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里翻腾几回,爱过的人,就这一个,就在眼前。(2 / 2)

穿着校服的,坐在长着桂树的院子里的,在画室里的……每一张,都像是偷|拍而来的,隐隐地模糊。

他跟着老师有三年了,当初来,是为了学音乐,后来,他变成生活上的管理人,除了平日的打扫,最常做的,就是整理墙壁上的相片。

酒保小跑过来,见卡布两人站着一动不动,小声招呼了一声。

“成老师?”

没人应。

“成老师。”

反应过来的是卡布,他礼貌着说:“是今晚的演出不满意吗?”

酒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刚刚好几个客人跟我打听成老师的联系方式,我都给回绝了。老板说了,成老师来我们店里只管唱歌,其他事儿一概不能麻烦。”

卡布点点头,聪明应着:“还有事儿吗?”

这种事儿,不用特意来知会一声的。

酒保见对方爽快,也不耽误:“其他客人对成老师唱的歌特喜欢,问以后能不能每天多加一首。老板说这事儿只能成老师做主,如果成老师不答应,我们以后也绝不提此事儿。”

这事儿卡布做不了主,他看着成朗,等成朗亲自开口。

成朗还盯着那个方向,背对着他的女人大概是喝醉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缩在椅子里,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还是一杯接一杯。

“那个人,”成朗指着女人的背影,“经常来吗?”

酒保一看,以为问的是辜可:“今天第一次来。”

成朗点点头,没说话了,收拾着东西。

酒保猜,两人可能认识。那这生意,肯定能谈成。

他说:“那是我们老板朋友,以后肯定常来。”

成朗顿了一下,他以为说的是柯小。

“刚刚说的事儿,定了。”

酒保高兴地应了一声。

老板说了,这事儿要能定下来,这个月奖金跑不了。

他咧嘴说:“那成,我现在就给老板回电话。成老师,就辛苦你了。”

成朗没接话,专心收着吉他线。

卡布客气着:“不辛苦,拿钱办事,妥心的。”

等酒保走了,成朗还在收线。

卡布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他一点一点的动作,狠下心,说:“老师,就这样啊?”

终于收好了,成朗又开始擦琴盒:“什么怎么样?”

卡布替他心急:“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手里卷着布,他动作慢吞吞的,像等着什么。

“忙你的事去。”

卡布耸耸肩,找酒保去了。

酒吧打烊是凌晨三点。

辜可扶着柯小往外走,怀里的人不老实,动了动,张嘴说:“厕所。”

“姑奶奶,你玩什么花样啊?”千杯不倒的人,装醉装得倒是挺像的。

就是可惜了,汲志承那些好酒,被柯小当白水喝了不少。

厕所在后巷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辜可打着光,扶不住她,恰巧后面跟着个丢垃圾的小酒保,帮忙扶着。

成朗刚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三个人一拉一扯,柯小弯着身子垂着头,要哭不哭的。

“我身上真没钱,下次我再给你成不成?”

辜可和小酒保傻了,没头没脑的,这是做什么?

柯小的哭声更大了:“我什么都没有,这些年我努力过了,当初你教我的,要好好爱自己,我做到了,还是什么都得不到。”她抬头,问小酒保,“怎么办?我真没钱。”

辜可没说话,手一挥,就让小酒保走了。

她懂柯小了。

她盯着门口的影子,问他:“你管不管?不管我丢这儿了。”

影子没动。

还没撒手,柯小先推开了她。

柯小一路摇摇晃晃,晃到门口,昂着头。

“洛明朗,我怎么办?”

那些话,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喝醉、装可怜、矫情,都是想告诉他,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

卡布背着吉他,终于在酒吧后门找着成朗,他身前模糊,隐隐有个影子。

成朗跨出门槛,贴近影子,弯着腰,问她:“柯小,你怎么越来越矫情了?”

卡布摇摇头,真矫情的明明是他,本来一点的收工时间,生生拖到现在。嘴上说着不在意,眼睛却一直追着人家看,现在反倒怪上别人了。

柯小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着距离,问辜可:“你怎么还不回去?”

辜可翻了个白眼,踩着高跟鞋哒哒走远了。

两个人在巷子里站着,站了好一会儿,柯小伸手抱着他。

“王八蛋,我找你好久了。”

好久好久好久了。

成朗搂着她:“对不起。”

他本来,没打算照面的。可是一听见她的哭腔,就受不了。

骨子里的疼,恨不得把自己拆碎了,就没感觉了。

可是她哭了,他想抱抱她。

他手上用着力,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样。

从以前到现在,他只有一把破木吉他,琴弦换过几次,心裏翻腾几回,爱过的人,就这一个,就在眼前。

“然后呢?久别重逢,就没有更精彩的故事?”辜可补着妆,眼睛看着镜子里的柯小。

台本一撂,柯小倒在沙发里,轻笑了一声。

辜可恨铁不成钢,靠着她也猫在沙发里,两人穿着单薄,肌肤贴着肌肤,不一会儿就汗津津的。

“没想到老汲倒是做了件好事儿。”

谁也没想到,开了间酒吧,倒是把一躲一找的两个人给聚在了一起。

“今早儿我问了老汲,签的合同是常驻。本来谈不拢,说是给我通电话的时候又给叫了回去,你说怪不怪,那时候你要死要活地找,找不着,现在阴错阳差的,反而给碰上面了。”辜可觉得这事儿是真玄乎。

柯小扭头,眼睛忽闪忽闪:“冥冥之中。”

辜可没听懂:“什么意思?别打官腔啊。”

“就是,该碰上的总能碰上,恰巧时间对了。”柯小抿着嘴,浅浅笑着。

她想起在北京的那半年,打两份工,休息的时间晃荡在北京城里的大街小巷,整个人瘦脱了相。

后来,是成录把她拎了回来。

两个人坐在没有光线的地下室里,柯小浑浑噩噩的。

成录告诉她,洛明朗此前应该是回去过他爸妈安葬的地方,一束一束的百合放在墓台上,枯萎的花朵散落在风里,提示着人总要离去。

她觉得,真不甘心。

他们之间,就这样,让人不甘心。

那份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绕在心头的愤懑,支撑着她走了这么些年。

她本来想着,如果遇见了,她想亲口告诉他,你看看,这些年我过得还不错,那你呢?有没有好过一点。

可是真的遇见了,她才觉得,没有他在身边,一点都不好。

只有双手抱着他,双眼看着他,她才终于能停靠在岸头。

晚上,汲志承特意叫了辜可和柯小来酒吧里聚一聚。

摇晃着酒杯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第一颗纽扣解开,半隐半藏间露出消瘦的锁骨。

辜可侧着头,凑近柯小耳边:“骚包。”

两人捂嘴笑着,汲志承弯腰想碰杯,辜可看都不看他一眼,柯小举起酒杯:“老汲,谢了。”

冥冥之中,这个男人成了她跟洛明朗之间的牵引线。

老汲一饮而尽:“我也没想到这么巧,不过……”

他像是想起什么:“也许成先生这一次,就是因为你回来的。”

一声成先生,反倒把柯小叫回了十七岁的解巷。

这些年,他换了名字,躲在离洛旬成衫安葬地不远的海边村屋里。谁也不认识他,他活得倒是挺自在的。

辜可见有事儿,直起腰:“怎么说?”

老汲故意卖关子,喝了一杯酒,见辜可无动于衷,又倒了一杯,突然手腕被抓,他笑:“你别急啊,等我喝完这杯酒。”

辜可没耐心,瞪着眼等他饮完一杯,他问她:“你还记得有天我给你打电话,说新开的楼盘的事?”

辜可记得,柯小也知道。

新开的楼盘就在解巷胡同外的火车轨道边,当初建楼的消息一传出来,刘结巴就组织了解巷里的男女老少。楼盘一建,连着胡同到解巷,都得拆。

上百年的巷子,就这么没了。

拆迁款赔了不少,刘结巴站在众人之中,难得一次说话利索。

他说:“这巷子,这院子,是我爷爷的爷爷的时候留下来的,瓦翻过了几次新,院墙修了不下五次,”他伸出右手比在半空中,“风雨中摇摇晃晃了这么些年,留不住了。”

年纪最大的老人拄着拐,扯袖擦泪。他出生在这条巷子里,结婚在这裏,生孩子在这裏,没想到,最后眼看着一条腿要跨进地里了,反而要离开这地方了。

刘结巴说:“咱走了,也还是一家人。我没爹没娘,在这条巷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娶了媳妇儿,一儿一女,一生有幸。我刘智忘不了这恩情,以后谁家有难处,别不开口,咱,”他站起身,“一辈子是家人。”

后来,挖土机浩浩荡荡踏平解巷。

柯小拉着神志不清的刘月香,站在院门前看着那棵柚子树连根拔起,她转头擦泪。

老人说,柚子叶驱邪避秽。

不能佑人健康,不能保人平安。

刘月香呆呆看着她,一双手摸着她的脸:“朵朵,不哭,我们不哭。”

柯小抓着她的手,那半个手掌就在她的掌心裏,空落落的,就像她的心一样。

她给刘月香找了户院子静养,每周来看她两次,这次带药来,下次带她去医院,反反覆复,三年了。

楼盘一开,柯小就先定好了房子,二十七楼,站在阳台边上,一眼望尽曾经悠悠的解巷。

那是她生长的地方,有她的欢笑声和滚滚泪水,有疼爱她的奶奶和最好的朋友。

她爱过的那个人,曾经也来过这裏。

“所以,你是说咱俩通电话的时候,他听见了柯小的名字?”辜可不可思议。

汲志承点点头,人、地点,都能对上,不是特意的,又怎么会在毫无可能的答覆之后转了口。

辜可摇柯小:“算他有良心,没敢让你一辈子等下去。”

柯小缩在沙发里,脱掉高跟鞋,双腿蜷着。

她早想好了,就是一辈子,她也等。

她甘心等,可如果洛明朗真让她从青丝等到白发,到死她也要找着他,让他不安。

抱着吉他的男人在灯光里或明或暗,他低垂着头,单薄的身子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T恤,多了些成年男人的诱惑。

他越来越像成录了,改了姓,换了命。她不晓得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当年又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后来洛青坐在她对面,说:“是我对不起他,逼他赶通告接影视。他跟专辑的制作人大吵了一架,然后就无影无踪了。”

他自由的灵魂,一直在世间飘荡。有时候,连她都抓不住。

“求容浪人停在你旁边,停留一亿三千天,再没有任何地方,载着阳光多一点,长年流浪你旁边,流连嘴边、身边、耳边,你在任何地方,这行程不变,共你每日见……”

低沉的嗓音,是整间酒吧的背景声。

柯小有了浅浅的睡意,强撑的眼睛,盯着台上的男人,一眼也不想错失。

汲志承拉着成朗坐下。他曾经听闻他的名字,是合伙人在电话里提过。

临近海边的小镇里,大小事不消半天就能传开。一间面积不过二十平方米,单就两层的清吧屋里,男人的声音吸引了不少游客,一打听,原来也是红极一时的小生。

“我跟你说,这可是个宝,你要是能请过去,赚的肯定不少。”对方说。

汲志承很少拿主意,做事儿倒是快准狠,当天下午就飞了去,一回来,倒是做了件儿好事。

“大家都相熟,我再介绍,反而显得多此一举。”举起杯,他敬在座的几位。

柯小懒洋洋的,看着成朗,一杯见了底。

成朗说:“客气了。”

他手里的杯子向着柯小,一饮而尽,一滴酒水顺着嘴角挂在下巴。

柯小身体有些发热。

辜可喝大了,汲志承送她回去,就剩下柯小和成朗。

他起身坐在她旁边,歪着身子,渐渐下滑,头枕着她的腿,一手盖着眼。

“成朗?”

“成朗……”

“洛明朗。”

她记在心底里的名字。

“嗯。”

柯小拿开他的手,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她。

她低下头,想亲亲他。

唇印盖上,洛明朗抱着她,深吻着。

酒精的味道交融在一起,柯小低着头不舒服,动了动,洛明朗一个翻身,把她抵在了角落里。

她一点都没变,眼睛、鼻子、嘴,跟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脸一模一样。

手心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触碰里能感觉到细细的绒毛。

他说:“我好想你。”

想到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你,想到终于鼓起勇气回来见你,想到跟你坦白当年如此懦弱。

“柯小,我怎么那么喜欢你。”

他离开的那一年,是几乎粉身碎骨的一年。

一再推迟的专辑,接二连三的酒局……他坐在录音室里,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空壳,走来走去,就是走不出心裏的困境。

洛青的心力不是只放在他一个人身上,顾及他的时候,两人争吵不断。

他把自己困住了,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不安和彷徨。

他躲在录音室里三天三夜,把之前定下来的曲子全给烧了。那不是他的音乐,是别人的,是为了顺势打造四处高价买来的,跟他毫无关系的曲子。

通告的后场,他跟节目制作人大吵了一架,怒气冲冲横眉冷眼,一口烟雾吐在他的脸上,嘲笑侮辱他:“傻子。”

他冲出录制间,下着雨的夜里他一路跑回录音室,抖着身子写的歌,在第二天被无情地打了回来。

他觉得,好像没有意义了。

紧接着,筹备演唱会,他每天在练舞室一待就是二十个小时。洛青来找他时,他手里还拿着笔,镜子上写满了音符。洛青找人把镜子清洗了,两个人面对面仇视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直到演唱会前的一天,他躲在酒店里,喝了一箱酒,把自己泡在水里,终于清醒了。

这条路,他不走了。

从此消失,再无痕迹。

柯小靠在他怀里,他的心跳很平静。

那时候,她在医院里陪着陈双朵,这一分别,就是数年。

她抬头,望见的是他冒出的青色胡楂。

“当年你跟我说要好好爱自己,我做到了,你呢?”

洛明朗点头,有。

他去见了洛旬成衫,在墓前跪了整整一天,他问洛旬,我可不可以先退缩。

没有人回答他。

死去的人不能说话,可是掩在地里的白骨却希望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活得开心。

他在墓山脚下的小镇里安身,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坐在砖砌的院台上谱曲子,后来去清吧唱歌,朴实的海边人,爱听他的歌。

一唱就出了名,不少人来找他做音乐。

刚碰面时,看着他胡须邋遢的脸,对方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叫洛明朗?”

他伸出手:“你好,成朗。”

从前的那个他,自暴自弃委身于黑暗之中,并不明朗。

他想起十二岁那一年,身有清风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他的一生,才如此有幸。

再见,洛明朗。

你好,成朗。

见到成录的时候,成朗有片刻的犹豫。

他一身沾有风霜,站在十米远的地方,看见他的眼睛里,隐隐有水亮。

洛青跟在他身后,抱着个两岁大的孩子,一只手抓扯着她的头发。

洛青惊呼一声,把孩子抱给成录,转头的时候,看见柯小身边的人,怔怔失神。

她走上前,抓着成朗的衣袖,一下一下摇晃:“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成朗笑,像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一脸天真,叫她:“青姐。”

洛青捂着脸哭,她曾经夜夜做噩梦,坠下山崖的尸体,河里打捞起的人,每一张脸,都是洛明朗。

那时候为了公司的利益,她不惜把她的弟弟推给众人,任他们嬉笑,任他们摆弄……

她不是无动于衷,可是他要是想成功,这些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把洛明朗逼到了绝境里。

她跟来兴师问罪的成录大吵一架,两人彼此针锋相对,冷言恶语,最后抱头痛哭。

他们的亲人,就此失散。

一桌子的菜,都是成录做的。

他站在洗菜池前,袖子往上拢起,系着粉白色的围裙,说不出的好笑。

成朗倚靠在门窗边上:“这些年,不会都是你做饭吧?”

成录笑,一直是。

洛青事业心强,特别是他出事以后,她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们两人连面都难见上。赶上哪天回来,他煮好一碗面出来时,她已经倒头呼呼大睡。

成朗不乐意:“以前我上学那会儿,你每天只会给我钱,让我去外面吃地沟油。我那会儿正长身体呢。”

成录停住动作一回忆,好像是。他记得他给成朗就做过一次饭,在他十二岁那一年,被人打得头破血流。

“我那时候是看你被人打得头都破了,心想得赶紧补补,才动的手。”

成朗扭过头:“嘁,谁稀罕。”

客厅里,柯小正帮着洛青给孩子换尿布。两个女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动如一幅美卷。

趁着水开的时候,成录支着手等在碗台前,他忍不住关心地问道:“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成朗不以为然:“挺好的,就那么过去了。”

“为什么谁也不联系?我当时急疯了,却连你一个影子都找不着。”

成朗想象着,从来不冷不热的男人,急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说:“那时候没准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顿了顿,“成录,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你给了我太多东西了,曾经有过的,从来没有过的,你都给我了。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一身狼狈的自己该怎么面对你,告诉你我失败了。

成录低着头,习惯性地掏裤兜。

找不着洛明朗的那几年,他又开始抽烟,每次烟燃,他又在裤兜里摸出一颗糖。

曾经有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小男生,一副大人模样的教训他:“你还想不想活了?”

其实,抽烟患癌的概率一半一半。他想告诉他。

男生倔强的眼神里,是绝对不可以。

那时候,小男生单纯的想法,只是不允许。

水烧开,往锅里下青菜,成录问:“那现在呢?想明白了?”

两个女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吸引了厨房里的注意,两个男人纷纷侧头,看见被摆弄在沙发里的小孩尿了两个女人一身。

成朗说:“想明白了。”

柯小气得在客厅里暴走。

成朗笑:“对她,我不能再失去了。”

他想跟她在一起,生老病死,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搬家的那天,柯小看着一地的打包袋满脸愁容。

成朗拉开锁链,一件一件拿出来。他发现,柯小一半的东西,都是他的。

他高一时候的数学书,上面干净得除了名字就没有笔迹了。

柯小红着脸:“那时候分班我拿错了的。”

撒谎的本领一点儿也不高级。

锈开了的琴弦。

她扭过头:“我、我不小心装错了。”

成朗摇摇头,从最底下翻出一张光盘,是那时候他参加比赛的录制。

柯小缩在地上,一把抢了回来。

她看了看,终于没忍住。

“我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想你的时候就看,一整夜一整夜地看。”

她昂着头,泪水滑过整张脸。

“那时候我好想抱抱你,亲亲你,可是我身边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你太狠心了。

“明明……明明那时候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连一声告别都不给我……”

成朗抱着她,轻轻顺着她的背。她太瘦了,脊骨微微凸起,抱在怀里的时候太害怕一用力就碎了。

他亲吻着她的脸,把泪珠一颗颗吻尽,从眼角到鼻子,直到柔软的双唇。

甜甜的,想一口吃掉。

“朵朵,你看,咱们的家。”

房间里的刘月香打开门,一脸欣喜地奔向地上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柯小红着脸推开成朗,起身扶着她。

退掉乡下那间院子时,她特意给刘月香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修剪了头发,洗了脸。

奶奶曾经说过,回家的人,不能沾有风尘,不然以后,还会奔波。

房间的小阳台外,侧出一角,不像外面的阳台的视角开阔,可是一眼就能瞧见当年的巷尾陈家。

那里现在是尘土一片,钢筋木材堆在一旁。

感情丰富的人,就算面目全非,也能一眼认出曾经住过的地方。

刘月香指给她看:“那里,是咱们家的院子。”

她手指往后:“那里是你的床,以前你常跟小小一起睡。”

突然往前,她喃喃着:“那个地方,以前种着柚子树。刚种下的时候,就两根手指粗细,你长大的时候它也蹿高,”她在空中比了比,“跟你差不多高。”

柯小点着头,回头看的时候成朗还在收拾着东西。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温暖笑着。

“可是当年我太浑了,不该信那些人的话,早带着你去医院,”她气息不稳,“也许……也许现在你还活着吧。”

刘月香傻傻的,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吓得柯小一身冷汗。

柯小喊:“妈,我在呢。”

刘月香拍着她的手,重复着:“在呢……在呢……”

好久以前,陈双朵问她。

——你为什么怕我妈?

她怕的,从来不是刘月香。跟她掌心断裂的手无关,跟她常年在垃圾堆里染上的臭味无关。

而是刘月香,对陈双朵的疼爱。

她从小被爸妈抛弃在奶奶家,说话做事看人脸色,从来不曾感受过父母的疼爱。

她站在陈双朵面前时,从来没有一丝的底气。

被人丢弃又怎么样?身患重病又怎么样?

在陈双朵的身上,有柯小曾经渴求了十几年的疼惜和宠爱。

年少时候的她,觉得有人爱,是需要踏过漫漫黄沙征途,攻下富饶城池才能换来的东西。所以,刘月香疯狂地、盲目地、不顾一切地对陈双朵的疼爱才是她最最害怕,最不能面对的一面镜子。

镜子里,照出的是卑微可怜的自己,难存于世。

采访被柯小撤了回来。节目取消,台里的领导摔了一桌子的文件,指着她的鼻子痛骂。

柯小抬着头与他直视。

怒骂过后的领导火气难消,冷着脸说要给她放长假,让她先休整休整一段时间。

柯小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

“不劳关心了,这份工作,我不要了。”

领导一脸诧异。

话说得再狠,他是真没想过放柯小走,毕竟这些年,她制作出来的节目让台里提升了不少的点击率和话题量,十几家的赞助公司发出了合作的信号。

他劝,没劝住。

柯小拿着手里的U盘:“采访的原频和备份都在我这裏,你想都不要想能用此来炒版面做噱头。”

关上门,她依然能听见裏面的破口大骂。

辜可站在玻璃门外,正修剪着指甲,见她出来,冲她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眉眼。

“宝贝儿,等着,姐姐再去杀他一杀。”

同样信封的辞职信,在两分钟后又放在了一脸怒气的男人的办公桌上。

搬了新家,柯小买了不少的绿植,放在阳台上,向着阳,长得很快。

“然后呢?你就不怕被封杀?”成朗浇着水。

柯小放下手里的薯片,两步做一步蹦跳到他身后,圈着他的腰。

“不怕啊,别的台早想挖我了,薪水可高了不少。”

成朗点点头,没说话。

柯小见他反应淡漠,有些不满。

她抢过他手里的浇水壶,抬头盯着他。

嘴一撇,她嘟囔着:“你就没其他想说的了?”

成朗双手插兜,故意逗她:“说什么?”

柯小扯着他的脸:“我听卡布说,你偷|拍了我很多照片,侵犯肖像权,我可以告你。”

他点头:“好啊。”

柯小回笑,商量着:“其实还有个办法,你听不听。”

成朗抱着她,她顺势一跳,双腿圈在他的腰上:“你说说看。”

“如果,”她认真道,“如果我们结婚了,那些照片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了,我也就没理由计较了。”

成朗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思考了一阵:“好像是个办法。”

然后,两两无声。

柯小黑线:“就没有了?”

成朗转过身,不看她。

柯小泄了气,手指搅动着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后,食指间一片冰凉,银色的戒指套在她的手上,闪着灿烂的白光。

她险些就要哭出来。

成朗单膝跪在她面前,剪短的头发下一张脸严肃认真。

“柯小,以前我是自由飘荡无所顾忌的灵魂,你是山水间的寻爱者,庆得我们曾经相遇,幸而我们没有失散在天南地北之间。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们彼此相爱,天地崩塌,江海干涸,我也有勇气跨过一切千难万阻,去寻找你,等待你。

因为你曾说过,好好爱自己。所以,我有无限的力量,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