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大洋应当不难凑到。
他走在路上兴冲冲地想着,自己一时没那么多,却能让王在礼想想办法。他家是苏州的大盐商,在开封地面上有熟人。一两千大洋不说能凭面子要出来,起码借来是不成问题的。
历史上对从事收购、运销食盐的商人统称为盐商。盐商与盐商不同,唐代有一种由官府登入名册的盐商,叫做“盐籍”,这种盐商有着一定的特权。明万历时,行“纲法”,称纲商。清同治后行票法,票商持有据为永业的盐票票本,本人不一定运盐行销,而是将票本租给别人运销,坐收厚利。这是在票法中规定的票商拥有子孙相传的垄断特权。票商利润极其优厚,清末转为纲商后依旧。票商和纲商只占盐商中的一小部分,可他们最肥,尽管官僚勒索他们的贿赂,胥吏勒索规费,朝廷勒索“报效”。辛亥革命后依行纲法,没大触动他们。沿海城市及江苏诸地的巨富仍是纲商。
王在礼家就是纲商,肥得流油。卞梦龙常听他提及家事,摸他的底,自信能通过他活动开封商会或商团,筹措自己买鼎所差银元,于是兴冲冲地赶回了客栈。
王在礼和沈知祥不在客栈,看来这两个人又到瓦子逍遥去了。他在客房静候,直到下午时分,才见沈知祥一人回来了。一问,他也不知王在礼去向。据他说,早上卞梦龙刚走,他也跟着走了,去哪里没告诉他。自北上后,这种事也是头一回。王在礼一个人又能去哪呢?卞梦龙兀自想着。
天擦黑时,走廊中传来一阵喧哗,一听便知是王某人的声音。他迎出门去,只见王在礼满头冒汗,提了个大木箱,费力地走过来。“卞兄来得正好!”他大叫道,“帮阿拉提一下。”卞梦龙紧赶上前几步,与他共同把这个沉甸甸的木箱搬回了房间。
木箱被放到了桌子上。沈知祥好奇地问:“王兄,这裏是什么东西?是侬刚刚买的?”王在礼笑而不答,趾高气扬地在屋里踱了两圈。
“是什么东西?”他这个样子也激起了卞梦龙的好奇心,他上前拍拍箱子,“能不能打开看看?”
王在礼一偏脑袋,说:“裏面是什么东西?是真真好东西!看过《红楼梦》伐?书里的王熙凤家就是大盐商,所以她家什么东西都有。中国人看太阳算时辰时,她家有了自鸣钟;中国人吃中药,她家吃西药;中国人穿绸子就算上好的了,她家穿西洋进口的呢子衣服。盐商家样样有,可这样东西哪个盐商家都没有。要说争奇斗富的话,阿拉把它带回家中,半个苏州城都得服帖!”
“到底是什么东西?”沈知祥越发想知道了。
“可以告诉你。”王在礼拍拍箱子,“中国的维纳斯。”
“维纳斯?”沈知祥不解地问。
“不懂伐?在西人眼中,断臂爱神维纳斯是文物之最,阿拉这东西,是中国的维纳斯。是古文物之最!”
“那是什么?”
“商鼎!”
卞梦龙心中一震,忙说道:“打开看看!”
王在礼不紧不慢地把木盖打开,从满箱的刨花中抱出一个一尺来高的古旧的四足方鼎。
卞梦龙凑上去一看,脑瓜子大了,这个鼎看上去竟与临江阁那个一模一样。仔细看纹饰,居然也毫无二致。临江阁那只鼎的一只足上有一个缺口,这个鼎的同样部位居然也有。商时文物中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样东西,它们显然是从同一只模器裏面翻出来的,俱是赝品。
他感到头晕了。王在礼这纨绔子弟买来个赝品还情有可原,可临江阁那个鼎是宗九堃鉴定的,他这么个头号鉴赏家怎么也会辨不出真伪?
就在他晕晕乎乎地想这件事时,王在礼兴致勃勃地讲上了买鼎的过程:
“阿拉素来小视中土文物,它们算什么?爱琴式的、爱奥尼亚式的、多利克式的、阿提克式的,一言以蔽之,希腊文物才是无与伦比的。可这些天来,卞兄四处寻访中土文物之举亦感染于阿拉,特别是上次买来假剔红一事,让阿拉动了心思——这瓶瓶罐罐中果真有名堂。于是也动了买一两件文物带回苏州的念头。买哪种?卞兄终日把个商鼎挂在口上,看来这是文物之最了。也罢,阿拉也去寻一只商鼎买来。今日晨起,阿拉便上街寻访。到处是古玩店。一问没有商鼎的,阿拉连看都不看便走了。这样,一连转了数十家,到下午,经其他古玩商指引,找到一家叫临海轩的小古玩店,裏面果真有一个。阿拉与店主费了番唇舌压下价来,便去商会找到老父挚友方振丹先生,借得钱来,买得这东西回来。”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卞梦龙昏昏然然地问。
王在礼得意地咧开了嘴:“压价可是一门学问。记得伐?侬说过,不用管买主要多少钱,先压下一半来再商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阿拉记住了。”
“到底是多少钱买的?”
“卖家张口就是四千。我当即压下一半,回之以两千。卖家说如此价便没赚头了,让阿拉再多给些。阿拉却说,本系江南学子,家在千里之外,想多给也不可能,就这两千还要去城中熟人家筹措一些。卖家看装束,听口音,知是实情,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让阿拉速速将钱凑来。侬知道,阿拉的钱一路上全花到女人身上了,身上只剩二百大洋不到,便忙出门赶到方先生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