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刺向舒歌,她的心一滴滴地滴出血来,冰冷无声。嘴唇渐渐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如同枯萎的花瓣。
直南看着她这个样子,心裏的感受越加复杂,内心越是怜惜,说出的话却越是残忍:“你是不是在那富家少爷前扮可怜扮习惯了,现在在我面前也这样?哦,我不应该这样说,你本来就是原大小姐,原大公主,你只有对着你的猎物才会施展你那不同一般的手段。现在,那个李清原已经被你征服了吧?”
“你又成功地俘虏了一个猎物,只是不知道,他的保质期又有多久呢?是比我久?还是比我短?这点我很有兴趣。”
舒歌不看他,似乎对他的话也恍若不闻。
记忆的涟漪在渐渐扩大……
她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雪白的病房里,舒歌缓缓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爸爸和秋姐担心的脸。
爸爸松了口气:“好了,醒了就好了。”昔日叱咤风云、西装革履的地产大王憔悴不堪,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秋姐则含着泪抚摸着舒歌的头:“小姐,可怜的孩子……”她低着头柔声说,“小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舒歌神智清醒了一些,她无意识地想用右手拂去秋姐的泪水,右手却动弹不得。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她的整个右臂,都被包上了厚厚的绷带!难道!手臂出了什么事吗?
她轻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马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额上马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秋姐看到她直瞪瞪地望着自己的手臂,一语不发,赶紧用手轻轻地把她的头转了过去,“不要去看,小姐,”秋姐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听话,没事的。”
舒歌闭上眼睛,泪水流了出来。
她低声说:“秋姐,你跟我说实话,我的手,我的手到底怎么啦?”
秋姐温言说:“小姐,不要紧,医生说可以完全康复的,只是,只是需要时间……”
舒歌轻轻摇头:“秋姐,你不用安慰我了。”
曾经是那么美丽的手,可以写出一手纤秀的字,画出很好看的画,还可以给老爸捶背,给秋姐擦汗,还……还曾经紧紧握在直南的手心裏,深深地感受来自他心灵深处的温暖……
对了,直南!直南呢?
舒歌登时忘记了自己的疼痛,急切地用左手抓住秋姐的手,仰着头含泪问:“秋姐,直南呢?他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
秋姐无语,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可怜的孩子,现在还在想着那个男孩子……”
舒歌静默了一阵,仍然忍不住问道:“他,还好吗?”
秋姐温和地说:“他很好,他是你用尽全力来保护的,他怎么会不好?”
舒歌提心吊胆之下,忽然听闻了好消息,一瞬之间,几乎欢喜得要晕了过去。
她已经无暇再去想自己的右手臂受伤的情况了,继续关切地追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秋姐轻轻地说:“就在附近的703病房。”
舒歌马上一掀被子就要起床。可是一动之下,头晕眼花,又跌坐在了床上。
秋姐赶紧按下她:“你要干什么?舒歌,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乱跑?医生说你要好好静养的。听话吧,好不好?”
“可是,可是我要亲眼确定他好不好,我才能放心……”
父亲在一旁一直一语不发,看到舒歌这个样子,他缓缓摇头,对秋姐说:“让她去吧。”
秋姐愕然,看着舒歌充满期盼的目光,终于放开了手。
舒歌勉强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可是心裏挂念着那个人,让她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力量,支撑着她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
5楼,6楼,7楼……她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摸过去,703,终于到了,直南就在裏面!
直南,你怎么样?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门前,正想伸手去推开,忽然察觉右手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没有,禁不住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蔷薇藤蔓一样蜿蜒的伤痕……
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要是,要是直南看见她这个样子……
直南平日看见的她,骄傲而美丽得近乎炫目,这才是她希望留在直南心裏的影子,永远是那么美丽,她不想让直南看见,看见她难看的样子,无论如何也不想!
她闭上了眼睛。
直南,不可以看见她这个样子,直南心中的她,应该是公主般的完美女孩,而不会是,不会是右手都有疤痕的残疾女孩!
她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过路的医生护士都投来奇怪的目光,不过她没有理会。她的心裏,已经茫然,仿佛站在渺无人烟的旷野上,不知道何去何从。
又好像一只飘在空中的断了线的风筝,心一直在飘飘荡荡,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哐当”一声,门忽然开了。
一个捧着药碗的女孩子走了出来,洋娃娃一样的卷发,水汪汪的眼睛含满了泪水,正是嘉美。
她反身关好门。
舒歌看着她,咬咬牙,轻轻喊了一声:“嘉美……”
嘉美一怔,回过身来,见是舒歌,脸上便是一沉,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舒歌,你怎么过来了?”
舒歌低声说:“直南……他怎么样?”
嘉美皱着眉头回答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家里居然会起火……医生说他伤到头部了,已经度过危险期,只是一直昏迷不醒,等醒来好好调养就没事了……哎,那么好的直南,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当时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嘉美说完,有些疑惑地看着舒歌。
听到直南没事,舒歌这才放松下来,感到手臂火烧火燎地痛。她没有理会嘉美探究的眼神,只是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直南,是我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什么?”嘉美忽然激动起来,她几步走到舒歌面前,低声说,“原舒歌,你说什么?”
舒歌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缓缓地说:“是我,我误会直南跟你在一起,要跟他分手,直南就喝了很多酒,然后我回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喝得很醉了,一不小心弄倒了蜡烛,火,就烧起来了……”
嘉美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立即激动地大声吼起来:“原来是你!你就是害直南成了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一面说着,她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舒歌,你为什么要这么误会直南,我和直南真的没什么的,他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忍心伤害他,让他差点丧命?”
她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你就为了一点误会怀疑他,甚至要用分手来打击他?原舒歌,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听着那些指责,舒歌心裏越发内疚不安,她闭上眼睛,愧恨地说:“对不起……”
“说声对不起就可以了吗?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公主啊?对别人施舍一点感情,大家就都得对你感恩戴德了?”嘉美啜泣着,眼睛里有丝报复的快|感。
目光稍稍一顿,落在了舒歌的右手上,禁不住一怔,问道:“你的手……怎么啦?”
舒歌愕然,赶紧低下头,掩饰说:“没什么。”嘉美却猜到了什么,微微一怔,没有再说话。
舒歌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脆弱,深吸一口气,恳求地望着嘉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嘉美冷冷地说:“你想说什么?”
舒歌伸出左手,按在嘉美的右手上,抬起头,真诚地望着她的眼睛:“嘉美,以后,请你,请你好好照顾直南……”
“照顾直南?”这个要求大出嘉美意料,她的口气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这个我当然会的。”
舒歌又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嘉美,我知道你喜欢直南,是不是?”眼泪又快要涌上来,不,忍住,一定要忍住!
嘉美怔了一怔,说:“当然,我从小就喜欢直南……”她说着又气愤起来,“你现在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你打算将直南施舍给我吗?”
“不是的,嘉美!你不要多疑,我没有那个意思!”以前自己就是因为敏感多疑,还因为放不下来的骄傲,害得直南成了这个样子……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舒歌忍着泪真心地忏悔,“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
嘉美又一次瞪大眼睛,什么,大小姐原舒歌居然也会当面认错,而且是向她?
“所以,嘉美,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直南。我知道是我的任性害他成了这个样子,我对不起他。所以你放心……”舒歌又深深咬了一下嘴唇,终于说出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直南面前,我会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嘉美吃了一惊,脚下踉跄了一下,手上的药碗差点落在地上。她定定神,低声问:“你说的,是真的?”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
舒歌静静地说:“是真的。”也许,她和直南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我会搬家,换号码,但是有一个号码我不会换……你知道的,因为,我想知道一点直南的情况,可以吗?”
嘉美稍一思索:“好吧。”
舒歌这才松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轻轻地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嘉美想的可不是这个,“好了,你说完了,也该走了。”她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舒歌怔了一怔,是啊,是该走了。可是,心裏还是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她无法欺骗自己,“我……我能不能再看一眼直南?好吗?看了这一眼,我就离开,保证再也不见他。”她恳求着。
嘉美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好吧。不过要快点,待会阿姨就来了,你知道的,她现在恨你恨得要死,你把她儿子害成了这样。”
舒歌黯然点头:“我知道。”
嘉美把门轻轻推开,舒歌慢慢走了进去。她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雪白病床上的那个少年身上。
他脸色苍白,头上绑着雪白的绷带,映得脸上更是没有血色,但是,他还是那么英俊,轮廓消瘦了一些,却依然天神般俊美。他的睫毛很长,给脸颊投上了一片鸽灰色的阴影。他蹙着眉毛,仿佛在睡梦中也感受到了疼痛。
舒歌不由得心疼,禁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他的额头。
手刚刚提起,却已经知道不妥,轻轻又放了下来。
嘉美一直在一旁紧紧地盯着她,这时小声地说:“行了吗?我怕再过一会阿姨就要过来了。”
舒歌轻轻点了点头,向门口走去。
可是,走到门口,忽然左胸那里痛得不行,她不由自主地回首,再看了他一眼。左胸,那是心脏所在的位置。她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她的心好痛好痛。
最后一眼,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她在心裏默默地说:“再见了,直南,我爱你。”
直南,也许,我会很想很想你……
可是,我要远离你,我要你过得快乐开心……我再也不允许自己给你带来任何伤害。
还有,我自私地想让你记住永远美丽的我,我不想让你知道我成了这个样子……我更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尤其是你,直南……
直南,无论如何,我知道有件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那就是,我爱你……
可是现在,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直南看到她的右手以及右手臂上的伤痕,竟然嘲笑她。舒歌的心一点一点地冷掉,她倔强地咬着嘴唇,抬起头,迎上直南的眼睛。
那墨玉一样的眼睛里曾经满溢的是多么温柔多么疼惜的光芒……而今,裏面只有嘲讽与仇恨。
有多爱一个人,也就会有多恨一个人么?
舒歌的背挺得笔直,她从来就是骄傲的原舒歌,绝对不能倒下:“我已经是这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如果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话的话,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想跟你多说话浪费我的时间。”
浪费时间,她居然说和自己说话是浪费时间?!
直南的眸子越发阴沉下来。他就是最受不了舒歌对他的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就算她看他一眼,哪怕是责怪地看他一眼也好,她明明知道,自己最受不了她的眼神,只要,只要她说一句不这么冷冰冰的让他觉得遥不可及的话,他下一秒就会紧紧把她拥入怀里,告诉她这些天他是多么想她,这些天他受了多少煎熬……
可是,没有!她连一个和他交流的眼神,一句诚心诚意的话语都没有,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仿佛都披上了骄傲的外衣。
愤怒熊熊燃烧着,他几乎失去理智。
他又想起了雨中她说分手的那一幕,那时,她也是这么冷冰冰地说话,也是这么骄傲的态度,残忍地把他的心撕成片片……
“原舒歌!”直南的眸子里射出怒火,抓住她的肩膀,“你就只能这样对我吗?一点一点地折磨我,嘲笑我,让我生不如死你很快乐吗?”
记忆中,她对他的伤害太过鲜明,所以,他现在的理智已经被冲垮,也想深深地伤害她,让她知道受到伤害是多么痛苦……
舒歌惊愕地睁大眼睛。
哪有?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能生活得安心快乐吗?为此,她甚至放弃了能和他相聚的机会,甚至一句真心的话都不能跟他说,他知道现在她心中的痛苦吗?
她机械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直南忽然冷笑起来:“或者,你对我并没有完全忘情?要不然,你为什么还要进这个教室?还要做出那种样子……”他忽然想起了在咖啡厅里见到她把脸贴到他的萨克斯上的场景,此时,想起那个场景只能让他更加愤怒,“原舒歌,你果然很有心计,你就是想一脚踏两船是不是?这样显得你很有魅力是不是?你残忍地把别人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中,看见别人痛苦你很高兴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舒歌在心中低语着,可是她嘴唇颤抖着,仍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南见她仍是沉默不语,更加验证了心裏的想法。他冷笑起来:“我倒是没有关系,我现在已经完全醒悟了,我再也不会受你控制了。像你这种女人,肆意玩弄别人感情的女人,我才不会稀罕呢!”
舒歌木木地没有一点反应,听到最后一句时,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身体颤抖起来,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直南继续冷冷地说:“我说错了吗?你喜欢背叛别人,是不是?那你还有资格获得任何人的真心吗?原舒歌,我恨不得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你,而且,我也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说完,他猛地发力把舒歌推开,定定地最后看了她一眼,一咬牙,推开教室的门,跑了出去。
再也不要见这个女人……再也不要!
可是心裏的痛苦却那么真实,都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要为她心疼吗?她不值得的!她没什么好可怜的,她自做自受,活该如此!
自己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他再也忍不住狂奔起来,到了电梯门口,重重按下电梯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