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他蓦地张开微合的眼帘,细微漫散的蔚蓝瞳孔里,失去的焦点在我脸上慢慢凝聚。
“我在这儿。”
我先是略动了一下被他拢在手里的指尖,权当做回应了他,又忍不住提起自前不久就一直盘旋在我心头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曾经遇见过你……那么多次。”
周围人们相互交谈的嘈杂喧嚣此起彼伏,他的眸光克制而晦涩,虽说沉重得好似蕴藏了无数隐秘的渴望,却又格外轻柔地落到我的面容之间。
“你会害怕。”
他说得异常艰难,“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我盯着他说完便迅速垂敛的蓝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我身边,他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安心。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坐直了身子,从未如此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噢,佩妮……你们在这儿!”
循声一转头,麦考伊夫人丰|满敦实的身躯阔满了我的视野。
她举步维艰地分拨开鱼贯退场的人潮,边快步走来边兴高采烈地笑着道,“这部片子真不赖,对吧?明天就是情人节了,要是你们乐意,可以再来电影院约会一次……”
麦考伊夫人好像没注意到我和亚瑟之间蔓延着的、足以被称之为紧迫的气氛张力,一左一右亲亲热热地分别挽住了我们的胳膊,“现在,是时候去吃点儿东西了。”
与电影院毗邻的一家餐厅暂停营业,被布置成了冷餐会的会场。我没心思进食,也鲜见地对向来最热衷的交际活动提不起兴趣,这裏对我来说唯一的优点就是提供有几间独立的休息室,方便进行较为私密的谈话。
我拖着亚瑟走进其中一间,砰地扣上门后立即开口: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然而亚瑟直面着我,安静地垂手默然半晌,终于说:
“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凝望着他,连最微小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逐渐地,我脸上一直勉力维系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一瞬迟滞,和随即而来的恍然大悟:
“——你想跟我分手,一直都想,对吗?”
亚瑟眼睑微抬,不置可否。
“为什么?”我发誓我的人生当中从没有过一天跟今天一样,来来回回神经质地问了这么多次“为什么”。
面对他的默认,我超乎寻常地难得镇定,没像从前被别人提出分手时那般歇斯底里或者胡搅蛮缠,更是一点儿也不想难堪地流泪哭泣,这让我十分费解。
我只是抱着双臂,背倚着冰凉的门板,条理性极强地向他挨个道出我的自行分析,“是不是你觉得我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好?还是你其实并没有你自以为的那样——”
“不。”
他打断了我的话,语速极缓音量不高,好像光是震颤声带就耗竭了全身力气,“你比我想象中好得多。我也比我自以为的那样——更爱你。”
“那么……”一阵呼吸困难,我止住话音,半秒之后重新出声。
“为什么?”我真不想再说一遍这个单词了,因为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与我所期待的背道而驰。
“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
他单手按抚住眉骨,手背笼罩的阴翳阻掩了眸中深长的叹息,使得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你随时都可能离开。”
我感到嘴唇在哆嗦,有些狼狈的发麻:
“我以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爱你’了,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到此为止吧,佩妮。”他哑着嗓音说,语调放得很低,有类似哽咽的微妙停顿转瞬即逝。
我明白了。
他可以为了我改变自己的一切,我却做不到。
对我而言,这并不能代表我不爱他,可是他不理解,也不愿意去试着理解。
“好吧。”
我不再多说什么,轻手轻脚地拉开了门,此刻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会让我强撑的理智截然塌裂。
“祝你能找到更好的姑娘。”我对他说。天知道我每说出一个音节要用上多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发出一丝发抖的颤音。
——而毫无疑问地,我撒谎了。
“你是最好的,佩妮。”
反手掩上门之前,我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