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忍耐已成为我生命中的关键词(2 / 2)

“那可不一定,”杨焕唇角撇出一抹揶揄,“如果现在有肾源,你和姓高的手上都有钱,你信不信,她绝对用姓高的,也不肯找你伸手。”

“为什么?”

“找你借,她拿什么还你?”

吕品闷下头来不作声,想想后觉得也许杨焕说得有道理,但是……像袁圆这个年纪长相的女孩,谁会愿意给两个半大的孩子当后妈呢?

吃完宵夜,杨焕把早晨买的那张《海上钢琴师》的原声带放进车载CD机,欢快跳脱的音符流泻而出。他歪头朝吕品笑道:“你困了就眯会儿,到地方我叫你。”

吕品一怔,立刻阖上眼,避开这让自己心跳漏过一拍的笑容。杨焕笑起来总是很张扬的,尤其是在球场上,私下里的时候却更像个大孩子,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根去。伴着CD机里的钢琴曲,吕品总算调匀呼吸,偷偷睁开眼,看宽阔的马路上如蚁阵的长龙。

北京的夜是流光溢彩的,设计独特的建筑物,构思精巧的景观灯,一路过去,仿佛慢行于织锦缎带中。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车停下来,也许是等红绿灯,直到吕品意识到CD放完,这才醒悟过来什么,从副驾舒适的坐垫中弹坐起来:“怎么停在这裏?”

杨焕极闲适的态度,几根手指敲着方向盘,又按下车载CD的PLAY键,指指窗外商场墙上巨幅的广告:不买衣服,可以看帅哥;买衣服,可以让帅哥看。吕品啼笑皆非:“这个也能让你欣赏半天?”杨焕笑笑:“你是想看我还是想让我看?”

吕品皱起眉,声音尖锐起来:“说什么呢?还有,这是哪儿,不是回酒店的路吧?”

“东二环。”

“你跑这裏来干什么?”

杨焕收起笑容,贴在车座靠背上,缓缓移过来,近到要和她贴着头。他面上的那点点光,顿时暧昧氤氲起来:“口口,我买这辆车的时候,就想着有一天要带着你在二环上兜风。”

吕品警戒起来,防贼似的看着他:“你干嘛呢?”

“我……”杨焕一抹脸又坐直身子,“我直说了吧,他们都跟我说烈女怕缠郎,反正我也装不来情调什么的,本来还想忍几天,但是我现在实在忍不住了!”

吕品脸上浮现惊恐的神情,一手已伸出去要拉车门,杨焕连忙扑过去拦她:“你听我把话说完不行啊?”

“你别碰我!”吕品尖叫道,“你想干嘛?你再乱来我叫人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刚刚好了没几分钟,现在又耍流氓!”

“我……我不是那个忍不住了!”杨焕恨不得自抽两耳光,这他妈什么玩意,怎么想好的那么多词,一到吕品跟前全变调了?

笃笃笃,笃笃笃,有人敲了敲车窗,杨焕一瞅似乎是交警模样的人,连忙摇下车窗笑道:“交警同志,我们马上就走,没什么事。”

“注意点风纪,你们这车停这裏半天了,”交警皱眉看看车内二人极令人怀疑的姿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嘀咕,“北京郊外多着了,干嘛非上主干道呢!”

忍耐已成为我生命中的关键词,那是一个曾经拥有一切,尔后失去所有的人才能明白的话。

做婴儿是最容易的,想哭便哭想笑就笑,后来慢慢长大,就得学会看人脸色,把所有的尖锐和锋芒消磨殆尽。

吕品气得直哆嗦,杨焕赶紧开车绕二环路顺时针开回去,送吕品回酒店。吕品狠狠剜他一眼,杨焕双手做投降状跟着她进来,到电梯口吕品陡然住脚,回头叱道:“杨焕你有完没完,闹起劲了是吧?”

“没没没,我不是玩,我是认真的,”杨焕环顾左右,确证四下无人后上前一步。吕品立刻后退,伸手指着他勒令他保持三尺距离,杨焕只得又退后,“我的意思是,咱们别兜那么多圈子了,你觉得我哪里不合格,一条一条圈出来,我照着改就是了。现在我可以重新从男朋友alpha测试版开始做起,然后beta版,你什么时候觉得我合格,咱们什么时候release正式版本!”

他夹七夹八地乱扯一通,吕品终于明白他是旧事重提,可是——他不是和辛然……她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究竟现在是什么状况,恨不得抱着酒店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墙面撞两下——上天降下一道雷劈死我吧?

她一急居然就真的照做了,见吕品双手爬墙,头贴着墙面,杨焕连忙拉开她:“冬天这墙是冰的,小心冻感冒了。”

“你到底要玩什么,心脏不好,承受不起!”

“不是,”杨焕也憋屈,挨着墙瞅着吕品,老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说,“我是看今天……你想想,你一个人在北京,要是没有我在身边,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吕品撇他一记白眼,杨焕连忙又赔笑道:“我不是咒你啊,我的意思是……万一你有个小病小痛,身边没个人照顾,多凄凉!”

“这么多年都没你,我不也一样过得好好的?”

“是啊是啊,还过得更舒心更畅快更自由更像你自己呢是吧?”杨焕努努嘴抢白道,“你也不想想,帝都这么大,你要是走在路上,比如……比如大姨妈来了,连个陪你的人都没有,你心裏不觉得凄凉吗?”

吕品哭笑不得,谁知杨焕还来了劲,就着大姨妈这个话题跟她乱扯起来:“他大姨妈——是这么说吧?”

吕品终于嗤的笑出来,原来袁圆迷日本动漫的时候,拽着她一起去上日语选修。某次杨焕中途溜进去找她,不巧被老师点起来,要他复述上节课所教的常用语“我回来了”怎么说。吕品在身边低声提示“ただいま”的发音,杨焕听了个大概,脱口而出“他大姨妈”,从此后成为杨焕的一大笑柄,每每去吕品楼下叫她,都会有人朝吕品怪叫“吕品,他大姨妈来了!”

她一笑,杨焕也就跟着笑,吕品明知此时若就着他的话,说没有他的这么些年,她确实过得更舒心更自由,也许杨焕的心就真冷下去了——偏这么笑起来,这样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杨焕又凑近来摸她的手,恰好电梯门开了,吕品闪进去,杨焕也跟着进来。吕品一把摔开他,别过脸低声斥道:“我跟你说过几百次了,我现在有男朋友,你别给我添乱。”

她等着杨焕拂袖而去,谁知等了许久,身边也没点动向,她有些讶异,一偏头掉进杨焕似笑非笑的眼神里:“逗我玩就这么有意思吗?”

吕品警戒地挑起眉,杨焕伸手向电梯按钮,问:“七楼?”吕品的脸越发扭曲,瞪着杨焕的眼神也越发戒备,杨焕倒是好整以暇:“你当我傻子呢,就那个钱海宁?你们要真是恋奸|情热,元旦放假他怎么会回家不在这裏陪你?”

吕品暗舒口气,淡淡道:“放假回家不是很自然的事么,况且现在天天上班都在一起,又不急在一时。”

电梯到七楼,嘀的一声,吕品抢出电梯,被杨焕从身后拽住:“你骗人的技术倒是长进了。”他的手指冰凉,搭在她的指尖上,竟没有什么感觉,大约是冬天里冻得麻木了。杨焕仍是老夫老妻的口气:“以前很多事是我做得不够,我会慢慢地纠正,你有什么想法,为什么总憋在心裏呢,长了五张口,就是不会说话?”他顿顿又低声叹道,“这几年我做的东西也很杂,发觉communication很重要,可能以前我觉得跟你都这么熟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我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你觉得我什么地方不够关心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降低沟通成本,不是很好吗?”

吕品连最后一点抵抗力气也拿不出来了,瘫在墙壁上,无语问苍天,这是杨焕会说出来的话么?

她不敢相信地望着杨焕,他长得并没有怎么变,脸上的神采向来是张扬的,若年少时那叫做张狂,那么今时今日他的事业已为这种张狂充进足够的资本,增添出几分稳重的魅力。也许这几年,他真的变了不少,就像她自己也并非一成不变一样,眼角似乎有点湿润的东西要淌出来,她连忙别过头去,暗暗地将这种感觉压抑下去——若这话是在七年前说那该多好?

杨焕神情一如往常,仿佛七年也只是弹指光阴,仿佛他们从不曾分开过。吕品不自觉攥起拳,狠狠地掐一下手心,似乎没什么感觉,再掐一下,仍无知觉……大约是太冷了。

却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一束微弱的光,慢慢地,慢慢地,融掉冰雪。

在这种无知觉的状态下,杨焕半拥着她回房,这回他并未急进,只让她掏钥匙,她也就乖乖地掏了出来。他帮她开门,送她进去,在她鬓边轻落下一个晚安吻:“Good Night,明天再来看你。”

从这种震惊骇异的情绪中醒过来时,已不知过去多久,吕品在房间里焦躁的走来走去,从袁圆的床到她的床,从她的床到窗户,又从窗户到门口——杨焕居然会检讨自己做得不够?

简直比日全食还罕见,日食那概率还有规律可循,杨焕——要杨焕心平气和地说一句我错了,你还不如杀了他干脆。

吕品掏出手机,想给袁圆打个电话,倾诉一下今晚这堪称惊悚的经历,一看时间她又头痛起来:袁圆怎么就和高工搭上了?那可是有两个魔王儿子的鳏夫一枚呀!她抓狂地抱着被子,没两分钟,眼泪忽然就决堤似的往下淌了。

他们真的没有分开过?他不是追随辛然去了美国?前几天他们还十分登对的出现在CE技术展示会上……但无论如何杨焕也不会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呀……吕品又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在面对这种接二连三突发事件时的手足无措,她把自己蒙在枕头下尖叫了几声,然后跳起来捧出笔记本开始看文献,试图以此镇定心神。

翌日吕品顶个双熊猫眼去医院陪袁圆做检查,因左静江介绍的医院一时也没有合适肾源,袁圆便要求医生为自己和母亲做配对检查。杨焕也带着左静江过来,前前后后地张罗,高工不住的向他们道谢,也顺道向吕品道谢。吕品几次想抽空问问袁圆,到底和高工是怎么回事,却怎么也不得空,不是杨焕来找她说这说那,就是袁圆忙着和医生打听肾移植手术的风险性。吕品眼看着自己一无关系二无资金,对袁圆来说几乎什么忙都帮不上,只好上网查查资料,看看做肾移植的双方术后调理类的注意事项,没想到检查结果出来,居然说袁圆的肾并不符合要求。

医生的解释是人的肾在各个时期状态可能发生变化,即便袁圆数年前曾检查合格,也有这几年因为袁母病情恶化以及袁圆本人的身体条件原因,而产生变化的可能。

袁圆一下子又掉进冰窟里,求天不应叫地不灵,袁母的情况靠透析也许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如果连直系亲属的袁圆都无法提供合适的肾,那么要从本来就极度紧缺的器官捐献资源中找到合适的肾,更是难如登天了。

素来开朗爽快的袁圆,终于忍不住在安顿母亲到高家休息下后,抱着吕品失声痛苦。

真应了杨焕那句话,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高工早把家里的活期定期都翻出来,此时却毫无用武之地。

一连数日吕品都笼罩在袁家的愁云惨雾中,杨焕帮忙把袁母的详细病情PUB到网上,寻求合适的肾源,并通过各种人脉关系,在各大门户论坛重点版块置顶求助,仍毫无回音。袁圆急得失了分寸,甚至问杨焕:“你认识的人多,不是说现在……有黑市吗,你知不知道什么详细点的途径,多少钱我都……”

杨焕骇然失笑:“我开公司赚钱,多认识几个人混个脸熟而已,又不是混黑社会的!”

袁母第二次去做血透时,袁圆已憔悴得不成样子,研究院那边高工替她请了假,钱海宁也自觉把袁圆那部分研究工作接过去。但袁母的病情迫在眉睫,第二次血透后出现长时间昏厥症状,医生表情极严肃,只问了一句:“没有其他可以联系的直系亲属了吗?”

吕品抱着袁圆的头在怀里,却无从安慰起,只能拍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袁圆连日操劳下,已说不出什么,更哭不出来,只靠在吕品腰上,断续而无助地说:“吕品,你说我前几年肾还合适的时候,怎么就没坚持一把,逼着我妈把手术做了呢?”

吕品只能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也许明天网上就能找到合适的肾呢。”

看袁圆六神无主失魂落魄的模样,吕品实在不忍心,虽知不可能,还是自己偷偷去找医生做了个检查,不出意外的,无法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