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宇文温回到港口的住处,等候多时的崔掌柜见着他和几位平安归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今日这几位掺和倭国事务,让他不知所措。此次崔掌柜亲自押船南下,是为了到巴州交易琉璃镜,从黄河口到建康,这条海路转水路的航线他也走过几次,同样的启程月份,前几次都平安往返,独独这次出了意外。海路凶险,即便是沿海岸线航行也得看天吃饭,所以遇到大风暴也就认命了,只是登6了都不消停,崔掌柜琢磨着莫非传言是真的?“崔掌柜,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么?”宇文温没有自称“本公”或者“本官”,防的就是身份泄露。“啊?宇...余郎君,是在下走神了。”“嗯,今日事突然,让崔掌柜受惊了,方才那位...呃,反正倭国官府说了,明日起优先供应木料,派人手来帮忙,有劳崔掌柜监工修船了。”“余郎君请放心,倭官不久前已派人来联系,我等已把所需物资列了个清单,明日修船的进度可以加快了。”宇文温点点头,交谈片刻后回到自己的下塌处,崔掌柜轻轻叹了口气,漫步回转,他自己真要交代在海里,那也就认命了,可万一这位没了,东家可没办法向朝廷交代。虽然是“偷溜”,但这位肯定留有书信,别人不敢说,至少其岳父安固郡公尉迟顺那里肯定有,要是宇文温就这么在随船南下途中没了,他们在邺城家大业大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然航海不是儿戏,真出了意外也没办法,崔掌柜担忧的是另一方面。坊间传言,这位新晋的邾国公有些那啥,气运不是一般的邪门,来到邺城也就几个月时间,折腾出许多事情来,和徐州总管席毗罗次子的恩怨就不说了,关键是和皇帝出巡都能遇见隋军突袭。此次船队出南下,临走前宇文温找上门来要“偷溜”,崔掌柜权衡再三还是听从对方的安排,不敢声张也没敢打什么主意,按着原计划起航。利润高的琉璃镜只有宇文温那里才能做出来,若是顺利送这位回到山南巴州,那往后的买卖可就稳妥了,崔掌柜权衡利弊,觉得这风险值得冒。好嘛,大家和气生财,船队南下捎带上数十人想来也不算什么,沿海航行实在不对头靠岸总能躲过一劫,结果被风暴一卷,莫名其妙来到黑水洋东面的倭国。十几艘船,如今只剩下四艘,船上残留的货物按说抵不上买镜子的价格,但崔掌柜并不担心,人员损失惨重,抚恤也是不会是个小数目。只要能平安抵达巴州,这都不是问题,崔掌柜只是担心自己有没有命离开倭国,刚靠岸没几日,宇文温一行人就和当地势力起冲突,真是惹祸精啊!距离修好船还有一段时间,真的没问题么?想到这里,崔掌柜停下脚步,转身问左右:“水手里有通倭语的么?”“没有精通的,只是个别人能听得大概。”“把这几个人调出来,跟着几位郎君充当通事,免得再和倭人生误会。”“是。”。。。。。。夜,宇文温躺在榻上,想着之前和司马达等的对话,从些许话语当中慢慢找出有用的信息,要把那个‘邪恶’的计划完善。这个时代的倭国,不是高度集权的国家,实际上由各部落形成的小国组成,然后其中的大和国实力渐长,经过数代大王的努力,傲视群雄得他国臣服,算是开创了大和时代。当然日本从来都没有中原那样的集权朝廷,类似于中原商周时期,有个名义上的共主,也就是大王,后来改称天皇。掌权的豪族苏我氏、物部氏等,类似于东晋南朝的世家大族,把持朝政到处都是亲信,而作为倭国大王,则是小心翼翼在各豪族、重臣间玩平衡。物部氏,应该是那些旧豪族的代表,这些由部落展起来的豪族,天然抵触集权,而作为大王自然而然的倾向于集权,双方必然产生矛盾。大王要想集权就得仰仗新兴贵族,例如苏我氏这种,但要直接掀桌不现实,只能是敲敲边鼓挖墙脚,而宗教信仰就是切入点。从各部落信仰演变而来的氏族神信仰,最后形成了神道信仰,神道祭祀的天神地祗,不但包括大王(天皇)家的祖神,也有中央豪族和地方豪族的氏族神。神道代表着大王(天皇)的权威,也是旧豪族如物部氏的精神支柱,这些豪族一方面需要借助大王的权威,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是传统神道的信仰者。神道信仰代表着这些豪族的利益,可对于新兴的苏我氏就不一样,按着司马达等的只言片语,宇文温判断这一族和渡来人关系密切。搞不好苏我氏本身就是渡来氏族,所以对神道信仰没多少兴趣。神佛之争,说白了就是旧豪族与新豪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宗教信仰问题是政治冲突的表象,而倭国大王对此的态度就很暧昧,也让人深思。试探着允许立佛像建佛寺,碰到些许问题立刻毁佛焚寺,这是忌惮旧豪族的反弹;按说要斩草除根,却又允许苏我氏自己信佛,按时髦的话来说“其中必有蹊跷”。就是留个种子,等到条件合适的时候芽,当然若是条件不合适,那就继续做种子。倭国大王做为神道信仰的最高祭司,不可能“叛道”,毕竟神道信仰的核心就是大王(天皇)崇拜,大王一族对倭国的所谓合法统治权,来源于神道天孙降临的神话传说。大王(天皇)作为天照大神的后裔,是天照大神在人间的代表,是现人神,“神皇一统”、“万世一系”是神道信仰的特点。可作为神道信仰的最终受益者,竟然会默许来自岛外的提倡众生平等宗教,看起来和自掘墙角没区别,甚至有些荒唐,但从权力斗争角度来看却一目了然。道理很简单:集权。用苏我氏等新兴豪族打压物部氏这些旧豪族,然后趁机把权力从旧豪族手里收上来,等得火候差不多,再把威胁神道信仰和大王地位的苏我氏一脚踢开。当成替罪羊扔出去,平息旧豪族的怒火,给自己的神道信仰追随者一个交代,当然苏我氏手上权力也顺便收回,一切目的就是为了集权。说得直白些,佛教、苏我氏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倭国大王争权、集权的工具,需要时就用,用完了就扔,和夜壶差不多。拉一派打一派,然后再把打手扔出去,当替罪羊平息众怒,这样一来,两派实力大损,相互间仇视不已,而居中“仲裁”的成了好人,坐收渔翁之利。典型的帝王权术,所以倭国大王未必会放任佛教大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会干涉,再度扶持旧豪族对付新豪族,崇佛、排佛的情况可能会反复出现。所以先前宇文温突奇想、试图用佛教祸害倭国的想法,真要操作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没有强力的持续投入,这计划基本和空想没区别。他有这种实力么?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如今还蜷缩在山南巴州,外部有隋国这只猛虎没干掉,内部有尉迟氏的隐患也不知道何时爆,这两个要命的问题不是闹着玩的,熬不熬得过去还两说。饭都吃不饱就操心世界和平,是不是太那啥了?宇文温不觉得,人总要有个念想,反正在这鬼地方没事做,所以他就是要居心叵测:做不做得成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做是态度问题。运送佛经、佛像甚至有志弘法的僧人来倭,这事情不难筹备,困难的是航海问题,唐代的鉴真和尚东渡日本,折腾了六次才成功。实在不行就来个七次,反正我就是要折腾你们!要怪就怪老天爷一阵风把我吹到倭国,这可是天意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