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左揽繁弱(2 / 2)

女官 小狐濡尾 2771 字 2个月前

左钧直心中咯噔一声,披衣而起,只见窗外行宫方向,果然火光大起,映红了半边天空。待出门去看,门口竟有黑衣翊衞守候!翊衞拦着左钧直道:“指挥使有命,左大人乃军机要害之人,不得出门一步,以免遭遇不测!”

左钧直闻见那噼啪爆裂之声愈来愈大,火焰一突突直冲苍穹,不由得急道:“是怎么回事?皇上是否安好?”

翊衞道:“左大人放心,皇上身边自有林指挥使和括羽大人护驾,城中守军也已调度而来,不会有大事。”

左钧直听他这般说,才稍稍放心了些。又想到原来括羽也来了,却不知是哪一位,自己全在看常胜了,竟然没有注意到那个声名赫赫的——括羽大人。

可这行刺的又是谁?莫不是刘徽……左钧直心中烦乱,在房中走来走去,再也无法入眠。

高墙之外一街的军靴声乱,刀剑铿锵,惊破岑寂夜色。天边残月也似受了惊吓,隐入薄纱般的流云里。

忽听得轰然一声震天炮响,闪电一般照亮黑沉夜空,左钧直鼓膜发疼,下意识地堵住耳朵。然而又是接二连三的巨响,窗棂都被振下蓬蓬的灰尘来。天边遽闪的雪亮明光,天崩地裂一般令左钧直心惊胆寒。

然而令她更是心悸的是,这爆炸声,一共是三十二下。

“火炮被毁了!”

“全被炸了!”

“快去炮场救人!”

……

街道上的步伐一下子凌乱无章起来,初时俱是奔向行宫,这时仿佛四面楚歌,令人失却了方向。

左钧直心底忽的冰凉,却不是因为一载心血毁于一旦。

声东击西,刺杀皇帝,实际是要引开注意,再毁三十二门佛郎机火炮。

是北齐人无疑。

恐怕真的是刘徽来了。

现下城中一片混乱,他势必会趁此时机去刺杀明严啊,只怕他现在,已经在行宫中与括羽和翊衞等激战起来了……还有常胜……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铁锅中的鱼片,翻来覆去两边儿地烫油煎炸,透心儿地焦脆。

呼啸的夜风中带了盐粒,风沙般硌脸。天地苍茫,仿佛混沌初生。

相比于南宫门的守衞重重,火把如海,北宫门竟是空无一人,静寂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万千发丝在夜风中飘舞扬卷,紫色袍带猎猎飞展,妖冶面容似笑又非笑,似夜色中的一抹诡异幽昙。

“刘郎啊刘郎,早知北门是这个样子,你怎的要让我去南门放火?”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箭似流星,迎面袭来,女献侧头避过,仍被箭尾雕翎在面颊擦出细细一道血痕。

女献男生女相,最是惜容,抚面大怒,尖声叫道:“臭小子,当时受我一掌,怎的还没死!”

北宫门高墙之上,迎风立着一名黑衣少年。臂护革拾,指载棘抉,弓开满月,弦满白羽,一双锐目夜色中熠熠闪光。

但闻霹雳一声弦惊,密矢如雨,大网一般罩向女献。女献咒骂一声,手中细长银刃旋起一片白光,将飞箭纷纷削落在地。谁知那少年竟留有一支后箭在弦,女献银刃稍露一隙,那箭便势如闪电,直直插入女献左目!

女献大叫一声,向后倒去,被后面疾来一人飞身接住,运力向后一抛:“走!”

女献忍痛叫道:“这小子就是括羽,箭法极好,你小心些!”咬着牙挥刃斩断箭杆,起纵间已然消失不见。

箭法高超之人,大多目力超常。来人虽然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戾气森然的眼睛,月色角灯之下,括羽一眼瞥见那人数根手指根部肤色似乎偏浅。一念倏转,箭偏半寸,激飞而出。

箭镝丽锥棱分三刃,锋利无双,奇快无比。棱刃紧擦来人鬓角而过,面巾飘落,目泛桃花,万千风流,果然是刘徽。

括羽微怔,刘徽已经掠上宫墙,剑转寒锋,剑气如虹。括羽疾疾后退,收弓于背,双臂一振,两柄利刃握于手中。短兵相接,火花四溅,虎啸龙吟。括羽被震得虎口发麻,滑出三步之外,足下狭窄青砖被刻出深深印痕。长剑水色空明,寒光反射在括羽脸上,相映生色。括羽双刃死死卡住距离脖颈只有三寸的剑刃,足出凌厉,和刘徽一斗便是百十个回合。

行宫宫墙不似皇宫那么厚,墙宽仅容一人。墙外是护宫河渠,墙内便是丈余的铁蒺藜,一扎上必是浑身穿孔,非血肉模糊不得脱身。

刘徽几番欲脱身入宫,却被括羽死死拖住。目中凶光乍现,撤剑变掌,影幻千叠,难分虚实。瞅见括羽步法现出一个破绽,发足猛扫,将括羽踢落墙内。那知括羽极顽强,手中一柄利刃扎入墙壁,竟又借力翻身而起!刘徽挺剑再刺,透肩而过。括羽目中骤现痛色,却仍是一声未哼,拦腰死死抱住刘徽,同他齐齐翻落入护宫河中。

虽已是夏始春余,深夜河水仍是凉得激人。刘徽一入水中,便觉得一股力量将他死死下拽,心中大叫不妙。

他虽会水,到底是北地人,水性哪里比得过自小在南越水乡长大的括羽!

方一呛水之际,便觉得长剑脱了手,他循着括羽施力的方向运掌而去,对方却如泥鳅一般,半点沾不上,反而还被顺着水流不知道被拖出了多远去,入了漆黑一片的地底水道。

然而括羽竟似没打算溺死他,每泅过一段,便放他出水面透一口气。如此反覆,刘徽心中恼恨焦急,无奈在幽暗湍流中,一身本事半点施展不开,只算计着重见天日时置括羽于死地。

忽的眼前有稀薄光亮,但听见“轧轧”之声,身后被括羽一推,穿过了一道闸门。刘徽甫得自由,猛然反扑,身前却被一道铁闸门拦住。隔着栅栏,见到括羽立在激流之中。回头一看,外面竟已是直沽城外,雾色漠漠,大河滔滔。

原来这竟是一道水关。

想来四面城门均已戍衞重兵,他修为再高,也是瓮中之鳖。不走这水关,他定是无法全身而退。思及此处,刘徽不由得狠一咬牙。

括羽手一扬,他的长剑穿过铁栅飞了出来。刘徽伸手接住,冷冷道:“为何不杀我?”

“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今日不杀,他日必悔。”

“只要我在一日,你休想靠近皇上一步。”

刘徽不再言语,返身便走。却听括羽在闸门之后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但姐姐待你那般好,你为何要派人杀她?”

刘徽一怔,道:“我从未派过什么人杀她。”

鲜血从括羽身上无声息地淌落下来,在暗河水中瞬间化开,不见丝毫殷红。那一身的苍黑绰影,不沾半点水滴,却也不透半点血色。他定定看了刘徽一会儿,回身潜入水中,逆流而上。

行宫之中,排排明烛照亮整个宫室。宽大的桌案上,明严的一副山海营防图将将绘毕。

案前,括羽黑发微湿,单膝跪地。

“何人行刺?”

“禀陛下,乃是女献。被臣射瞎一眼后遁逃。臣恐陛下有危,便未久追。”

“受伤了?”

“小伤,无碍。”

明严换了朱笔,一一点上要害营寨,眉头微锁,语气中颇有不满:“两次败在同一个人手里,你从不会如此。”

括羽低头垂目:“是臣大意了。臣自会思过七日。”

“下去吧。北齐蛮子竟然不惜派出死士以身毁炮,在朕的意料之外。东北战期将至,传信让叶轻严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