了——或许是这些年在商场上的打拼与成功让他越发的独断,她手中拿着电话,犹豫着要不要再打电话劝阻,津津却跑了出来:“妈妈!”
她跑到佳南面前,被沈容扔在地上的衣服绊了绊。小丫头摔在地上也不哭,只是低声哼哼,求救般看着妈妈。
佳南伸手将她捞起来,小丫头却低头看着地上,“咦”了一声。
“摔疼了?”佳南替她揉揉膝盖。
“不是,妈妈,那是我的!”津津指着地上那只金色的镯子,“你看。”
佳南伸手拾起来:“什么时候掉了?”
“是从沈叔叔口袋调出来的。”津津有些奇怪,“可是昨天晚上,那个坏蛋把它抢走了,怎么会在沈叔叔这裏呢?”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津津,你没记错?”
津津伸出自己胖胖的胳膊给妈妈看,嘟起了嘴巴:“妈妈,你看,那个坏蛋还把津津的手弄破了。”
她的手腕上果然有擦伤的痕迹,大约是镯子被摘下的时候弄伤的。
佳南抿了抿唇,镯子为什么会在沈容这裏?他明明也和自己一样焦急的四处找津津啊……
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手指颤抖着拨出沈容的电话。
对方电话已关机。
她想了想,又拨陈绥宁的电话。
也是关机。
她心底愈发不安,转而拨了陈绥宁家中的电话。
幸而林管家接了起来。她匆匆的问:“陈绥宁在吗?”
管家的声音微微有些惊诧:“许小姐?陈先生不在。”
“我想问你昨晚的事……”佳南踌躇了一会儿,“就是在找到津津之前,陈绥宁和你说的那些话。”
老管家沉默了一会:“您都听到了?”
“是。他说有人想让津津消失,我就不会原谅他了……是什么意思?”佳南鼓起勇气问,“我在房间里都听到了。”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先生也只是猜测。”
“可他真的找到津津了!”佳南皱眉,“他人呢?”
“先生一直没回来。”老人犹豫了一下,“不过据我所知,先生习惯在四季的顶层用早餐。”
十分钟后,林管家过来接津津,并且送来了房卡。
佳南牵着女儿的手,将她交到老人手里,低声吩咐:“要听话,不许和爷爷闹。”
津津眨眨眼睛,响亮的答应:“知道!”转过头,她就拉着老人的手,大声说:“爷爷,我记得你!大熊是你送给我的!”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是啊,是啊!”
佳南目送他们离去,独自开车去四季找陈绥宁。
到了酒店,拿房卡问了前台,小姐微笑着说:“陈先生是早上入住的,就在顶楼套房。”
陈绥宁在这裏,佳南微微松了口气。
电梯升至顶楼,佳南用房卡开了门,套间为宽敞,装修得明快而不是奢华,是他喜欢的风格。
“陈绥宁?”她看到他的外套就扔在沙发上,想必人也在左近。
房间里空落落的,没人应答。
佳南四周转了一圈,才在房间一侧找到了一个旋转阶梯,大约是可以通往楼上。她小心翼翼的拾级往上,推开玻璃门是一个恒温游泳池。
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看到沈容铁青到近乎狰狞的表情,而陈绥宁背对着自己,一贯从容不迫的靠墙站着。
她本想走上前,趁这个机会将一切都问清楚,忽然听到陈绥宁一句话,蓦然让她僵在原地。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些微讽刺——
“……真不愧的许彦海的亲生儿子。”
佳南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密密起了冷汗,他们在说什么?
沈容是爸爸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自己却全然不知?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真是沉得住气,过了四年多,还能什么都瞒着她……”沈容冷冷笑了笑,“既然你打算这一辈子都这样瞒下去了,又何必再回来?”
陈绥宁懒懒的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似是没有耐心与他说下去了:“其实你来的正好,我也想要找你。”
“原本你要呆在佳南身边,我不介意。但是你不该找人绑架津津——”陈绥宁话锋一转,异常锐利,“想要让她消失,佳南心灰意冷的跟你离开?这种事,大概真的只有你们父子做得出来。”
沈容沉默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小杂种?不错,是我找人绑架的——”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恶毒,“如果你不回来,我陪在她们身边,一切都很好!可是你一回来,她竟然叫你爸爸,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佳南生下来!”
陈绥宁微微摇了摇头:“沈容,你真的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他重新站起来,那种慑人凌然的气势在刹那间回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佳南一个人来了这裏?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生的孩子?”他讽刺的笑了笑,“你以为没有我插手,当年你能安然无恙的把一切资产转移出翡海?又顺风顺水的在楚天重新开始?”
沈容脸色微微一白,喃喃的说:“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不是在帮你,我是为了佳南。”他的语气忽而变得苍凉而温柔:“直到前天,我还宁愿你们父子伪善的骗她一辈子,她也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
沈容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跨上一步,站在沈容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短促却有力的说:“可你越界了,沈容——”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开口,“你怎么敢——怎么敢动津津?”
哪怕这几年在楚天叱咤风云,沈容这一刻竟也觉得惧怕,结巴说:“我……我……”
父子……伪善……欺骗……绑架……津津……
佳南手脚冰凉,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曾被被身边最亲近的人欺骗,而现在,噩梦又回来了——被她视为亲人的沈容,竟然也瞒着她这么多的事。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去深想,只是一步步的,麻木得像是机器人一样走出来:“你们在说什么?还瞒着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