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血透室(1 / 2)

袁圆佯怒道:“呸!收起你满脑子淫秽思想,我是去走儿子路线,你不知那两小魔王多难服侍!再说了,我就算出卖色相,那也是为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蹄子!”她把吕品摁在床上开挠,吕品连连笑道:“小的知罪,二奶奶饶命!”

经袁圆委婉提醒后,高工那边立刻有通知,说景总工请吕品过去。吕品以为景总工要面试她的专业,谁知在场的还有记者,景总工介绍是来做专访的周刊主笔,因不是视频访谈,所以请吕品代为讲解CE计划的大概纲要。吕品心知景总工这是在考她,要把内行的东西给外行人说明白,那比跟内行人讨论还要难。幸而吕品这大半年也没敢松懈,从火箭的装配测试,到测控、发射场和地面应用系统等各方面,拿捏好该保密的程度,向这位时姓主笔一一道来。

介绍完技术部分后,吕品在一旁听景总工回答部分个人问题,景总工面容清瘦,双目极有神采,谈吐之间颇具决断力。待访谈结束,景总工才头一次正式地和吕品打招呼:“其实我以前就知道你,有三年吧……我去S市天文台考察,看到一篇关于深空探测的论文,有个模块写得不太清楚,我想找作者详谈一下,但是时间紧,没来得及。我心想反正你也在天文台,有什么事情我以后要找你也方便……好在你这个名字有趣,前几天小高跟我谈过,我看着名字有点眼熟,看来也是你和CE计划有缘。”

景总工略去中间一节不提,也免得吕品尴尬,一起吃完午饭后得到通知,衞星在今天成功变轨,给CE一期探测计划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景总工像是彻底放下心中大石,开心之余亦颇多感慨。和吕品很谈了一些国内航天业的发展现状,诸如设备老化、合作制造商安全意识不到位、优秀人才外流等一系列问题,谈到最后景总工忽望着吕品长吁一声,吕品忙问:“景总……你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景总工笑笑:“也没什么,我是看到你呀,就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我,当时我和我爱人还没结婚,他突然接到命令去西昌,高级机密,谁也不许告诉。后来我听说,有一些专家夫妇,双方都瞒着爱人自己要去西昌的消息,说自己是出差,结果到了地方,夫妻俩又碰面了。”

吕品笑道:“以前书上说过,原来是真的啊?那……您也是到了地方……”

“我没那么幸运,”景总工的笑容,不经意间透出沧桑,“他说组织调他去考察,我当时也真傻,就信了。等他走了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吕品瞪大眼,景总工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那时候未婚先孕可是件大事,走投无路偷偷回老家,遇到一个……好人,”她轻轻地舒口气,“总算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又过了四五年,第一次航天试验失败,他才从西昌出来,哎……”

吕品忙安慰道:“那你们现在总算是事业感情都双丰收了。”

景总工欲言又止,面上显出复杂的神情:“可是中途经历了太多事,总是遗憾。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我,是块很好的苗子,我恨不得立刻就把你带到第一线去,一分钟的时间也不浪费,手把手把我这辈子的内功都传给你。”

吕品稍显羞涩:“景总您太夸奖我了。”

“我不是夸奖你,我是舍不得,”景总工摇摇头,“你还这么年轻,还没结婚生孩子,我等你组织好家庭吧,又怕等不了那么多年;我现在就把你强行抓走吧,将来我会愧疚耽误你一辈子的。”

“哪有这么严重?景总您太多虑了,我现在没想那么多……”

“那就好好想想,”景总工望着吕品,似乎在照着她现在的模样,回忆自己当年走过的弯路,“你要知道,这个CE计划,从当年国家有意发展航天到现在,已经耗掉了三十年,多少人蹉跎了一辈子呀。好在这个预研项目也要开发大半年,从下周开始你进我的实验室,给我做助手,这样看问题呢深入点,也好让你好好想想,再决定将来的方向。你要是觉得你也能赌上这三十年,我就带你去一线;要是……北京这个大后方也有很多岗位,我会给你安排好的。不管哪一行,女人想要做出点成就,付出的努力,不说比男人多千百倍,两三倍总是要的。”

进景总工的专人实验室做助理——说白了这就是个给一把手做秘书的差事,别看暂时没什么职衔,积蓄的能量却绝对一流。吕品被景总工一番话鼓舞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儿了,回到酒店还有点神叨叨的,拉着袁圆问:“我今天确确实实是去见景总工了是吧?”

袁圆白她一眼:“没,你今天穿越了,被送回奴隶社会又回来了,现在因为重新恢复新生活,已经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周五给吕品转人事关系的文件就下来了,果然景总工开口要人,一路绿灯通畅。吕品暂时挂靠在航天院下级单位,B类编制,比A类铁饭碗虽暂时差些,却也足够让吕品感觉是逃脱苦海。

周六在五道口附近的着名学府举行技术公示会,景总工详细介绍本次衞星发射的详细轨迹运行图,报告完毕后由各媒体提问,景总工招招手,要吕品上台来替她作答。吕品一上台脚就开始打飘,以前也不是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不过那都是在同行面前,轻重深浅一听便知,如今却是要给外行人说明白,也不知道别人懂多少,自己又说清楚了多少。

坐在头两排的是各部领导,然后是各界媒体,从电视台电台到报纸周刊,还有各大门户网站,均有专人代表关注此盛事。吕品定定神,照景总工的教导,只看人头皮不看人眼睛,这样不会让自己紧张,又能让对方觉得你在关注着他,果然几次作答下来镇定许多。

她眼神只在人头顶上飘忽,正在解释衞星运载火箭的装配,忽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型。

是周教授,吕品微一犹疑,低下眼来求证,果然是周教授在悄悄给她拍手鼓劲。她颔首向周教授致意,再向右一扫,却见杨焕和辛然坐在周教授身侧,正耳语些什么。

“衞星进入极轨椭圆轨道后,绕行周期为12小时,成为一颗真正意义上的……”吕品声音一滞,旋即将目光移至报告厅后墙,照本宣科地说起来,“……VLBI技术联网,首次实现散布在全国不同城市的五个观测基地实时测量观测……”

因技术壁垒,余下的问题多集中在研发过程中所遇到的困难、我国航天事业的各个里程碑、此次探测计划成功后所刷新的各项记录上。吕品维持浅淡笑容,一一按数据作答,偶尔再瞟向报告厅右侧那个角落,周教授依然含笑颔首;杨焕是黑色简约皮衣,不经意间目光的交汇,触及他稍显客套的笑容;辛然一袭披肩裹住上身,依旧明艳动人。

耳边响起景总工的那番话:“做科研的人,如同在深海里潜行的鲨鱼,确定方向后只能向前行进,碰到障碍也无法绕道。一旦停下来就会下沉,就会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鲨鱼的密度比水大,只能不停地向前游,以免沉入水底,一旦浮出水面就会被人割去背鳍,失去平衡后沉入海底,悲惨地等待饿死。

吕品现在还仅仅是一只跟着大鲨鱼努力学习捕食的小鲨鱼。

而杨焕是翱翔在天际的鸟,也许是鹰,也许是雁,飞在广阔的天空,东升西落的太阳,为他的羽毛涂上金色的光。

他需要的是能和他并肩齐飞的另一只鸟。

而她只能在深深的海底,偶尔透过碧澄的水面,仰望天空的湛蓝,而后继续努力潜行。

吕品敛起情绪,继续盯向报告厅雪白的后墙讲解:“另外,在南太平洋上,我们还有一艘远洋测量船对CE一号衞星进行监测……”

提问间歇时,兜里手机轻微震动起来,趁着记者们围攻景总工,她掏出手机,是杨焕的短信:讲和,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吧?

周教授是来北京参加教研会的,恰好他先前在Memory网开设的天文科普专栏,因为语言生动深入浅出,居然真为网站带来不少流量和活动时数。周教授给吕品简略介绍后笑道:“幸亏是你们喜欢上网玩,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这些年轻人接轨。”

吕品笑道:“我就是顺手,当时他们找我,我怕我说不明白,正好周老师您说想做科普题材,这也是他们公司的构想好,没想到现在做休闲游戏的公司会关注这种科学题材。”

杨焕依旧双手插在兜里,笑容里有稍稍调侃的意味:“没什么,我们这也是一次试验嘛,以前做休闲游戏也是这样的,失败过十几款游戏,最后终于摸到路子。这次一步到位,那是我们托周教授的福。”

吕品低下头,失败过十几次,然后终于摸到正确的路子么?

杨焕和辛然约她晚上一起吃饭,因周教授的面子,吕品无法拒绝。周教授大部分时候在和杨焕谈天文专题的合作事项,关于电子版权和将来出版的一些构想,杨焕提到的最低目标是点击达到多少指标,然后寻找资源渠道都较优秀的出版商做策划;最好的情况是能拍成专题纪录片等等。他和周教授从大方向谈到细则,各方各面都考虑得极周全,辛然也列举了一些曾做过趣味科普书籍的大出版社或出版商,以及在纪录片方面较有经验的制片等等。

趁杨焕去加菜的功夫,吕品朝辛然微笑道:“忘了恭喜你。”

她觉得自己笑得有点僵。

辛然莞尔一笑:“谢谢。”

周教授回学校后,几次在网上和吕品聊到在Memory网遇到不少天文业余爱好者,且有能力对他的科普宣传添砖加瓦,算是不小的收获。吕品暗叹在现今社会备受冷落的理论科学,居然也被杨焕他们另辟蹊径作出花头来,着实难得。

和杨焕算是暂时恢复邦交。

不得不承认,杨焕做起事情来还是很认真的,那天看他和辛然合计周教授天文科普专题的后续发展,吕品便全然插不上话——吕品暗地里给自己一个白眼,难道自己特别背?认识杨焕的时候,接收到的全是他的臭脾气和独断专行。

不过现在杨焕对她的态度和以前大为不同,也许是辛然彻底改造了他。

吕品忽然有些沮丧,不知从何而来。

只好安慰自己,凡事要有收获,便要有付出。要得就要先舍,辛然肯破釜沉舟,才能收服杨焕。

杨焕现在的态度好得没话说,简直称得上彬彬有礼谦谦君子——原来他对外人最客气的时候,也只能称得上是大方开朗而已。

上次他去技术公示会,也是为找相关单位谈CE探测计划的部分视频合作。因Memory网和成型较早的大门户相比处于弱势,故而杨焕四处殷勤周到做得滴水不漏,也令吕品大为感叹——他到底不是以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抡着板砖替人开瓢的杨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