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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绥宁并不知道她竟会此刻出现,惊讶之下放开了沈容,竟说不出话来。

佳南走到沈容面前,才发觉这么几步路,她竟手心冰凉,出了一手的汗。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祈求:“你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就是我的亲哥哥?”

沈容的眼睛赤红,隐约还带着一分疯狂,握住了佳南的手:“我不是你的哥哥!佳南我不是你哥哥!”

佳南瑟缩着后退半步,目光渐渐落在陈绥宁身上,而他静静的看着她,深邃的眸色下亦是情绪涌动。良久,才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的说:“他没骗你——你不是他妹妹。因为,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许彦海。”

“听到了么?佳南!听到了么!我不是你哥哥——”沈容语无伦次的说,“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裏,带着津津一起走。”

佳南的心脏似乎有片刻停止跳动了,一句“你骗我”脱口而出,直到翻滚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她深呼吸:“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是许彦海的女儿,那是谁的女儿?你们怎么会知道的?又为什么要瞒着我?”

如果她不是许彦海的女儿,那么之前自己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她说得艰难,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停顿,才能攒足说完的勇气。

沈容惊慌失措的看着她,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的脸色渐渐灰败,良久,才嘶哑着声音说:“佳南,你……都听到了?”

嘴角泛出淡淡的苦涩,佳南看着这个自己向来敬重的、兄长般的人,慢慢的问:“你真的……绑架了津津?”

她的语气这样冷淡与疏离,令他的胸口如遭重击——沈容踉跄着后退一步,喃喃的说:“对不起,我是气昏了头……对不起,佳南……”

“四年前,爸爸让我把所有的资产转到你的名下……沈容,那个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是不是?”佳南隐约记起陈绥宁对自己提起过,那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她不在乎有多少钱,最后钱又给了谁……可是现在想起来,那些自己用伤痛、尊严换来的东西,原来,只是成全了别人的算计。

沈容看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她什么都知道了……那些阴暗的、肮脏的往事……最后的希望仿佛化成了手中的细沙,一点点的从指缝间滑落……他绝望的退开一步,看见陈绥宁的侧脸——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疼惜而专注,或许因为太过小心翼翼,反倒没有上前安慰,只是无声的牵住她的手,紧紧的,不再放开。

“陈绥宁,我得不到她,你也休想!”他疯了一样冲过去,看见泳池边的躺椅上放着水果和餐具,顺手便抓了一把锋锐的西餐刀,直直的戳向陈绥宁。

陈绥宁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佳南,自己的手臂却被划开长长的一道伤口,鲜血四溅。

许是红色又一次刺|激了沈容,他更加疯狂的扑了上去,那把刀就抵在了他颈部动脉的地方。

“沈容!”佳南尖叫起来,“住手!”

“佳南,你不要相信……他是个魔鬼,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沈容的动作顿了顿,笑得残酷,“你绝不能回到他身边!”

“你住手!”佳南站在原地,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正提醒自己要冷静下来,“你放下刀——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沈容,我怎么会相信他呢?”她勉力让自己笑着,“经历过以前的那些事,陈绥宁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沈容停下了动作,迟疑的问:“真的?”

“真的,沈容。你带我离开这裏吧,我和你,还有津津,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佳南说,“你不要杀他,杀了他,你要坐牢……就不能带我们离开了。沈容……你为了他这种禽兽,真的不值得!”

陈绥宁定定的看着他,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睛,竟也慢慢黯然下来,轻声说:“佳南,到了现在,你还是不信我……”

“陈绥宁,你以为你演这出戏给我看,骗我来这裏,我就傻乎乎的信了?”佳南冷笑了一声,“我来这裏,本就是想跟你说清楚——你离开楚天吧,我们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沈容满脸喜色,终于放松了戒备,那把刀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转身走向佳南。陈绥宁反手就是一拳,击打在他的后颈上,他望着佳南,身体却软软的倒了下去。

陈绥宁站在原地了,似乎忘了手上的伤口,向来淡漠的脸上竟是难辨悲喜的表情:“小囡,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到了现在,你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

直到此刻,佳南一颗心缓缓的落了下来。她艰难的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却蓦然间天旋地转,眼前望出去,只剩沉沉的一片黑色。

或许是太累太累,这一觉睡了极长的时间。

仿佛梦境能逃避什么似的,佳南并不愿即刻醒来。

她听到有男声在低低的说话,却只是想要将耳朵捂起来,然而声音越来越清晰,是他的声音……她能感受到他就在附近。

那些声音终于又化作幻影,隔了很久,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中,她仿佛听到海的声音,前边的身影修长,他回头喊她:“小囡,快点!这裏!”

那是她第一次见陈绥宁的场景吧?

洁白无瑕、青春年少时的情景,她一直以为自己遗忘了,却又在此刻重现。

这一次,他回身抓住自己的手,低声说:“小囡,我们重新开始好么?”

明明是喜悦的,懵懂的爱恋,却又仿佛经历了重生,让她生出悲怆的意味。她努力的想看清他的脸,一切却是徒劳的。

海水倏然卷高,将她的长裙尽数沾湿,亦将眼前的男人卷走,她终于拼命点头,却呜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失……

终于还是迟了。

哪怕她有勇气放弃一切,也还是迟了。

“妈咪,妈咪,你怎么哭了?”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长发蹭着妈妈的脸,像是一只讨乖的小猫。

佳南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津津紧张的盯着自己,她的身后,是独属医院病房的白色。

她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津津见到妈妈醒了,摇醒一旁的老人:“爷爷,妈咪醒了!”

“醒了?”管家下意识的去摁床头的呼叫器,长舒了口气。

“他呢?”佳南的声音嘶哑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却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老管家沉默的看着她,良久:“先生送你来医院之后,再也没有来过。”

佳南闭了闭眼睛,控制不住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

津津趴在床边,小心的替妈妈擦掉了那滴眼泪,像大人一样安慰她:“妈妈别哭,打针不痛的。”

佳南冲女儿笑了笑:“津津自己去画画好吗?妈妈和爷爷说几句话。”

老人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许小姐,我老了……很多事都忘了……可你知道么?我现在能想起来的,是先生离开OME的时候。”

“那时整个翡海的狗仔都在拼了命的挖先生的新闻,而你呢,能平平安安的离开,在这裏住下来……可以说,他将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保护你了。OME的事,他几乎没管,由它自生自灭。”

“津津也是在这间医院出生的吧……其实先生那天在,只是在楼下,没有上来看你。津津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小,放在恒温箱里,先生悄悄的去看了,回来高兴得和孩子一样。”

“津津上幼儿园的时候,先生知道你为选学校的事伤脑筋,不是嫌太远,就是觉得教育质量不好……直到隔壁新建的小区适时开了一家幼儿园。这种事,除了他,还有谁能办到?”

“许小姐,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佳南怔怔的,大脑艰难的消化着这么多信息,又仿佛是在听一个旁人的故事。

“那我爸爸呢?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都说了。从她的身世,许彦海做的一切,到陈绥宁的隐忍、复雠:“……许小姐,那个时候的先生,到底还是个冲动的年轻人……他越是在意你,就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很多事,他不该那么做的。可那些事,何尝又不是许彦海静心设计的?”

“这几年,他心裏明明知道真相,却瞒着你,怕你再受一次打击……”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一心一意维护的秘密,害怕自己知道的秘密。眼泪印染在雪白的枕巾上,仿佛大朵大朵的白玫瑰绽开,佳南低低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问:“他人呢?”

老管家是真的不知道,“他没说去了哪里,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他是累了。”老人又一次叹了口气,“您是不是和他说过什么?”

是因为那些话么?

以他的聪明睿智,他听不出那些话是为了骗沈容放下刀吗?

“对了,沈容涉嫌绑架,已经被抓了——当然,还有些涉及经济犯罪,本来先生并不想为难他,只是这一次,他不该动津津的……”

佳南静静听着,忽然觉得那些旁人的事,与自己全然无关。她只是有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是因为那些模糊的往事,还是因为那个让自己爱恨纠缠了半辈子的男人呢?

此刻,自己已经无力辨别了。

除了疲倦和重感冒,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佳南在三天后出院。

这些天,老管家将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陈绥宁再也没有出现。

津津好几次都哭闹着要找爸爸,老人看着小女孩,却无能为力。

他不想让人找到的时候,有谁能找到他?

他无声摸摸小女孩的头,“这个世界,能找到爸爸的,只有你妈妈吧?”他回身看着站在落地窗旁边的女子,“可是他们之间的事……大约谁都不明白。”

津津似懂非懂的看着爷爷,奇迹般的没有再哭闹。

而佳南从窗边转身,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到老人面前:“我想出去两天,这段时间,津津麻烦您照顾一下。”

天气已是初冬,佳南独自开着车,在导航仪上输入了一个古镇的地址。

机器滴的一声,显示距离此处有五小时的车程。她将车子开上了高速,一路上的景致熟悉而又陌生。

那个时候,他带自己去过一次。正是情妇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她缩在黑暗的世界里不愿出来,他便强行带她离开,去了那一处世外桃源。彼时她看出去的一切都蒙上阴影,自以为清醒的认定这是他为了折磨自己而自导自演一场好戏。他亦总是强硬的不愿解释,仿佛彼此伤害才是两人惯常的生存之道。

而现在,物是人非,她只能凭着过往的那些气息,重新找到他。

天色渐渐变黑,最终车子在那座小小的镇落前停下。

佳南打量着周围,一样的牌坊,建筑,青山绿水,却多了几分热闹。三年的时间,旅游开发终于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就连那座让自己迷路的东山,如今也成了4A级的风景区。

佳南竖起了风衣的领子,走在那条青石板小路上,似乎再拐一个弯,就是他们曾经住的地方了。

这个时间,小镇上刚刚亮起灯笼,木质门板上的上方,火红的长龙一般蜿蜒出去,平添了几分暖意。她还记得那时自己从澡堂出来,身边一群孩子蹦跳着过去……没错,就是这裏。

然而一拐弯,她愣住了。

本该是一连排的小院落,如今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汪湖水,碧澄澄的,映着淡黄的新月,分外宁静。

果真是物是人非。

他不在这裏。

他不在这裏……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没有向她解释什么,也没有听她解释,就这样走了。

她茫然的站在原地,疲倦、失落一层层的泛上来,无力自拔。

被风吹得近乎僵硬的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很快变得更加寒冷。她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一动不动,竭力在脑海中搜索他的去向,却还是一无所获。

夜更加的浓黑,稠得似是黑洞,能将人影吞噬,佳南终于转身,麻木的往回走。

转过了那条小径,小镇上的灯都关了,一丝人影也无,她似是孤魂野鬼,独自在这裏飘荡。

忽然有人伸出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相触的肌肤温热而熟悉,甚至空气中都带着浅浅的、他的味道,佳南停下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人影。

他的脸色半暗,轮廓比起往日更加消瘦清隽,深邃黝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似是要将她吞噬进去。

“你……”她的声音蓦然间哑了,这一刻,所有的软弱重新回来,她不是受尽伤害而奋力反抗的许佳南,不是一个四岁小女孩的母亲,她什么都不是,只是初初认识陈绥宁的小囡,满心只剩委屈,“你……一直在这裏吗?为什么不叫我?”

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她,明秀的双目中竟也有一丝彷徨:“我也害怕……小囡,你不转过身,我不敢……怕那个人,到底不是你。”

“是我。”她终于哭出声,“是我。”

他终于放心大笑,将她拢在怀里,轻吻在她的发梢:“我在想……你究竟会不会来,会不会找到这裏。”

她呜咽着低声哭泣,肩膀轻轻耸动间,仿佛小小的动物。

陈绥宁抱着她,原本有那么多话想要告诉她,告诉她这些年的悔恨,告诉她对津津的爱和思念,可最终,他只是微微笑着,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唇间,简短的说:“谢谢你。”

她在泪眼迷蒙间抬眼看他。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他的声线温柔而专注:“你知道么……原本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一生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