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期盼他看向我,多一眼,比别人多一眼就好。(2 / 2)

“没什么。对了,你见着洛明朗了吗?”

柯小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陈双朵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里:“他跟你一个班,小亮说的。”

柯小觉得奇怪,他们两人后来怎么碰上面的。

柯小回到教室以后,班主任已经坐在了讲台上,正就着水吃着面包。

没一会儿,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班主任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衣西装长裤,看着墙壁上的时针指向一点整,拍了拍桌子。

“先点名,点到的人举手。”

柯小坐在靠窗最后一排,旁边的位置空着,听着前面女生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了困意。

“柯小。”

“在!”她忘了只要举手示意就好,慌乱站起身的时候带动了课桌,发出刺耳的声音。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坐下,不要睡觉。”

她有些窘,在前排女生的笑声中坐了下来,身子直直的,但是闭上了眼睛。

在一声惊呼中,她又睁开了眼睛。

讲台上,站着的不止班主任,还有背着吉他的洛明朗,一脸不爽地听着数落:“男生留什么长发,还有,让你来上课不是来开演唱会,你的书包呢?”

柯小在威严的声音中努力睁大了眼睛,害怕一个不留神,枪火就对准了她。

洛明朗腰挺得直直的:“没带。”

班主任把点名册卷起,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响。柯小注意着他的动作,眉头皱了皱。

“你以为你这是在什么地方?收起你那副小混混的模样,洛明朗,你只是个超龄学生。”班主任用点名册指着位置上的学生,“你看看这些比你年纪小的都懂得守时,你呢,有时间观念吗?”

洛明朗并不理他,站在黑板前像是一尊石像。

台上的训斥没有停下的意思,台下也在窃窃私语。

女生们看向洛明朗的眼睛里有光,纷纷带着崇拜。

柯小收回目光,操场上高二的学生在上体育课,排球练习,男女分队之后各占一方。年轻的身影肆意跑动着,柯小有些跃跃欲试。

“最后一排的女生,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前面的女生撞了撞她的桌子,她一脸茫然:“什么?”

班主任黑着脸:“开学第一天,你们倒是让我很惊喜啊。”

柯小对反话格外敏感,埋着头不敢看人。

“收拾东西,跟第一排的同学换位置。”

柯小站在原地不动,前排的女生小声提醒她:“老师说让你跟第一排的男生换一下位置,不能男女同桌。”

柯小看了看,只有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只有洛明朗还没有座位。

反应过来之后,她急急忙忙从抽屉里拿出书包往前排走,但动作太大,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的笑声,柯小觉得这一天真糟糕。

头顶传来一声嘲笑:“柯小,你今天早上喝鸡汤喝傻了吗?”

开学第一天没有晚自习,柯小把新发的课本收进抽屉里,等着班主任说放学的那一刻。

别的班已经下课了,走廊里吵吵闹闹的。柯小看了一眼教室门口,陈双朵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做着口型说“等一下”。陈双朵不慌不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靠着墙静静看着。

“我再提醒一下,男生不准留长发,女生不准戴饰品,”皮鞋的声音很响,“听见没有!洛明朗,说你呢!”

柯小回头,洛明朗正调着琴弦,明目张胆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放学之后,柯小拉着陈双朵去学校外面的小吃街,一路逛下来,各色小吃不少。

“你没有什么想吃的吗?”

陈双朵摇摇头,擦掉柯小嘴边的油渍:“你要帮我多吃一些啊。”

两人沿着小吃街往家走,路过一家唱片店,陈双朵拉着她,往里看,是洛明朗和柯亮,身后还跟着个男生。

柯小有些讶异地问:“是于康乐吗?是他吧?”

陈双朵把头发披散下来:“是。”

“他们三个怎么凑一块儿去了?”

陈双朵拉着她:“进去看看。”

唱片店里放着抒情慢歌,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各色封面的专辑。洛明朗站在摇滚唱片的货架前细心挑选着,柯亮和于康乐四处看着,兴趣并不大。

“小亮。”陈双朵喊道。

柯亮探出头,扯着于康乐的衣服。

柯小的手里还拿着一份狼牙薯仔,样子有些狼狈。

柯亮掏出柯小给她的纸巾,没有嫌隙地帮她把嘴擦干净。

于康乐站在一边,脸上笑开了花,一手挠着头,说:“双朵,好久没见了。”

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孩子,都是从穿着开裆裤就结下的交情,即使几年不见,感情也不见变得微弱。

只是柯小对于康乐却有些陌生了。她记得,于康乐其实不大爱跟他们一起玩,小时候玩家家酒的游戏,于康乐总是冷眼旁观的那一个,站在他们的圈子外面,有些时候不耐烦了,甚至会对她大声嚷嚷几句。

很久不见面的几个人,站在货架前深深浅浅地说了几句。柯小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安静地用竹签插着裹了香油的薯仔。

一只手伸了过来,柯小还没做出反应,整个碗就从她手上消失不见。

“洛明朗,你害不害臊!”

吉他被他夹在双腿中间,左边腋窝里还夹着张专辑,洛明朗把碗里的薯仔一扫而光,咂咂嘴:“我在帮你减轻负担,女孩子吃那么多容易发胖。”

柯小瞪大了眼睛看他:“关你什么事!”

“好习惯从小培养,我在帮你改正。”

她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劳你费心!”

于康乐拿起吉他:“买好了?”

洛明朗点点头:“店员动作太慢了,走,吃饭去?”

于康乐凑过来问她俩:“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两位漂亮女生共进晚餐?”

陈双朵扯着柯小,哄了好一阵儿,柯小才同意。

“我跟你说,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才不想跟他们两个讨厌鬼吃饭。”柯小嘟嘟囔囔着。

“好好好,知道了,我的小煤气罐。”

吃饭的地方在胡同外的夜食街,这个点儿人还不多,五个人炒了几份小菜,边吃边聊。

话题一直在于康乐的身上。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小学毕业之后就去了国外接受西方教育,洋墨水喝多了,反而更加想念故乡。陌生的环境里,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外国的月亮没故乡圆”。

柯小想,这个冷冰冰的男生,在外面的世界应该受了很多委屈吧。

他以前是这条巷子里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出身好,皮相也逗人喜欢。

在柯小的小小世界里,他就是“天之骄子”的不二人选。

可是就在十一二岁的年纪里,他被丢去一个完全陌生、语言不通的环境里,难以想象他的委屈是怎样在黑夜里滋生蔓延,让他有了逃避的想法。

因为放学后吃了些小吃,柯小很容易就饱了。她坐在位置上看着说话的几人,隔壁摊位的烧烤味道被风吹了过来,她在层层的烟雾中,仿佛看到了还只有几岁时的自己。

那时候,柯小是巷子里最闹腾的孩子,总被大人们拎着教训得狗血淋头,因为她总带着身体不好的陈双朵四处瞎晃。有一次,她爬上树摘果子,掉下来摔伤了手,刘结巴把她抱去医院,一路对她说教。

“树那么高,就你胆子野敢往上爬。还带着小双朵,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儿,我看你拿什么交代。”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疼,好疼啊。”

刘结巴吓唬她:“该,你再往上爬一些,人就没了,看你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她记得双朵当时也吓哭了,“双朵呢?刘叔,她怎么样啊?”

刘结巴见她的手渗出血来,蒙住她的眼睛:“回家了。你还知道担心她,给你多吓一吓,也得没半条命。”

她抽抽噎噎,突然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刘叔,你不结巴了。”

“别、别说话。”

柯小手摔骨折了,打了层厚厚的石膏。奶奶不准她再出去瞎玩,她每天就坐在院子前听于二婶教训女儿。于康乐来看她时,带了奶油蛋糕,她吃得满嘴奶油:“好吃,谢谢于康乐。”

于康乐恶狠狠地看她:“吃了我的蛋糕以后就不准带双朵爬树了。”

她点点头:“好。”

“也不准再害双朵哭了。”

“好。”

那时候柯小不明白,为什么朵朵好几天都不来看她,为什么每次于康乐来看她时总是对她冷言冷语。

第二天上学,洛明朗没有按照校规把长头发剪短,结果一整天都被罚站在教室门外,哪天剪了头发哪天才能进教室。

下课后,柯小把老师交代的资料送去办公室,回来时看见洛明朗正贴着墙睡觉。

来来往往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可是这些对他毫无影响,他像是给自己安装了一面屏障,隔绝掉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声音。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放学后,她拉住洛明朗:“你头发怎么办,不上课了啊?”

“不上就不上呗,反正又考不上大学。”洛明朗痞痞地回答。

“成录知道吗,你花的可都是他的钱啊。”

洛明朗掰开她揪着吉他背带的手指:“他又不缺钱,愿意花就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柯小朝地呸了三声:“莫怪莫怪。”

洛明朗好笑地看她:“水泡鱼,封建迷信要不得,你懂不懂?”

柯小觉得自己简直是对头弹琴:“蛮牛。”

洛明朗不理她。

她觉得成录特可怜:“帮着别人养孩子人家还不领情。”

她的声音很小,可是洛明朗还是听见了。

他松开拿着吉他的手,双手撑墙把柯小围困在裏面。

“你觉不觉得你有些多管闲事了?”

鼻息喷在柯小的脸上,尽管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柯小知道他生气了。

她的背紧紧贴在墙面上,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料刺|激着她的皮肤。

她声音里充满恐惧:“洛明朗,你松开。”

她整个人都在用力地挣扎,可是洛明朗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毫无波澜。可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柯小怕得紧紧咬着下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点让他不高兴的声音了。

“明朗,走了。”

打破僵局的声音来自于康乐,他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逆着光,只能看清灯光下微微翘起的绒发。

柯小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于康乐,即使在她的记忆里,他不止这一次帮忙。

那种被胁迫被压制的感觉,让她能感觉到窒息的危险。

来自洛明朗身上的危险,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

洛明朗走后,她蹲在走廊上大口喘着气,脑子里蒙蒙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小,怎么了?”

陈双朵蹲在她面前,摇晃着她的身体。

她的手攀在陈双朵的肩上,使出了全力也没能让自己站起来,她更加害怕了。

她哭着说:“朵朵,怎么办,我站不起来。”

“慢慢来,缓一缓,深呼吸。”

她摇头:“不行,我害怕。”

“你在怕什么?”陈双朵绕到她身后,手穿过她的腋窝想要把她抱起来,可是没用。

“朵……朵朵,你等一等,我的腿没有知觉,你不要动我。”

柯小的身体摇摇欲坠,下一秒,扑倒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柯小睡在奶奶旁边。老年人的呼吸特别混浊,像是沙尘暴席卷荒漠前的暗示,每一声都带着令人不安的战栗。

她坐起身子,看着窗户外的月亮,第一次失眠。

穿上衣服,她走出院子。

寂静的路上有微微的风声,连树枝都不能晃动的微小,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

她没有目的地走在巷子里,一抬头,就是成录家。

她的身体微微颤动,害怕的感觉再次从脚底生长出来。

她想离开这裏,但是二楼亮着灯的窗户被人打开。她看见成录,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他应该不会喝茶,像他这样的人,最喜欢喝的是咖啡。

她站在树荫里,缠绕的树枝将她的身体遮挡住。她觉得自己像一颗茧,只是见过成录一眼,就妄想自己缫出千米长的蚕丝,将他一起包裹起来。

愚蠢的妄想让她有些冲动,她有些抑制不住地想要大声告诉他:“成录,你看看我,多一眼,比别人多一眼就好。”

陈双朵曾经问她:“小小,成录为什么特别呢?”

在某个夜里,属于两个小女孩儿的悄悄话,一字一句都像蛊惑人心的精灵。

“不知道,就是想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有什么用啊,你得抓紧他,拿绳子捆着,这样他就不能跑了。”

柯小打她:“哪有这样的,那是囚禁啊!”

“爱本来就是囚禁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非要美其名曰什么朝朝暮暮、天长地久。”

“朵朵,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他。但是每次我看见他的时候啊,我就想变成一粒沙,被风吹进他的衣兜里,跟着他去往任何地方。”

陈双朵翻身看着她:“为什么是他?”

柯小不知道,就是某一天,突然认定了是他。

风起了劲儿,成录关紧了窗户回了屋。柯小双手交叉揉搓着胳膊,能感觉到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你在这裏干什么?”没有情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柯小吓得一个哆嗦,转过身,看见洛明朗正盯着她。

“没……没干什么,出来走走。”她垂下胳膊甩在半空中,佯装路过的样子。

洛明朗单肩靠在墙壁上,给她时间尽情表演。

“看够了?”

“嗯……你瞎说什么!”

不打自招的模样让洛明朗心情大好,他脱下外套递给她:“你身上是野猪皮吗,以为自己真耐寒啊?”

秋季里的空气带着湿气,仿佛沾上皮肤的瞬间就能化成水。

柯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两个人还针锋相对,现下的反差大得让柯小觉得仿佛是假象。

洛明朗见她不接,直接扔给了她。

她扒拉下头上的外套,听见他说:“下次别让我看见你躲在这裏偷窥。”

“我没……没偷窥!”柯小反驳着。

洛明朗抬眼看了看二楼的窗户,意思再明显不过。

柯小觉得难为情,摊开外套蒙在脸上就跑开了。

迎着风,她能闻见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风清白兰,雅致伊人。

一路慌张地跑回院子,她感觉到心跳在无限加速,就要跳出嗓子眼儿。

她跑到自来水管前,拧开水龙头,洗了个冷水脸。

少女的心事被人撞见,多多少少让她觉得羞耻。她觉得裸|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而且温度还在持续升高,她内心灼热,闭眼把整个头放低在水龙头下。

这个晚上,对她来说本就是个不能入眠的夜,现在因为洛明朗,更加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