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军啊一声,看了他们连长一眼,不太好意思地转过头:“先把房子盖好,然后娶个媳妇。好让俺老娘高兴高兴!”
还真是个质朴、实在的愿望。程勉笑了笑:“挺好,有盼头就好。”有盼头,就不至于走的时候太难过。
张立军也嘿嘿笑了两声,过后,心底却涌起了淡淡的惆怅。真要走了,当初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天。那时候真想得开啊,觉得在这地方窝囊事那么多,还不如一走了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又开始觉得舍不得。
今年是他二期的最后一年,算上义务兵,他已经在这地方待了八年了。有时候他自己想起来也觉得费解,一眨眼的功夫,他怎么就搭进去了八年?聪明的,知道在这裏混不出个前途的,早打包走人了。张立军越想越觉得自己真他妈傻,越想越觉得眼睛像是进了风沙,铬得他想流泪。
程勉看着张立军渐渐发红的眼睛,心裏也有些难受。微叹口气,他对张立军说:“不管怎么说,你是个好兵。”
这是他最不愿意对手下的兵说的一句话。
张立军笑了,笑得眼角有些湿润:“连长,你还是骂我吧,那我听着才顺耳。”
话说出口,他心中也终于释然了些。程勉淡然一笑,不再说话,放下水桶,拍了拍张立军的肩膀,转身离开。
一个老兵在默默地向他军旅生涯的一点一滴告别,那会是他日后回忆中最沉重却又最难忘的一部分,他不愿,也不应该再打扰。
回到连里的时候程勉被站岗的哨兵叫住了,桌上的军线电话半扣着,哨兵告诉他说营区大门口有个女孩儿待领。
程勉心头猛一跳,忙问:“说没说是谁?”
哨兵摇了摇头:“只说是来找指导员的,可指导员这会儿不在——”
一听是来找徐沂的,程勉大概也就知道是谁了。他没接电话,径直去了大门口,果不其然看见褚恬站在那里。甫一见,他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看着褚恬,眉毛微扬:“一个多月没见,你头发怎么短成这样了?”
没错。褚恬把头发剪了,齐肩的位置,墨黑地犹如光滑的缎面,只到了发梢有些微微自来卷。
见是程勉出来接的,褚恬也丝毫不意外。她问:“你们徐指导员呢?”
“来得不巧,他今天请假外出,估计明儿才能回来。”程勉想了想,又补充道,“突然接的电话,可能是家里有事。”
褚恬轻轻地啊了一声,歪头想了想,倒是笑了:“难不成,这也算天意?”
什么天意不天意的程勉可听不懂,他只知道不能让褚恬就这样在门口站着了,否则来往的战士眼睛都得粘她身上。
褚恬今天是真漂亮,一身浅灰色羽绒大衣穿在身上,并不臃肿,只显得她身材高挑细长。脖颈处系了条深红色长条围巾,将她整张脸裹住了一半,露出来的一半化了淡淡的妆,清新自然又赏心悦目。
程勉左右环顾一圈,跟她说:“进去坐会儿?没吃饭吧?让炊事班老朱给你开个小灶。”
“不了。”褚恬摇了摇头,“徐沂不在,这事儿跟你说也行,等他回来了你帮我转达给他,我就不来第二趟了。”
在程勉印象中褚恬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样子,难得见她这么认真,他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你说。”
褚恬将头发捋到耳后,刻意地避开程勉的视线:“本来想给他打电话,可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比较好,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她笑了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打算回四川老家了,想着以后来B市的机会少了,就过来跟他说一声。”
这还不算什么大事儿?
程勉眉头一蹙:“这事儿笑笑知道么?”
“还没跟她说,我刚从家里回来。”褚恬调皮地眨眨眼,“你们两都快成一家子了,你知道不就等于她知道了?”
程勉可没理会她这插科打诨的玩笑:“怎么突然要走?”
“没什么。”褚恬故作轻松 “我爸跟我妈离婚了,又找了个小的回来。我妈身体不好,家里就我一个,我得回去照顾她。”
程勉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他问:“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走了让徐沂怎么办?他还是挺——”
喜欢你的。
这四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褚恬截住了。她咯咯地笑,声音很清脆:“什么我走了他怎么办?你们徐指导员什么人你不清楚?有谁没谁都一样。再说了——”褚恬深吸一口气,看向夜色渐深的天空,“我们俩还没到那一步,我心裏清楚。”
又是一桩断不了的官司。
程勉轻叹口气,说:“那这事儿你还是自己跟他说罢,我不能替他做这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