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骗枭 冯精志 2930 字 15天前

“很可能他永远不会验收了,同样,也不会有下一步了。”总经理抛出了更费解的答覆。

“为什么?”

“他已经破产了,自己却还不知道。我们明天就去封大兴的账。”

“怎么?!”约翰感到一片茫然。

“他被人骗了。”

“被谁骗了?”

“那个姓沈的中国人。卞梦龙用钱庄做抵押,向我们拆借了五十万后放给了姓沈的。这钱又通过我们转到了英国,姓沈的拿着我们开出的凭证到英国提出了相应的十几万英镑,说定做缫丝机。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动缫丝机在哪里呢?他不但没买机器,而且据苏格兰方面调查,他人也不在英国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姓沈的已带着英国提出的这笔钱到了某个中立国家,存入了那里的银行。他可能在那里定居,再不回来了。”

“那我们……”

“我们不会吃亏。姓沈的中国人骗的是姓卞的中国人。他带着钱不知去向后,我们可以把卞梦龙为这笔钱做抵押的大兴钱庄收回。大兴的存款只能高出我们拆出去的钱。我们不仅可收回本息,而且还有赚头。破产的是卞梦龙,倒霉的是大兴的那些存户。”

“那楼……”

“他破产之后,你的‘约翰第一’自然就由我们汇丰收回了。你的‘约翰第二’,他已交了多少钱了?”

“四万。还差一万。”

“实际用了多少?”

“不足四万。”

“所以这一万也不必跟他再要了。一俟他宣布破产后,这幢新楼我们仍根据事前定的抵押协议收回。实际上等于他用四万元给我们汇丰建了座楼。”

“这个账我懂。”

“那就行了。这件事目前阶段千万不能露出去。卞梦龙本人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呢。消息一旦走漏,他跳河,他上弔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会造成大兴的存户纷纷提款,那么一来我们收回大兴就没多大实际意义了。”

“明白。”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约翰掏出手绢擦脑门上的汗。早就估计到卞梦龙会在这笔放款上栽跟头,但原来估计的是缫丝机买回来后牟不了利,还不上汇丰的本息。没想到,他摔得比这还狠,缫丝机连影都没有,从根上就断了日后的财路,连苟延残喘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

明天大兴钱庄就要被封账,等着汇丰来清查接收了,可那里的人居然还一无所知。想及此,他萌生了好奇心,决定到大兴钱庄看看去,尤其要看看那个狂妄的却仍被蒙在鼓里的卞小开是如何美滋滋地度过他的事业的最后一天的。

黄包车刚到大兴钱庄门口,他就感到不对劲了。那里围着好多人,一阵阵大呼小叫,内容只是一个,要提款。中国人的鼻子比苏格兰的跟踪狗的鼻子还灵,是不是闻出什么味了?知道大兴钱庄被骗了,快要完结了?他跳下车来,直奔钱庄里去。

店堂里涌足了人。又跳又叫,乱成一片。一个年长些的职员站在高高的柜台上,头几乎碰到天花板,在声嘶力竭地安抚着持票来提兑的客户,“各位大哥,各位大姐,钱庄的资金是在外面流动着的,只要流起来才能给诸位的存款生出息来。一挤兑提存就兜转不开了。我们要打烊了,请诸位先回去吧。要调来那么多现银兑现也得容我们两天。”

“黄牛肩胛样,侬算哪一路!”有人喊起来,“把卞梦龙交出来,让他与阿拉说话!”

那职员屈腰屈腿,两手啪啪拍拍两膝,苦咧咧地说:“卞老板要在不就都好办了嘛。不是我们停兑,他几天不照面了,哪笔款当动,哪笔款不当动,他都没个交代,我们怎么敢擅作主张兑给诸位。”

卞梦龙几天不照面了?约翰心裏一动,直奔柜台里,拉住了几个职员了解一下,这才明白这次挤兑是怎么回事。原来卞梦龙的男仆卷走太太、千金及财产之事尽管严加把风,但还是透了出去,不少存户闻知此事,认为卞梦龙要破产了,便纷纷来提款。前几日,卞梦龙说要去淀山湖玩一天,可当天没回来。钱庄内的人有不少业务上的事要面陈于他,到处找,又连着两天找不到,消息传开,引起更多存户的恐慌,不顾一切地要来提款,于是引出了这次挤兑风潮。挤兑事发,仍找不到卞梦龙,事便愈演愈烈了。

约翰听罢,转身挤了出去。姓卞的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他知道原委,姓卞的已察觉到自己被姓沈的骗了,更知残局已无法收拾,无颜见江东父老,只好在汇丰接收他的大兴的前夕,悄悄隐匿起来。

第二天,事情发生了逆转,汇丰银行一大早就派人接收了大兴钱庄,账目往来全部冻结。查点结果,账上尚有六十余万。消息传出,存户们还乐了一阵,以为大兴的底子不算薄,退还自己的存款当是够了的。谁知汇丰一抹脸,先亮出了卞梦龙当日签订的以钱庄所有款项为抵押向汇丰拆入五十万的协议,又亮出英国方面的有关凭证。沈姓中国人以购缫丝机为名骗得卞梦龙拆入的五十万元后潜逃,现下落不明。据此,卞梦龙与汇丰所签协议生效,鉴于大兴钱庄已丧失了用拆入的钱周转偿还汇丰银行本息之可能性,大兴现有全部款项按协议作为债务抵给债权方汇丰银行。当然,这裏的钱与诸多存户们是无染了。

愤怒的存户们想起了卞梦龙那两座轰动一时的洋楼,提出了上海钱业的老规矩,即钱庄一旦停兑倒闭当清查经理人的财产,并在将其变卖后兑现。对此,汇丰方面又不慌不忙地亮出两份卞梦龙与汇丰所签的抵押协议,这下存户们才如梦初醒,还没等这两幢房子盖时,已决定了它们盖好后产权归汇丰。无论对哪一幢来说,卞梦龙的身份都只是一名房客。当然,变卖洋楼后兑现的希望,在全部存户那里又成了泡影。

可怜虫,看到这个结局,约翰这般想着卞梦龙。他被人骗了,又连及他的所有存户破产或破财,在这场绞杀中最终获益是汇丰和那个姓沈的中国骗子,而输得最狠的是这个自以为懂点什么的卞小开,一个热昏小开。

他恰恰想错了,从找到他的第一刻起,卞梦龙就没想过占洋人的便宜。恰恰相反,他在洋人面前一味地赔,为的就是在“合作”中图个虚名,再用这个名从国中老财身上图实利。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这是东方的智慧,大鼻子不会轻易懂得。

此刻,卞梦龙正在苏州王在礼家酣睡。他太累了。他的本意是以初到上海时带的近六万元在短期内发成五十万,结果在八九个月间实现了。沈知祥转了趟英国,最近给他带回一张瑞士银行的十三万英镑的存款凭证。他在睡眠中梦见了留在那幢洋楼书房中的一张地毯,上面被烟头烧了个小洞。这是他的唯一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