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脸困惑(1 / 2)

吕品的背影消失在茫茫暮色里,杨焕一脸困惑,最终骂了一句靠,发动引擎回家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做都做了,她还这么顽抗,口是心非有什么意思?

女人怎么就是这么种结构诡异的动物?

开车回知春里,Memory的几位合伙人都租在知春里的普通小区——严格来说杨焕和辛然只能算第二批创始人,因为第一批创始人坚持下来的不多,杨焕和辛然也就自然而然地升格为元老。出于长远的打算,几位合伙人在公司获得第一批融资和步入稳定盈利轨道之后,选择将主要资金投入规范化运作和人才储备等方面。生活方面则没那么讲究,以方便适用为第一原则,就近租的几套精装房,也就一直住下来了。

杨焕是和他适才向吕品提及的八哥夏致远和左神左静江合住,到家时只有夏致远在,正试用新买的跑步机。见杨焕进来夏致远也没停脚,只口上问:“老杨,刚刚辛然过来找我们打牌,说她下午联系到CMR资本的殷总,想约我们谈谈……估计要他投钱没戏,不过谈谈也没什么损失,就当学习学习经验吧。”

杨焕缩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随意调台,心裏翻来覆去都是吕品那几句话——跟你分手这几年,是我人生中过得最舒心、最畅快、最自由、最像我自己的几年!

我有寒碜到这个地步吗?还记得当初吕品提出分手,他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这是多少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分手?想来想去也就一个可能,也许吕品嫌他和辛然走得太近,他想想觉得做人还是该重色轻友,做好和辛然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去求和,谁知吕品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压根没把他和辛然的事放在眼里。他又猜是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暴躁,不如歇两天等她气消。谁知没两天分手的事情就被触觉敏锐的同学发现,还有不少人赞他终于“有品”了一回。他当人面不好说什么,心裏却想,这他妈的能叫“有品”吗?

一眯起眼又仿佛看到钱海宁那张脸在面前嚣张,恰巧夏致远下跑步机,取过毛巾擦汗,看他发呆就过来朝他挥挥手。杨焕定定神,长舒一口气问:“八哥,我很难相处吗?”

夏致远一时莫名,瞅瞅杨焕又瞅瞅电视机,杨焕又摇摇头,自顾自地回房睡觉。留下夏致远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地收看CCTV农业频道,自言自语道:“莫非最近猪肉涨价,连老杨都准备撤出IT界,改养猪做实业了?”

翌日下午又是惯常的“谈谈”,类似这种讨价还价的磋商,CXO俱乐部成员早已烦不胜烦。其实内容只有一个,拉风投,风投界向来只有锦上添花,绝无雪中送炭。当年左静江和夏致远被迫卖房发工资的时候从无人光顾,实现盈利后却三天两头有人来谈融资,只是胃口都太大,动辄要四五成的股份,实在让人吃不消。杨焕从茶水间摸来一个菠萝包,边啃边看秘书小妹发下来的纪要。从近期PV谈到盈利期望,来来回回都那么些内容,CMR资本的这位殷总开价比以前的人稍稍阔绰,仍超出他们的可承受范围,且言辞颇为苛刻,于是又没谈拢。送走殷总后夏致远双手一伸:“同志们,跑步机,摊钱。”

杨焕掏出钱包数钞票给他,忍不住又四下回头,颇郑重地问:“同志们,我想问一下,你们觉得我的性格很差,经常自作主张,不考虑你们的想法吗?”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最后夏致远探头问:“咱们公司没有定期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企业文化吧?”

杨焕阴着脸不作声,夏致远又凑近来问:“听说前几天你那位灭绝师太来北京了?”杨焕勃然变色:“你他妈才灭绝师太,你们家小宁子灭绝师太,你们家全家都灭绝师太!”

“啧啧,内分泌失调,”夏致远丝毫不为杨焕怒气所动,“小心长青春痘。”

杨焕扭头责问辛然:“你嘴巴怎么这么大,准备做八嫂呐?”

辛然连忙撇清:“没,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说过吕品前两年在读博——别的什么都没说。”

“对,辛然啥都没说,”夏致远一脸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没说你每年都打着给你妈买化妆品的旗号结果买了一堆适合年轻女性的眼霜护手霜精油螺旋藻维生素,也没说你一发烧就拽着人口口口口的叫搞得我先以为你粉李玟后以为你口吃,更没说你假公济私逼着产品部的小美眉帮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歪掰我们有做天文科普的计划害得美工连夜给你赶制了几张不挣钱的页面我靠你那点破事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其实全公司谁不知道呀都装不知道罢了我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这些话全说出来了免得以后我们打牌的时候聊八卦还要偷偷摸摸打暗语搞得我们都恨不得去找左神学手语了!”

杨焕气急败坏,指着夏致远的鼻子憋了半天后怒喝道:“你丫说话能不能断个句?你说得不嫌累我听得还嫌累呢!”

夏致远这才长长地喘了口气:“不是我想这样的,我怕我一口气没说完,停下来就没勇气说了——其实是我们大伙都看不下去了,老杨你这么憋着不行啊,实在你心裏闷得慌你去三里屯泡吧都行……”

“得了得了,”杨焕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操心?”

他把夏致远一众人等轰出会议室,锁住门回头问辛然:“你怎么什么都说?真是信不过。”

“这回可不能怪我,”辛然干咳两声,“产品部那个实习生,因为没留住吕品,差点被你骂哭——这是人家的错吗?产品部现在人人自危,去年公司员工票选,你还是最受欢迎高层,现在呢?谁见你不跟乖孙子似的,生怕说错话一个不小心你就要发彪。”

“你也觉得我很难相处?”杨焕声调又提起来,“从大学到现在?我从来不考虑你们的想法?哪次这群王八蛋重色轻友的时候不是我加班到最后收拾战场?逢年过节你们谁家亲戚的节礼我没给你们准备停当?现在倒好,跑来说我……”

辛然眯眼审视良久,似乎琢磨出什么:“你见过吕品了?”

杨焕被她一句话堵住,别过头,目光游移。他唇上的伤痕实在显眼,想装看不到都难,辛然条件反射般的干笑笑:“恭喜啊。”

杨焕垂头丧气地坐下来:“恭喜我就不用现在苦着一张脸了。”

大约是实在认识太多年,辛然已不想再鼓起任何勇气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倒是杨焕又问:“我脾气真的很差吗?你们……你、八哥、左神……都觉得我很难相处,憋很久也不敢说?”

“还好吧,你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表哥的判断吧,让一不好相处的人去做Marketing,公司早倒闭了!”辛然稍稍回想后又笑,“你上一次发飙还是前年……过春节前我们那个Flex的项目交货后人赖账,害得我们发完工资最后五个人只剩下一千六百块钱。你连买火车票回家的钱都没有,差点准备去揍那个家伙。”

“提起来我还有气,丫后来居然还好意思再来找我们做项目!”

“那你还是接了呀,做游戏也好,接外包单也好,还不都是挣钱嘛。至少你毕业之后,脾气磨了不少。”

“别表扬我,我不经夸,”杨焕极度胸闷,辛然悟出些什么,揶揄道,“吕品嫌你脾气不好?”

“现在脾气好也没用,她都有男朋友了。”

“哦……”辛然又若有所思地瞟过他唇上那道伤痕,似笑非笑道,“你霸王硬上弓啦?”

“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她这么多年都没找男朋友,难道不是甩了我之后后悔吗?你说这个会不会是找来气我的……可是我看他们都手拉手了,吕品没这么开放……”

“嘁!也许只是以前没找到合适的。”

“那她为什么还老上我们家陪我爸妈吃饭?”

“你妈咪是她干妈,”辛然摊摊手笑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妈咪不惜拉下老脸缠着她,有一大半是你的原因吧?”

杨焕仍振振有辞:“我们每年都会碰面啊,她要是对我完全没意思,干嘛不避开!”

“大哥,是您每年都故意挑那时候回去的吧?有你妈咪做内应,你要和她碰面还不容易!远的就不说了,今年校园招聘本来八哥一个人巡回就够了,大哥您非要自掏腰包出差!”

“你到底帮谁说话呢,你做人有没有点立场?”杨焕敲着桌子问,“有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你说她——她怎么就能找别的男朋友呢?”

“幼稚!”辛然毫不留情地唾弃他,“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了,以为还青春呐,再两年不结婚就变高龄产妇,生孩子都危险!”

杨焕整个人又愣住,我们都这么老了吗?尔后他茫然问:“那你不也二十七八岁了吗?”

辛然险些脱口而出骂杨焕一句“操你妈”了,实际上,很多很多时候,她还想加一句:你能更无耻一点吗?凭什么老娘和你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你还要对那个灭绝师太念念不忘?凭什么你能把所有这些都当作理所当然……

凭什么老娘就只是百分之四的一员?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男朋友?”

“你有男朋友干嘛周末还找我们打牌不出去dating?”

“他……不在国内,”辛然极镇定地说,“你记得我们在California的时候,Prof.Wong的那个助教吗?Davine,所以这两年你不肯出去谈的单子都是我去谈。”

杨焕长哦一声后说:“不记得!”他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辛然都不知不觉间有男朋友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跟不上时代?他歪头斜觑辛然,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办公室里静得怕人,只听到挂钟哒哒的转动声。良久后辛然才听到杨焕迷茫灰败的声音:“原来就我一个人原地踏步呢。我还一直以为……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我也没有女朋友,咱们就这么耗着呗……反正一辈子这么长,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你总还是我的,我总还是你的……”

一辈子这么长,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

辛然吃力地咬着牙,如果不是看到杨焕的手搭在投影仪旁那台小小的星座灯上,她险些要以为杨焕这些话是良心发现。

差一点以为是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是去年年会抽奖时最末等的礼物,三分之一的人都有份,杨焕抽到的便是这个,不值钱,批发十三块一个。据说是香港的设计,用投影技术将内附的宇宙星空图投影在房顶上,让人在家里感受繁星灿烂的浩瀚苍穹。

也不知有多少次,她看见杨焕在办公室专注地凝视那一室星河。

夏致远偶尔劝慰她,说人常常为了遥远的不可捉摸的星辰,而忽视身边可随时明灭的灯火。她不知道夏致远这番话是为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她不是没有别的选择,然而每每她准备放弃时,一想到遥远将来的某一天,当杨焕醒悟的时候,可能因为她身边已有另一盏灯火而错过,她就……

这微乎其微的可能,已让她放弃了许多盏灯。

杨焕是她的星光,而她只是杨焕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