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一处大院,宇文温、周法明等人正在座谈,倭国豪族苏我氏在当地的盟友,和司马达等一起宴请几位“生猛”的渡来人。刚才在港口,一艘百济船运来弥勒佛石像,司马达等一行人在码头迎接,结果有人不许佛像入境导致爆冲突,亏得周法明见义勇为出手相助,加上宇文温的‘助攻’,把这些人赶跑。垂垂老矣的司马达等对故乡来人周法明颇为关切,又见自称为“余文”的宇文温及一众手下十分干练,曾起了招募之心。不过宇文温一口回绝,他倒也没有进一步劝说。如今众人聊的都是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周法明向司马达等说起建康‘近况’,而宇文温则是向这位后世所传的日本佛教之祖打听倭国风土人情。经过初步介绍,他大概弄清楚自己所在是北九州地区的博多,这里是倭国的一个重要港口,大致位于九州岛西北部,在这个时代是倭国遣使前往中原、新罗、百济、高句丽的出港。倭国派往各国的使者,在本州(岛)的难波登船起航,来到西侧九州岛博多港等待风信,趁着顺风横渡大海,向北可抵达百济、新罗、高句丽,向西和西南方向可抵达中原。“老丈,我等的船只遭遇风暴,如今正在博多港修理,不知可否请这位...咳咳,请他帮个忙,多批一些木料什么的。”领兵赶来的那位官员是当地豪族出身,方才主宾相互介绍时宇文温没能记住那冗长的名讳,如今算是结识了地头蛇,那自然是要走一下捷径。“余郎君勿忧,老夫已和守备说了缘由,木料和人手从明日起优先提供。”“有劳了。”宇文温向着那位地头蛇拱了拱手,满脸堆笑。船修得快,距离回家的日子就越近,宇文温的心情终于好了些,所以话也多了起来,开口便问为何会有人阻挠佛像入境。说到这里,司马达等有些无奈,将其中缘由详细道来:佛教传入中原,又从中原传入高句丽、百济、新罗,然后大约是在三十年前,百济的圣明王向倭国大王献上佛像、经卷,这算是官方层次的传播。而他本人和许多佛教徒这数十年来也在为了推广佛教四处奔走,算是民间层次的传播。倭国本有自己的宗教信仰,是为各部落的氏族神,所以由部落氏族演变成豪族的贵族们,对于外来的佛教意见不一。神与佛,到底选谁?力主引进佛教的是新近崛起的豪族苏我氏,是为崇佛派;而反对佛教的是先一步崛起的豪族物部氏,是为排佛派。对于是否推广佛教之事,倭国大王召集群臣商议,重臣之一的苏我稻目主张接受,而重臣物部尾舆持反对态度。物部尾舆的意见是倭国本就有神灵(国神)一百单八位,如果信奉外来的番神(佛祖),会导致国神震怒降下灾祸。大王为苏我稻目说服,允许其将自家一处房产该做佛教寺庙,苏我稻目举家拜佛诵经,结果没过多久各地爆瘟疫,物部氏趁机向皇帝进言这是“国神之怒”,于是所有的佛像被扔入河中,寺庙也被焚毁。朝廷禁止佛教在境内传播,不过法外开恩允许苏我氏自家信奉,但不许外传,而苏我稻目一直为推广佛教坚持不懈,后来朝廷的态度有所松懈,允许小范围重立佛教寺庙。崇佛派的苏我氏不放弃目标,排佛派的物部氏也没有放弃目标,双方原本政见就不同,围绕着宗教问题展开明争暗斗。苏我稻目故去,其子苏我马子作为苏我氏当家人继续执着于引进佛教,而物部尾舆故去后其子物部守屋继承先父遗志,率领物部氏要把佛教赶出倭国。神与佛的斗争,具现在人间就是物部氏和苏我氏的斗争,如今佛教在倭国,只允许苏我氏一族自己信仰,而此次百济船载来的弥勒佛像,便是要送到京城苏我氏一族家庙安置。先前在码头生事的,是物部氏布置在博多的人,苏我氏的一举一动,对方都如影随形,司马达等率人在博多迎佛,那么物部那边也派人到博多拦截。物部氏的理由冠冕堂皇:朝廷有令不许私自迎佛!而苏我氏的理由也很正当:朝廷特许苏我氏自己信佛!反正都是有理有利,至于“有节”到什么程度,那就是要看各自人马的手段如何,方才那波人的目标也很直接:砸佛像,一了百了。“方才多亏周郎君和余郎君出手相助,不然佛像被毁,老夫也不知该如何回京向大臣复命。”司马达等所说的“大臣”是如今苏我氏家主苏我马子的职务,而他的对头、物部氏家主物部守屋的职务是“大连”,均为倭国最高官职之一。“老丈东渡倭国,一如当年达摩祖师一苇渡江,数十年来推广佛教,后生怎能让宵小污损佛像,糟蹋了老丈的一番心血!”周法明说到这里义愤填膺,他不算是虔诚信佛,但不可避免被江南崇佛的氛围感染。“郎君...达摩祖师是谁?”田益龙悄悄地问宇文温,他还真是不懂大家说的人物典故。“说来话长...有空找杨司马讨教讨教吧...”宇文温大概懂一些佛教典故,但不敢误人子弟,于是毫不犹豫的“甩锅”给杨济,反正这种事情做多了,也没什么心理负担。“老丈,不知方才所说的苏我氏和物部氏,其在倭国朝廷里的地位,是否类似当年衣冠南渡之后的王、谢二族?”周法明听了许久的‘风土人情’,终于问到点子上来。“正是,如今苏我马子任大臣,物部守屋任大连,都是朝廷肱股,其他要职也大多为各自亲信担任。”司马达等说道,“老夫这数十年来四处奔走,多亏苏我一族大力协助,苏我大臣向来对渡来人友善...”见着“猎头”又开始明目张胆挖墙角,宇文温立刻插话:“老丈,后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余郎君请说。”“嗯...后生在江南...山南颇有些门路...若是能将佛经运来倭国,或者有哪位得道高僧要来倭国弘法,不知老丈乐不乐意...”“余郎君此话当真!”司马达等激动地站起来,“老夫年少时便东渡到此,数十年来和故国几无来往,若是郎君能运来佛经、佛像,那可是...”眼见着这位已经进入激动过度脑溢血的先兆,宇文温赶紧上前扶住,和周法明好言相劝,好歹让对方心情恢复些许平静。“老丈,宇...余郎君在山南颇有门路,和各大古刹亦有往来...”周法明明显被宇文温带坏了,说谎脸都不红,“若是老丈需要,我等回去后定然想方设法将佛经、佛像运来倭国。”“还有弘法的得道高僧!”宇文温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好,好,好!老夫立刻回禀苏我大臣,还请诸位莫要诓我!”“那要是届时海船靠泊博多,又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人赶走,这...”“余郎君!若此事定下,有苏我大臣在朝廷里说话,博多港对郎君永远敞开大门!”司马达等激动不已,他们在倭国能联系的只是百济和新罗这边,若是得中原那边相助,佛教在倭国推广的底气就明显强了许多。‘买卖啊买卖!’宇文温如是想,激动归激动,心中却是别的算计,赚钱是其次,别用有心才是真。这年头的倭国,对于中原来说连癣疥之疾都算不上,稍微中二点的举动,历史上大约是八十年后的白江口之战,倭国、百济联军在朝鲜半岛的白江口,被唐军教做人。那一战倭军败得稀里哗啦,让倭国朝廷吓破胆,知道老大实力强劲不能惹,二话不说跪下唱征服,派出大量遣唐使,到中原学习各类先进文化制度。第二次中二病作,是明末的万历朝鲜战争,入侵朝鲜的日军,被落日余晖的明军教做人。第三次是甲午,不想说了,说多了都是泪。既然老天爷一场风暴把他吹到倭国,那就要做些什么,所以宇文温要学习先进经验:历史上佛教废了吐蕃,又废了蒙古,那么小小的祸害一下倭国也没什么嘛!这个时代的倭国,他不太清楚具体历史走向,只知道大约是古坟时代(大和时代)与飞鸟时代的过渡阶段,其国内各方势力最后的赢家是谁,不知道。一山不容二虎,苏我氏和物部氏迟早要分出胜负,他不知道是谁笑到最后,不过根据后世佛教在倭国大展的情况看,苏我氏的胜算极大。苏我氏崇佛,在朝中又有权位,要是获胜之后想必会大力推行佛教,那么机会就来了:要让倭国人人有经念,家家都拜佛!全国到处都是寺庙,侵占大量土地良田,稀罕的铜都拿来做佛像像,家家户户省吃俭用供奉寺庙,一如当年周国面临的情况一般:赋税、力役锐减。还有更狠的,一如当年喇嘛教传入蒙古那样,男丁除了长子,其他全部出家当喇嘛(和尚),没人当兵,没人从事劳作。做喇嘛(和尚)不成家生子,人口上不来,赋税收不了,大大小小的寺庙势力把国家“沙化”。当然一定得强调“和尚不能结婚生子”这一条,毕竟在后世的日本,和尚娶妻生子很正常,所以要从根源上“纠正”这种制度。宇文温只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很重,要在余力允许的范围内,大力支持司马达等的传教事业,把倭国建设成“人间佛国”。大小林立的寺庙尾大不掉,羸弱不堪的中央朝廷,大家都想着修来世,那么也就没心思登6朝鲜半岛,向着富饶的中原进军了。至于顺便做海贸财什么的,这都不是关键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