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少泉在梁家的庭院里坐着,两眼悻悻然端详着那片水池。不知怎么搞的,自从南京的那个小子介入他的生活之后,就像有一道铁箍紧紧卡住了他的胸口。
一只手搭到他的肩上。手落得那样轻,宛如夏日晴空落下的一缕游丝。他被感动了,肩膀颤抖了一下,信赖地抬起双眼,可怜地微笑着。
梁老板说:“少泉,你自己终日玩票,不做生意,上辈留下的钱迟早会坐吃山空,不如存到大旺钱庄去,让卞先生拿去倒生意,你也跟着吃些利钱。”
肖少泉摇了摇头,“非我信不着卞先生,我是在想,城里别的钱庄开张没个一年半载的倒不出钱来,而大旺钱庄这才开张几天呀,就获利那么大,不大对头。”
梁老板捻着指头算了算,征询地说:“你的意思是,大旺钱庄获的利不是做生意赚出来的?”
“日子对不上。”肖少泉十分肯定地说,“到浙江做茶叶生意,一去一回再加销售,怎么也得一段日子钱才能回来,可这才几天呀。所以,这些日子我得留心卞先生,看看他从什么路子裹来的钱,搞好了我比他发的还狠。”肖少泉说着逗了逗鹦鹉。
鹦鹉叫道:“不对头,不对头。”
这是上午谈的话,下午,肖少泉去了潮州会馆的客栈。
他的本意是去摸摸底。
一个伙计对他说道:“卞先生就住在这裏。每天晚上才回来,如您愿留下条子,我带你到他的房间去。”
他边走边说:“卞先生和什么人来往吗?”
“卞先生连住在这裏的事都不让我们说出去,更别说让人来造访他了。”
他把一个硬物往他腰间一塞,“与我说说何妨。”
伙计摸了摸腰,“肖公子既是卞先生的朋友,我就实话对你说了吧。”说着四下望了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卞先生原本不会客,可最近约来两个人。”
“两个什么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广东大法师王三千,女的是他的徒弟,这两个人非常了得……能变银为金。”
“哪会有这等事。”他一笑置之。
“公子如若不信,且当做聊资谈助。不过,若您见到此二人,也许便深信不疑了。”
“他们住在此间?”
“就住在卞先生隔壁。”
“既然卞先生不在,我就先会会他们吧。”
“也罢。”伙计说着敲响了一扇门。门内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进来。”
伙计往里一指,“进去吧,老道和道姑俱在其内。”
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背朝着他坐着,老者披了件宽大的道袍,袍上绘着一个直径约一尺的太极图。
老道的身旁站着一个漂亮女子,女子也着道袍,胸前绘着一个太极图。
伙计介绍道:“这是卞先生的朋友,看您来啦。”
老道并不回身,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来人可是他?”说着将一只空碗递给女道人。女道人伸出嫩葱般的手接过,又将空碗置于肖少泉身旁的桌上,提起一只铁壶徐徐往里倒水。其手指细长饱满,加上动作轻巧而舒展,煞是好看。
肖少泉好生称羡地看着女道人。随着她的动作往碗中看去,随着水斟满,碗底出现了人影。俯身一看,竟是自己。
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女道人将盛着水的碗递给老道,老道接过碗看看,“唔”了一声,仍未转过身来,便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来人可是肖少泉?”
“正是正是。”肖少泉赶忙答道。
“找贫道有何事?”老道的声音在室内嗡嗡响。
“神道法力无边。听说,听说……可将银变金……”
老道的声音又响起:“金银互变一事暂且不谈,你青蛇缠身狐媚之气太重,避开媚狐便可自安。去吧。”
肖少泉咬着指头思索起来。“去吧。”老道的声音又响起,他这才老大不情愿地向外挪动脚步。
连我的面都没照,不仅知道我姓啥名甚,而且连我的影都出现在那只碗中了,真真神道,不得不信了。肖少泉走一路琢磨一路。老道所说似乎有根有据,有板有眼。回得院中,梁秋正在附近吊嗓子。听着这声音,他顿悟,这不正是青蛇缠身嘛,她在台上就是演蛇仙的。他不由自语道:“金银互变?”猛地,他一拍巴掌说道:“姓卞的,我明白了。”
其实,这个所谓老道是王三千装扮的。待卞梦龙谋划着要进一步采取行动时,写信把他从无锡召来。而道姑即是小黛玉,他们算着肖少泉会来客栈摸底,所以安排了这么一出。待他离去之后,卞梦龙来了,他不解地拿着只空碗翻过来掉过去地看。
“大相士,”小黛玉说,“我也搞不清这碗中出现人影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当着那个票友变出了他的影的?”
“这是江湖上的一绝,秘不示人的,既然卞先生和小黛玉想知其中机窍,我也就不掖藏了。”说完,王三千指指碗底说:
“这碗底有块凸水晶石,水晶石下压着一张剪好的照片。碗里没水时,照片看不见——西洋对此还有一套‘物理’之说——待水斟到一定程度时照片就显示出来了。”说完,他把桌上的水壶一斜,水流入碗底出现了肖少泉的形象。
卞梦龙弯腰看看碗中的肖少泉照片,双指往碗底一指,说道:“唱戏的,我算准了你还得往这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