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元旦大礼比起来,元宵节的大朝相对要简单许多——但种种礼节仍然繁琐得能吓死人,旗、纛、旌、幡、刀枪杖戟等礼器从天安门一直排插到朝会之地太和殿丹陛下,除了这些,午门外另陈列有王辂和训练好的大象,太和殿外又设有金瓶、金盒、金盂和金壶等金八件,还有太和门的外的銮仪衞步辇,太和殿前的中和韶乐,编钟、编罄、琴、瑟、箫、笙、笛、鼓等数十种乐器,场面恢弘之至。但辉煌的背后,是礼部官员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忙得天昏地暗,满身臭汗,这才没耽误了大事。
不过和仅是在幕后忙碌的礼部堂官和工员比起来,参加大朝的文武百官却又是另一种辛苦滋味。早在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凌晨一点,就得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出来梳洗打扮,按官职的大小穿着不同的礼服,有特旨的还得穿戴黄马褂和花翎,赶到午门在寒风雪花中等待寅时点卯。这路近的官员还可以多睡会,遇上住得离紫禁城远的官员,头天晚上就甭想睡了,为了头上那八斤半,通宵在紫禁城外等待开城吧。还有更辛苦的——那就是有口臭毛病的官员了,为了预防万一熏到皇帝小爷子,这些官员还得事先吃些掺了丁香叶的淡味食物,还不能吃多免得内急,种种麻烦和烦琐非笔墨所能一一形容。
也许是天公作美,存心要保佑被清史称为圣祖老佛爷的康熙皇帝,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在元宵节头一天的下午就收住,快到正月十五凌晨寅时的时候,刮了一夜的大风也忽然变小了许多,午门前那些在寒风中精神抖擞打寒战的文武百官无不如蒙大赦,争先恐后的赞扬起康熙小佛爷的洪福齐天,认为这刺肤彻骨的寒风,就是在康熙小佛爷的洪福保佑下,才停的。
“唉,风总算停了,要是再吹下去,我这老命只怕就要交代在这裏了。”英武殿大学士熊赐履跺跺脚,搓着被冻得麻木通红的双手庆幸道。与他并列的大学士索额图也和他一样,也是缩着脖子搓手跺脚,索额图偷瞟着站在百官最前列的鳌拜和遏必隆,随声附和道:“是啊,想不到这都要开春了,这北京城的天还这么冷,简直比我们满人的盛京老家还冷。”
“那你们满人可以滚回盛京去啊!”熊赐履在心底嘀咕一句,看看左右,低声向索额图问道:“索大人,这满朝文武和外藩诸使可都到齐了,惟独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怎么还没来?昨天晚上,我看到石虎胡同那边燃起大火,难道说吴应熊发生什么意外了?”
熊赐履是康熙一系的人,索额图对他也没什么隐瞒,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是当今主上派胡宫山去吴应熊家取吴三桂密信,本来是用烧吴三桂贡品调虎离山。结果胡宫山中了埋伏再也没有回来,气得主上和太皇太后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主上还掉了眼泪。”
“胡宫山中了埋伏?”熊赐履大吃一惊,压低声音说道:“这下可糟了,胡宫山不仅是太皇太后手下的武功第一高手,同时又管着十三衙门的差事,他的死对主上来是,等于是少了一双眼睛啊。”
“不过胡宫山也没白死,根据埋伏在吴应熊家的眼线报告,吴三桂进贡给主上的贡品已经全部被胡宫山烧毁。”索额图阴笑着说道:“保护贡品不善,是大不敬的死罪,到了大朝上,熊大人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保护贡品不善,确实是大不敬的死罪。但问题是,主上根本就不敢治吴应熊的罪。”熊赐履可没有索额图那么乐观,沉吟道:“依老夫看来,主上也就是藉着贡品一事训斥吴应熊一顿,让吴应熊在开口讨要军饷时气短一节而已。”
“来晚了,来晚了,不好意思。”熊赐履和索额图正低声交谈间,他们谈论的对象吴应熊歪戴着双眼花翎的官帽,穿着打了仙鹤补丁的九蟒五爪官袍,满头大汗的跑到百官队伍中,东张西望的寻找自己的位置。跑得上去不接下去的吴远明一边擦着汗水,一边向索额图问道:“索大人,我来晚了,按规矩,我应该站在那里?”
“世子你是一品大臣,又是汉军八旗的人,你应该站在大学士熊赐履大人背后。”索额图往熊赐履背后一指,略带嘲讽的向吴远明微笑道:“世子,你就打算这样衣衫不整的去见面君?快整理一下衣服吧。”吴远明尴尬一笑,忙将官帽扶正,又将跑乱的官袍整理齐整。前面的鳌拜回过头来,向吴远明问道:“贤侄,听说昨天晚上你家里进了刺客,把平西王的贡品车队烧了?不知损失如何?贤侄你有没有受伤?”说这话时,鳌拜满是皱纹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可见他的心中之得意。
“多蒙伯父挂心,刺客没有伤害到小侄。”吴远明脸上微笑,心裏却恨不得一脚踹在鳌拜的老脸上,这些天来吴远明一直是站在第一线和康熙嫡系的人明争暗斗,鳌拜这个好大伯却一直躲在后面看热闹,任由吴远明和康熙斗得天昏地暗,最终坐收渔利的还是鳌拜老头。吴远明已经下定决心,只等军饷之事一了,自己就得设法缓和与康熙之间的关系,不能再给鳌拜去当枪使了。
“世子,那平西王的贡品呢?平西王进贡给皇上的东西,那可不能出问题啊。”班布尔善和吴远明现在算半个盟友,也从满官队伍中探出脑袋来担心的问道。吴远明耸肩一笑,摊手道:“烧光了,除了一件最珍贵的贡品,其他的全烧光了。”吴远明说这话倒没有骗人,昨天晚上为了引胡宫山上鈎,吴远明可是故意让李雨良在贡品车队里大肆放火的——反正值钱的东西基本上已经被吴远明卖得差不多了,不过剩下那些普洱茶、黑色大头菜、白药、干蘑菇、干竹笋、天麻和杜仲等不值钱的干货倒是被烧了个精光。
“全烧光了?就剩一件贡品?那你怎么见皇上啊?”班布尔善一听急了,自古外藩进宫晋见,这向皇帝上贡一节是必不可少的臣下之礼,吴远明只剩下一件贡品,还怎么拿得出手?到了朝廷上还怎么说话?没等吴远明回答,午门内鼓响两通,已是点卯的时候到了,班布尔善无奈,只得站回原来的位置等待点卯。
不一刻,点卯完毕,百官中除了两人告病外全部到齐,文武百官分为两队分别从午门的东西掖门进入紫禁城,到太和殿丹陛下按身份、级别和所属衙门站好。又过了片刻,禁鞭三响,太和殿外乐奏《飞龙曲》,气势恢弘的乐曲声中,康熙身着明黄龙袍登上位于太和殿正中的龙椅,文武百官立即乌压压的跪下一片,三跪九叩,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要换以前,三跪九叩礼毕之后,康熙应该说一句“众位爱卿平身”让大家站起来完事,但今天就不同了,满殿屈膝低头的大臣之中,竟然有一人昂首挺胸立于满殿跪拜的官员中,显得那么的鹤立鸡群。康熙好奇之下仔细一看那人,顿时气得满脸的麻子挤成一团,康熙喝道:“吴应熊,你为何不向朕跪拜?”
“回皇上,微臣昨夜遭遇刺客,导致微臣腿部受伤,不能下跪。”吴远明哼哼唧唧的说道:“哎哟,皇上万岁,微臣知道你体恤臣下,不会强臣下之所难,还会给微臣赐座。但微臣还是要给你磕头,给皇上磕头!”嘴裏哼唧着,吴远明貌似很努力的试图弯腰下跪,但他的腰每次都是弯到一半就满脸痛苦的直起,如此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