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钱吧。”
“拿四百五十大洋的庄票来!”吉顺喊了一声。
“别急。”卞梦龙拍拍他,“两天后,我们找你推牌九。”
“你们又要干什么?”吉顺惶惶不安地问。
“玩玩,答应不?答应下来,我们拿了四百五十大洋就走。要是不答应,这钱我们不要了,你跟这大屋子赌徒去算这么多年来做趟子的账。”
“答应,答应。”吉顺满头是汗。
两天后,他们又在这裏推上了牌九。吉顺上风,卞梦龙、冀金鼎下风,另一个下风是临时拉来的小凤姐。
在这张牌九桌旁,密密匝匝地围着人。赌馆的人心裏不踏实,来给助助威。而更多的赌客则是为了再看一场龙虎斗。他们已看出来了,黑大个和小白脸来得不善。
一副牌九共三十二张骨牌,是各赌馆中的基本赌具。在推牌九中,推家居主门,压者分上中下三门下注。牌九赌术中的黑道很多,最能当家的一手就是认牌。由于牌九的背面是竹制的,竹制有其序可记,无条理的乱筋牌则可硬记,有的赌家甚至到专门店铺定做,要求每对用同一段竹子制成,记住一张便记住一对。还有用指甲在牌九背面划痕的。染上极细微之污斑的。任何一张牌的竹与牙骨相合处总有些参差不齐,各张牌有各张牌的不齐特点,记住准头也可识别各张牌。认牌统称为“栽花”。除此而外,推牌九时还有种种摊牌法,从袖中掉换名“袖箭”,将靠身一幢幢牌尾瞠下两只而补以无用的两只为“跳龙梢”,还有“拍准”、“挖角”等。认了牌又会掉牌,便可在翻板、搅动和整理时,凑成一副“对子”或“天杠”、“地杠”等大牌。掷骰子的法门也很多,如将骰子挖成中空充以水银,在磁缸中以不同摇法辅以手指上的功夫,便能得到所需的点数。
牌九中十点、二十点为蹩十,为最小。下风这三个人总拿蹩十,牌风总是不顺,三门压款被接连吃掉。他们正怀疑是处于上风的推家做了手脚时,吉顺这个推家又通赔了三门两三次,似乎牌运逆转了。
这么折腾了几次,下风出大于进,推家固然也时常通赔,但行家都明白,推家小赔不过是引着压家大压再全吃之。
“老冀,”小凤姐拍拍他的肩,“今日触霉头啦。”
冀金鼎沮丧地拍拍脑门,“不对呀,今天手气怎么这么坏,”他拿起一张牙牌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斜睨着上风,“这牌上是不是做记号了?要不你们手气怎么会这么好。”
吉顺火了,“怎么说的?你是说我们做趟子,凭着认牌赢的。别输不起了乱龇牙!”
卞梦龙缓解地说:“他不过是问你牌上做没做记号,没做就说没做。”
吉顺仍气咻咻地说:“你看这牌背上的筋,哪有什么清楚的条理,我一张也不认识。”
“一张也不认识,有这句话就行。”卞梦龙洗洗牌,招呼道,“接着打。”
“兄弟,”冀金鼎愁眉苦脸地说,“我的本可没啦。”
他掏出一张纸往桌上一拍,“这是一张三千大洋的庄票,全押上。”
众人皆惊,小凤姐哦了一声,“这么大的赌本!”
吉顺也有些发憷。他手下的人更为他捏了把汗。
八只手一同洗牌,八只眼滴溜乱转。
发牌。搞名堂的多在此时。四个人心照不宣却面无表情。围观者大气不敢出。因为下注的数额太大了。
吉顺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牌,眼一亮,不动声色了。他身后的人则抓耳挠腮,喜不自胜。有人叫道:“统吃!”
卞梦龙看脾,肌肉一阵抽搐,顿足道:“气了!”将牌往桌上一掷,站起来就要走。
大家伸着脖子一看,掷到桌上的牌是人牌配么钉。
小凤姐惋惜地说:“人牌配么钉,只得一点。三千大洋转眼就这么赔出去了。”
冀金鼎却大叫一声:“卞老兄,你赢了!”
众人皆惊。
卞梦龙痛苦地摇摇头,“别说这话,输了就是输了。”
冀金鼎一把拉住他对上风道:“亮亮你的牌吧,是你赢还是这边赢?”
吉顺脸红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地起伏,持牌的手颤抖,嘴唇嚅动了几下,就是说不出话来。
冀金鼎催促道:“亮出你的牌吧,亮不出说个输赢也行。”屏息闭气地等待着。
吉顺脸涨得通红,一手护牌,一手在卞梦龙扔到桌子那张么钉上点了点,就是说不出话来。
冀金鼎阴沉沉地说:“这张牌怎么啦?说话呀。”
“这张牌……是换的。”上风憋了劲才说出来。四下哗然。
卞梦龙刹那间变了脸,“你刚才还说你一张牌都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是偷换的?!”
上风满头汗。嘴又动了动,仍说不出话。
冀金鼎将那张么钉翻过来,调侃道:“看这牌背上的筋,哪有什么清楚的条理,你一张也不认识。这是你刚说过的话,在场的可全听到了,你又凭什么转眼又说这张么钉是换的?快说,到底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众目睽睽下,吉顺露出一副可怜的怪相,皱纹全都抽搐起来。“我栽了。给他开一张三千的庄票。”他说完几乎虚脱般靠到椅背上大喘气。
赌局伙计送上一张庄票,卞梦龙看了眼掖入怀中,咧咧嘴,脸上出现了难以捉摸的表情。
“送客送客。”吉顺无力地挥了挥手,失神的眼珠无意识地转动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捞了这么一大笔,够了,回去吧。”伙计劝他们。
冀金鼎把伙计推开,走过去,“吉老板,事情还没完呢,你的牌到现在也没亮出来让我们看看。”
吉顺骤然打起战来,双手紧紧地握住牌。
“不是‘统吃’吗,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统吃’法。”冀金鼎上前攥吉顺的腕子,他“哎哟”一声,手一松,两张牌掉到众人脚下。
卞梦龙拾起看看,说道:“么钉配二四,是最大的牌。一副牌中只有一张么钉,我甩出一张么钉,你手上怎么也会有一张么钉?这是做趟子!”
“砸了这家黑赌局!”赌徒们骚动起来。
卞梦龙朝冀金鼎一偏头,带着小凤姐出去了。
赌局散了,此间像经过一场洗劫,混乱不堪。聚友会馆的人默默地聚拢在一起,哭丧着脸,扫视着愁惨的残局。
吉顺一字一顿地说:“本馆自开张从未遭此奇耻大辱。”
“今天是怎么回事?”有人问。
吉顺仰天长叹一声:“今日我本趁洗牌时做的手脚拿到一张么钉,凑成一手统吃的牌。没想到那人已识破了我的手段,从袖筒中偷换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么钉,并藉着认输提先抛出来。这手太高了,说是认输,实则借认输提先抛出么钉。一副牌中只有一张么钉,他的么钉先亮到桌面上来,我的么钉便不敢拿出来了。所以,即便是最大的统吃牌,也只能认输。”
其手下皆惊叹。有人说:“他的‘袖箭’还蛮厉害。”
“‘袖箭’在他来说算什么,这是脑子。”吉顺说,“这个人明明知道我做趟子拿到大牌却佯作不知,他是后发制人。先用话撩我说出不认牌,再从袖中掏出假么钉,逼我手上的真么钉也不敢说是真的,更不能捅穿他手中的么钉是假的,这是真正的辣手!”
“干掉他!”有人喊。
“他就住在隔壁盼盼苑。”另一人说。
吉顺苦笑道:“谈何容易。他这样的可不是赌场上的小混子,像是后面有根的。你一块砖头拍不住他,他反过头来能把赌馆折腾散了架子。”
“给他们捅几个钱,让他们躲远点。”有人生出新点子。
“麻烦正在这裏,他们可不是为了赢几个钱才来的。”吉顺说出了真正的忧虑,“小白脸和黑大个曾先后来此闯过山门,识破了趟子捞足了走的。此二番又联手来此折腾,两次都闹得我们七零八落。日后他们肯定还会接着生事。为何如此?看来是要闹垮了我们,他们再把赌馆整个吃进。”
他手下的人皆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