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便是一场秋雨一阵凉。不过是十一期间的两三场雨，再加上四五级大风，气温便嗖嗖地降下来了。前天还满大街清一色的短袖、背心，今天就变成短袖、背心、衬衫、衞衣，甚至薄棉服的“大杂烩”——也是B城一道奇景。你都不用去别的地方，上P大走一圈，便能见齐全。学生们大都发型凌乱，面无表情，缩着脑袋匆匆走路。

人群中，童瑶拉着行李箱，昂首挺胸地走着，十分显眼。她身着最新款的风衣，白衬衫搭配深色牛仔裤，脚踩一双黑色长靴，显得腰细腿长，气势逼人。不过这股气势在她拍开宿舍门时瞬间消失。

“姐妹们，我回来啦！”话音刚落，就有个娇小的身躯扑了上来，两人抱了个满怀。童瑶卡了卡对方的腰，惊奇道：“徐娇娇，你瘦了！”

“真的吗？”徐娇娇嘿嘿一笑道，“下周六的漫展，我扮演初音，准备先减掉十斤！”

“目标远大，减肥可期。”童瑶领会地点头，转身从行李箱里拿出初音的手办。

“最爱你了！”徐娇娇心花怒放，送了童瑶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附赠飞吻数枚。

童瑶从行李箱中拿出一瓶香水，坏笑着说：“晴儿又出去约会了吗？我给她带了‘粉红恋歌’，特别适合她这样的恋爱中的小女人。”

徐娇娇倒吸了一口气，捏了下她的手心，又朝上铺努了努嘴。童瑶这才注意到许晴床上的被子一耸一耸的，旁边垃圾桶里是满满的抽纸。她拉拉被子，诧异地问：“晴儿，你怎么了？”

哭得稀里哗啦的许晴从拉开的被角露了出来。她眼睛红肿，哽咽着说：“‘被’分手了。”

童瑶一愣。许晴跟男朋友交往还不到两个月，平日里说起对方的时候，好像每一个毛孔里都透着幸福。姐妹们还起哄说要见对方一面把把关。这关还没把呢，怎么说分就分了？她急忙问：“被分手？这是什么意思？”

“‘渣男’搭上了隔壁系的系花。晴儿听到传言后就去找对方理论，这才知道，人家半个月前就好上了。‘渣男’当着系花的面，给晴儿甩脸子，叫她别再纠缠他。”徐娇娇给她看手机上存的那两人照片，痛心疾首地说，“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人，也就欺负咱晴儿性格好。要不是武力值不行，我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徐娇娇身高148厘米，却向来有不输于180厘米的壮志雄心。

“欺人太甚！”童瑶怒气腾腾地猛拍桌子，把许晴和徐娇娇都给吓了一跳。她揉着手心，气愤地说，“晴儿别哭了！走，咱们一起去见见他，让他给个说法。”

徐娇娇轻轻鼓掌：“童瑶威武！”

被童瑶这一吓，许晴却打起了退堂鼓：“算了，可能……可能我也确实有不好的地方。我看了，那系花挺漂亮的，也很有气质，两人站一起是挺般配的。”

“晴儿，你这样讲就不对了，岂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再说了，美人在骨不在皮，你好着呢，是那‘渣男’配不上你！”童瑶语重心长地说，“更何况，让谁评理，都是他的不对。”她把手指掰得咯嘣咯嘣响，“要不你就别跟着了，徐娇娇，咱俩去，必须讨个公道回来！”说着就要拉徐娇娇出门。

“不要！”许晴失声叫了起来，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下床，拉住了童瑶说，“算我求你。就让这事过去吧，以后咱们都不提了。”

童瑶气不打一处来，见徐娇娇也冲她摇头，只好忍气安抚道：“好，好，我听你的，不过你也听我一句劝，别伤心了，以后就吃一堑长一智吧。”

许晴眼泪汪汪地点头。童瑶摸摸她的脑袋：“晚上咱们一起去K歌，散散心？”

“你们去吧，我想休息一下。”许晴恹恹地爬上了床。

徐娇娇朝童瑶无奈地耸耸肩。童瑶只得作罢，却在心裏暗暗嘀咕：可千万别让我碰着那个“渣男”。

P大东门外500米的一家KTV，地理位置优越，人气很旺，就是隔音效果一般。

当童瑶唱起《好汉歌》时，隔壁包厢里原本唱着小清新日语歌的男生一下安静了下来。回过神来，男生们继续接着唱，又正好赶上童瑶的一句“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如此三番，男生们也被带偏，跟着“哇”了起来。“哇”到一半，男生们才意识到不对，“哇”声戛然而止。

一墙之隔，隐约传来一句调侃：“麦霸与麦霸的对决啊，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声音清朗，如水击碎玉，就是太毒了些。徐娇娇挤眉弄眼，在屏幕上点了个赞，对着麦克风叫道：“瑶宝贝儿棒棒的！”

对方俨然听到了，却也不恼，只是回应道：“Be a gentleman.（做个绅士。）”

音乐再响起来的时候，节奏轻快欢乐。

“这是……”徐娇娇凝神听了一会儿，迟疑地问。

童瑶心有灵犀地回答：“对，就是那首德语歌——《调皮的小鳄鱼》。”

这首充满了童趣的儿歌因为“奇特”的发音，在国内广为流传。

徐娇娇叹道：“不怕对方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如果再较劲，未免显得自己太小气。

童瑶又好气又好笑：“随他去吧，反正唱完《好汉歌》我已经鸡血满满，原地复活了。”她切了《感觉自己萌萌哒》，徐娇娇也起了兴致，跟着唱了起来。

不知不觉小半天过去，童瑶放下麦克风，猛灌了一口水：“爽！”

徐娇娇看她郁气散了大半，开解道：“说的是不蒸馒头争口气，可也要分人的。晴儿本来就是‘包子’的性格，拦住你也是正常。”

“可恨当时我不在场，”童瑶用力捏扁了矿泉水瓶，扬手便丢进了垃圾桶里，“叫我碰见他，一定让他知道‘公道’二字怎么写。”

徐娇娇打趣说道：“说不定转个头就能碰见冤家。”

童瑶做出恶心到吐的表情，两人哈哈大笑。因为之前唱得太过卖力，童瑶喝了两大瓶水。甩了麦克风给徐娇娇，她去衞生间，不成想遇上了人形“路障”。一男一女半搂半抱的，正好挡在了去衞生间的过道里。他们说几句话便亲热一下。童瑶看着更心烦，正想上前叫他们让让，却听到女生问：“我听说许晴今儿去你们宿舍楼下大闹了一场啊？”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童瑶无奈地摇头，正要开口叫他们积点口德，却听到那个男生大着舌头，三分无奈七分得意地说：“许晴之前是有帮我带早餐啊、占个座啊什么的，我一直当她是好朋友，谁能想到她竟然这么龌龊，存了这样的心。”

“那你是不知道她在追你？”女生刨根问底道。

“她那么笨拙的追求方式，我哪里会知道啊。”男生有些委屈道，“再说，我不是一直在追你吗？想的念的看到的都只有你啊。”

女生终于罢休，咯咯笑道：“我就说嘛，她那样的长相，你也能入眼。”

昏暗的光线中，童瑶起初看不清两人长相，无法确认，听到这裏却是十分笃定，眼前的两人正是“渣男”和系花。

“渣男”仍在絮絮叨叨地说：“我们不聊她了吧。她那样的，给你提鞋都不……”话音未落，小腹便吃了一记狠踹。

鞋是今年流行的细长跟，一脚蹬实了的效果显而易见。“渣男”惨叫了一声，抱着肚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来。本来倚着他的系花一下失了依靠，尖叫着往后倒，被童瑶一手撑住了后背。

接连的两声尖叫吸引了附近的人。原本在走廊里嬉笑的、吵闹的、打电话的、聊天的客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人“哇哇”惊叹，有人鼓掌叫好。好奇的观众正想围观看热闹，却又在童瑶愤怒视线的扫射中止步不前——美人气场太强，眼中带刀。

系花站稳后，立马冲过去扶起了“渣男”，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渣男”冲她摆手，两人一起扭头吼道：“你神经病吗？”

“不好意思叫两位失望了啊，今天吃了药才出门的。”童瑶眯着眼说。

“渣男”和系花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当真了？这智商……”童瑶啧啧两声，接着道，“也是赶巧遇着你，我就替我家晴儿问两个问题。第一，你说不知她的情意，一个多月前，同意两人在一起的莫非是你的同胞兄弟？第二，即便你真的不懂，那在许晴因为误解追问的时候，直接拒绝就行了，为什么现在又暗地里诋毁人？你还敢再无耻一点吗？到底知不知道‘渣男’二字怎么写？”

“少污蔑人！我和她才没有在一起！”“渣男”指着童瑶，狡辩道。

“老师没告诉过你，用手指这样指人不礼貌吗？”童瑶拨开他的手指，狠狠地说道，“你不懂得‘无耻’和‘渣’怎么写，没关系啊，我今天就教教你，我要是教不了你，就让我手里的拳头教教你。”

“渣男”尚未说话，他身边的系花就冷笑了一声道：“难道因为一杰魅力大，就要对那些倒贴的女生负责吗？”

“且不说你偷换概念，混淆我的问题，”童瑶摇头，上下扫视着“渣男”说，“下盘不稳，白斩鸡一只，你说魅力？呵呵。”

系花顿时脸红耳赤地问：“你又是哪根葱？凭什么对一杰指手画脚？”

“哪怕是路人也得拔刀相助啊，更何况我童瑶还是晴儿的室友。”童瑶道。

“童瑶？”“渣男”顿时醒了酒，脸色有些灰，系花也陷入了沉默。

放眼P大，谁不认识播音系的童瑶？自她入校起，就因为超高颜值长期霸占BBS八卦头条。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天生的美人胚……有人还曾拿她的脸做专业研究，论证她的三庭五眼就是标准的美女长相。再加上一头柔顺的黑直长发和完美的身材，不知成了多少人心目中的女神。

然而这些，并不能使两人如此沉默，真正的原因是当年童瑶在遭遇抢劫时，一个螳螂腿扫飞对方的惊人战绩。美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美人自幼便学了散打、跆拳道、击剑等，还不是娱乐性质的。

现场陷入可怕的静默。就在这时，身后男侧的衞生间里突然传来一句日语：“ハニー、早く来てよ（亲爱的，快来啊）。”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嗲嗲的，听得童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衞生间出口处有人拿着手机走了出来。“渣男”惊诧地唤了一声：“秦湛？”

秦湛叹气道：“是，抱歉打断你们了。”说着抱歉，神色里却满满的不以为意。

上个衞生间，却被堵在裏面看小情侣亲热，秦湛的内心是拒绝的。

直到童瑶腾空而出，飞来一脚，使秦湛瞬间被惊艳到。她身材完美，腰细腿长，动作干净利落，气势如虹。秦湛忘记了周围的喧闹和起初的不耐烦，只觉得那一刻的童瑶自带光环，极具美感。

在秦家，如果说秦爸爸和秦湛书生气十足的话，那么秦妈妈和姐姐秦月就是匪气，哦不，霸气十足，典型的女强男弱互补型模范家庭。大概是从小在姐姐的“暴力”压制下长大的缘故，秦湛立志结婚一定要找个厉害的老婆——不仅仅是性格厉害，也指字面的意思——拳脚厉害。

童瑶的那一脚踹在了曾一杰的小腹上，也戳在了秦湛的心头。够暴力，够勇猛，一言一行都让他心跳快得异常。这简直就是上天为他量身定做的理想型女友。

他看得出神，直到手机里游戏人物的催促出卖了他的存在，让他在这样的场合下暴露在童瑶面前。

躲在衞生间偷看讨伐“渣男”伸张正义的好戏被人发现，秦湛此刻的处境真是无比尴尬。他却不急不躁，做了个深呼吸，迅速调整好表情，然后把手机递到了童瑶面前，说道：“我一直就在裏面，只是在玩游戏，并非有意……”他确信此刻的自己坦诚大方，有理有据。

殊不知他的手机界面上，一个长发男子正公主抱着一个长相清丽的和服女子。女子香肩半露，含情脉脉。旁边配着日文，看起来是一行描述，还有几个选项。童瑶不大认得。她看看秦湛微笑的眼，又看看他的手机，眼中的鄙夷之色愈加明显。

秦湛心中一惊，知道是被误会了，于是正色解释道：“我最近要写个BP（Booster Pack：扩充包；素材包），是跟手游相关的，所以就玩玩同类游戏。”

“还是你们城里人会玩。”童瑶翘着嘴角说，“这种游戏我知道，宅男必备嘛，就是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尺度的。”

“宅男”两个字简直一语中的，秦湛面上却不动声色，翘着唇角拉长了声音道：“这——种——游——戏，你还知道有尺度什么的，看来很懂哦。”

童瑶没想到竟被倒打一耙，眯着眼扫视他的下三路，暗暗寻思踢哪里好。秦湛凭借多年被虐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寒意，连忙正色解释道：“这款很经典，风靡数年，了解它的设计理念和商业模式可以……”

童瑶听得一头雾水，只觉“脑仁”疼，于是有些粗鲁地打断道：“然后呢？”

“然后？”秦湛也慌了。

“总结一下，不就是天下游戏一大抄吗？”

“概念犯错，实质是创新，innovation。”

“躲在衞生间看八卦也是你的创新？”

秦湛扭头看看一直充当背景墙的两人，又冲童瑶笑：“也是巧合，正好赶上童老师上这么一堂课。”

“物以类聚嘛。”童瑶呵呵道，“不客气的，一丘之貉啊，反正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

秦湛的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问“渣男”：“你是1班的曾一杰？平时公共课遇到，也没说上话。要谢谢你今天亲自示范现代版的陈世美，没让我错过童老师的这出《铡美案》，更让我认识到，原来你是这样的曾一杰。”

曾一杰的脸色愈发白了。凭着秦湛的性格和人气，如果今天默认，他在金融系可就要声名不保，没有立锥之地了。系花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唯唯诺诺地说：“也不能全怪一杰，本来我俩好好的，她非得插上一脚……”

没等童瑶开口，秦湛主动打断了她：“要说真插了一脚的是你啊，姑娘，不过我们首先要解决的是主要矛盾。”他朝曾一杰昂了昂下巴，“智商欠费不要紧，回头补缴智商税。要是情商欠费，可不仅仅是缴税问题，而是人品问题了。犯错不可怕，就怕态度不端正。所以呢，该道歉道歉，该赔罪赔罪。”

这句话深得童瑶心意，她也明白自己之前误会了秦湛。童瑶也不再计较他最后那句话是不是含沙射影骂自己，冲秦湛哈哈一笑：“Sorry啊，之前误当你们是蛇鼠一窝，看来同学你是明白人。”

蛇什么鼠什么？秦湛眯眼：“我的错，今日出门应该先看皇历，再贴个标签：我与此辈不熟。”

童瑶无法辩驳，抱拳表示歉意。被秦湛这么一打岔，倒是不好再对曾一杰做什么了，于是她冷冷瞪了曾一杰一眼，放了话：“之前我是有些粗鲁了，我的错。不过今天我把话放在这裏，你要是不向晴儿道歉，还要诋毁她，咱俩可就没完。”

霸气爽快不做作！秦湛张了张嘴，但没出声，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童瑶离开了。

“秦湛……”曾一杰艰难地开口，“今天的事能不能当成……”

被打断的秦湛十分不满，拉长了调子说：“哦，当成什么？”

曾一杰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说道：“能不能当成没看到？”

“怎么办呢？我被堵在这裏看你们亲热，之后被迫看了一出大戏，还被人怀疑有不良嗜好。你说让我当成没看到？”秦湛冷冷地问。

曾一杰抿了抿唇：“是我的错。”

“道歉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啊。”秦湛慢慢走开，还留下一句，“我从不八卦。”

——你能相信一个轻易说“从不”的人吗？

反正曾一杰和系花信了。他们不再纠缠，手牵手朝KTV出口走去。

童瑶回到包厢时，与要出门的徐娇娇撞了个正着。

“去这么久，我还以为谁那么倒霉惹到你了！”徐娇娇率先叫道。

童瑶捏捏她的鼻子，笑道：“看来我以后还是管你叫徐半仙好了。”

徐娇娇捂着嘴，瞪大眼：“真的遇上‘渣男’了？怎么样？怎么样？”

“正好碰着他讲晴儿坏话，就飞了一脚。”童瑶颇有些遗憾，“人多嘴杂，又碰上个搅局的，那一脚便宜他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哈哈哈！”徐娇娇叉腰狂笑，接着又问，“搅局的是他同学？”

童瑶觉得有些不太好说。当时一口气上来，无差别攻击，对那个男生确实有些不公。可又禁不住徐娇娇纠缠，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多少有些心虚，便刻意地重点描绘了脏乱差的衞生间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