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织成双宫茧自缚(1 / 2)

见她又沉默下来,杨焕连忙拉起她的手,嘻嘻笑道:“我一不指望世界和平,二不期待朝韩统一,”酒壮色胆,说着他就攥着吕品的手往自己胸口摸,“1000件事里我干好这一件就行了!”

一伙人都被他恶心到不行,纷纷做外焦里嫩风中凌乱状,夏致远倒吸口长气:“你丫怎么天天拿肉麻当有趣呐?”

“你嫉妒呗!”杨焕一拍桌子,“我决定,本年度年度目标,房子车子娘子儿子,一步到位!”

十几道目光极一致地射向吕品的肚子。

吕品的脸红得像电磁炉里的辣汤,到杨焕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还微微嗔怪:“乱说什么呢,你看他们个个都盯着我……盯着我……那儿看,好像我们已经怎么了一样。”

杨焕不以为意地笑笑:“开玩笑呗,又没谁当真。”

吕品咬着唇不说话,杨焕过半晌才悟过来,连忙解释道:“我前面说的都是真的。”

北京的冬夜,路上已静下来,连风声都显得柔和。

杨焕侧头过来看吕品,顺着她侧脸的弧度,恰看到路边宾馆门口的梅花,妍妍地开起来。杨焕心裏欢欣起来,低声笑道:“花开了。”

“嗯?”

“以前学校梅园的花也这个时候开。”

杨焕的声音很轻,柔柔地拂过耳际,吕品不自觉低下头,问:“今年……你真不回家了?”

杨焕张张嘴,想说要是你肯跟我回家也成,又怕今天话说得太多弄巧成拙就不好,生生忍住,佯咳两声:“又不是第一次不回家过年了,我妈不会伤心的。”

“上一次是……”吕品掰着手指头数,杨焕抢先道,“就前年嘛。”

“干妈说你工作忙。”

“不是忙,”杨焕微微一哂,“是没钱。”

“没钱?”

“那年开发的几个小游戏都不挣钱,接外包做,第一个项目做到一半,管J2EE架构的哥们跳槽——也没办法,人要的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讨老婆。为了不赔违约金,咬着牙挖来一个高薪的,为了赶日子还得帮他付违约金,最后项目做完了,算下来居然一份钱没挣到。指望第二个项目做下来有钱衣锦还乡,结果他妈的被坑了,交了货不给钱……”杨焕提起来仍满脸不爽,“八哥他家小宁子把在老家的房子卖了让我们给员工发工资和年终奖,那房子要是放到现在都翻两番了。我们发完工资五个人只剩下一千六,八哥和左神说他们就不要了,让我们三买火车票回家。”

“那你怎么没回来?”

杨焕面上神色变幻,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良久才低声笑:“有钱买火车票,也没钱给红包,不想让你知道,我混得这么惨。”

吕品好笑地摇摇头,杨焕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裏轻挠,一直挠到她心裏去。或许是今时今日已小小的功成名就,所以往日那些狼狈凄切的窘境,都变成荣归英雄身上的伤疤。他急不可耐地想让她知道,让她知道她面前的男人,是经历过低谷和失败,经历过岁月和沧桑,经历过失去,所以更珍惜拥有,更珍惜那些失而复得的幸福。

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远不如他的神情镇定,然而吕品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垂着头冲他莞尔一笑,他便又担心自己是否急切了些。

好像又回到十七八岁的少年时代,做了件什么稍稍出众的事,就巴巴地拿到她面前来,又故意装作很不值一提的模样,其实心裏在暗暗期待她的夸奖或惊叹。

送到酒店门口,又像原来在梧园的女生宿舍门口那样难舍难离。吕品从他掌心抽出手来,他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夜色里他的双眸晶亮如月下寒潭,晃动的都是自己的影子。

回房稍作清理后准备洗澡睡觉,一只脚刚进浴室,手机又响起来,杨焕的:“在干嘛?”

“洗澡,”吕品微嗔,“冻死啦,有事等会儿再说。”

“没没没,你洗你洗,我没事。”

光从杨焕那声音,吕品就能听出他现在脸上的色相,才翻个白眼,就听到杨焕异乎寻常的深沉声音:“吕品,我爱你。”

“干嘛呢,发春啊?”

杨焕声音越发深沉:“没,明天又上班,我心情很抑郁,先抒发一下情绪,乖,你去洗吧去洗吧。”

不等吕品回答,电话就在他的大笑声中啪嗒地挂了,吕品站在浴室门口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就这么爱玩呢?

一只蚕吐丝造一个茧,这样的茧可用来缫丝;也有一些茧,是两只蚕互相缠绕织就,这样的茧就叫做双宫茧,因为丝头混乱无法缫丝,只能列入次茧的行列。

扭开花洒,热水以千军万马之势砸到头顶上。吕品抱着肩,任凭微凉而僵硬的身体在热水中舒展、泛红,再慢慢地变得不像自己的身体。

她承认这一刻她的思想和身体都同等地思念杨焕。

然而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他们曾经……那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七八年时光。

是鸿沟吗?明明他们又有着千丝万缕斩之不断的联系;

是僵持吗?明明是一步一步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也许该说是一张密密织织的网,今年一丝,明年一缕,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织成双宫茧自缚。

有一年去杭州开会的时候,参观丝绸博物馆,讲解人员说,一只蚕吐丝造一个茧,这样的茧可用来缫丝;也有一些茧,是两只蚕互相缠绕织就,这样的茧就叫做双宫茧,因为丝头混乱无法缫丝,只能列入次茧的行列。

那一刻她无端想到自己和杨焕,也许就是这样的双宫茧。

又可能是年代隔得太久远,吕品记不太清原来她和杨焕相处的那些点滴,究竟是怎样来又怎样去。但显然现在的杨焕比过去的他让人受用多了,原来他常为踢球或各式各样的小事,撒丫子就不见踪影,现在却一日三刻地短信给她问这问那,问要吃什么,问周末做什么,问晚上一个人无不无聊。当然,面子上照顾到了,实质上还是多迁就杨焕的时间,因为他现在实在是忙,头几次在外面吃饭他都刻意关掉手机,后来慢慢的就很难安静吃完一整顿饭,好在吕品也有心理准备,况且不论如何杨焕现在比过去是进步太多,她也就不介意多在时间和地点上迁就他了。

新年是在北京过的,托雪灾交通恶化的福,很容易向包子娘亲交代过去,倒是杨焕那边,吕品花了好大劲才说服杨焕暂时别跟杨妈妈公开他俩的事。杨焕满心不乐意:“让我妈高兴高兴呗,怎么了?”

吕品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么快就公告天下总有些不妥,杨焕的话问得看似轻松,其实是在暗示对她瞻前顾后的不满。

“本来好好的,你要是这么一说,干妈还不得以为……”她别别扭扭的,不好意思把那几个字说出来,杨焕却极之干脆:“有什么呀?有了媳妇忘了娘那不是千古至理名言嘛!你觉得我妈这点觉悟都没有?”

吕品哭笑不得,倒不是她想藏着掖着,而是她心底总担心让杨妈妈失望。要是让杨焕失望,她还能偶尔安慰自己说谁让你喜欢我呢,喜欢我就得受着;可杨妈妈不同,杨妈妈是看着她长大,真心实意想她好的。况且杨妈妈是保守的人,觉得她和自己儿子有过那种关系,那就和结婚是一样的了。后来平白无故的分手,吕品没解释究竟为什么,杨妈妈更认定是自己儿子心太野,觉得这件事上亏欠了吕品,对杨焕带回来的其他女孩更是横鼻子竖眼睛看哪哪不顺眼,对吕品的终身大事也越发关心。

现在……别的不好说,吕品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杨焕开了口,杨妈妈只怕立刻就要把帮他们带孩子提上日程。那……吕品不敢想下去。

年后吕品的假比法定假日多出几天,便在各种老北京特色的地方走动走动,又被杨焕带着去798玩,她欣赏不来那些所谓的后现代艺术,杨焕倒是有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就陪他乱逛逛。新年前后又是商场的疯狂打折期,杨焕因为好几年没在女人身上花着钱,如今终于有机会了,得着劲儿要给吕品买东西。今天换手机,明天买手表,吕品心想手机不过是打电话发短信,手表也就是看个时间,动物园三十块的表对她来说就足够了,有什么必要非得花上万块钱买个不知道怎么用的石英表挂手腕上呢?

可这种话对杨焕来说没用,他如今一副我有钱我就是大爷我就要促进消费拉动内需的模样。等袁圆过年回来,吕品才跟她抱怨,不料反被袁圆教育:“不花白不花!男人挣钱干什么用的?你不花,你不花你想让他给谁花去?我告诉你男人就这么点贱,你花得越多,等于是他在你身上投入得越多,他越想从你身上捞回本,就会越重视你——你看看你以前,他为啥那么放心把你往家里一搁就四处玩?还不是因为对你太放心你对他索取得太少!”

吕品被袁圆这种架势吓了一跳,扶额怯怯道:“没这么严重吧?”

“你以为呢?你也不看看如今杨焕混的什么圈子做的什么行当,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公司做技术倒也罢了,偏偏他做marketing的,天天都在那种风月场里混,你不花,你不花自然有人抢着想帮你花!”

“他做marketing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他负责的也主要是什么技术方面的合作,很少去那种场所,”吕品不自觉地帮杨焕辩护,“再说……我觉得他又不像那种人。”

“唷唷唷,现在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啊?”

“不是,”吕品面色颇为难,犹疑半晌后才开口:“这几天吧……我们每天逛的地方,都从中关村那个I DO店附近打晃,我怀疑他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了……”

袁圆这才没继续开玩笑,表情认真起来,良久叹道:“喜儿,你们俩也拉拉扯扯这么多年了,要不——你就从了他吧,赶紧领证变成杨吕氏算了。我看吧……这个年代,要说让一个男人在你身上花这么十来年的工夫,也够本了,”她好像是想起自己的什么事来,有点感怀身世的意味,“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耐性的。”

吕品想问她那你觉得高工是有这份耐性的人吗?这个念头也仅限于转转而已,吕品没说话,和袁圆并肩坐在床上,两个月前她们晚上也常常这样坐着,那时候吕品每天都在担心前途问题,一步一个坑,不知道明天坑挖在哪里……她叹了口气,低声咕哝道:“我跟你说过没有,景总工之前让我考虑去西昌的事。”

袁圆不解地盯着她,半晌后倒抽口凉气问:“喜儿,你觉悟也太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