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认什么账?”区二困惑了,接着厌烦地一挥手,“好吧好吧,非要说就快点说。什么事?”
“你玩老举的事。”
“我玩老举怎么啦?”区二穿上裤衩,坐在床沿上,歪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光棍一条,她是有牌照娼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愿花钱一个愿卖身,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你们来胡搅什么?!”
刘亮看看他,嘿嘿一笑,猛地拍案而起,逼上一步,低声咆哮道:“知道‘绿裤衩’有牌照,可你是拿谁的钱玩她?又是拿谁的钱月跟月地包她?嗯?”
区二万万想不到卡子在这裏。他打了个冷战,干张着嘴说不出话。
刘亮转而语调平和:“你自个儿掏的钱?一个烂仔把头能有几个钱。包老举一个月少说得二百,你卖了裤子也出不起。可你一包几个月,钱是打哪儿来的?倒是说嘛。”
区二心裏暗暗叫苦。他不敢说这钱是林老板给他出的,因为这会引出一个更大的问题,这就是林老板为什么会给他一个烂仔出包老举的钱,这背后的交换条件是什么,这层一旦说出去,他纵使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住。但不透这个底,他又无言以对,于是只好当哑巴。
“说嘛,就当个乐子说给我们听听。”刘亮跷起二郎腿,心平气和地规劝他。
区二脸黄了,汗珠子成串地往下淌。
“好,你不说,刘叔给你提个醒儿。”刘亮站起走过来,单脚支在床沿上,威视着他,“你玩老举的几百元钱是打哪儿来的?是我们弟兄扛大个的血汗钱!这几个月来,你没少托着‘林老板花枝费’的名克扣我们的工钱,直到今儿个你还是这么干。我对你说林老板年老力衰已玩不动花儿了,你倒说我骂林老板。现在可怎么说,我们没见着林老板玩老举,倒是你玩老举被我们堵住了,而钱的来由又说不出来,这不是我们弟兄的血汗钱是什么?!”
区二不傻。他这会儿心裏正紧张地权衡着:由他的口里把林寿山为他出钱的事捅出去,死路一条,而认下来克扣工钱玩老举,没准还有个缓。
刘亮托起他的腮,“区二,明明是这么回事,死不认账,别怪我不客气,干了再损的事,拍拍胸脯敢认账,我还把你当个人看。现如今,‘绿裤衩’光腚在炕上躺着,账是赖不掉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胡抡海造在女人身上扔的钱,是不是我们弟兄扛大个的钱?”
区二闭眼,点了下头。
刘亮甩开他的腮,长啸一声,背手停立在屋子当中。
满屋像秋月下的池塘般安静。
“区二啊区二!”刘亮疾转身,“你也是苦人家的孩子,也是扛过大个的,也在跳板上走过成千上万个来回,你算过账没有,你一宵欢乐够多少个兄弟掏尽死力干一天的,合算窝棚揭不开锅是供着你干‘绿裤衩’呢!”
区二浑身筛糠,牙齿捉对打架,“要打要罚,我认我认。”
“甭!”刘亮右手向空中一挡,“我们仨老爷们儿收拾你个猴儿子,不算能耐。江湖上讲究个公道,咱们就按津门混混儿的规矩,一对一地摆阵。你比赢了,容你接茬儿克扣工钱玩老举;你要比不过,怎么样?不打不杀,但要给你留个记号。这不能说不公道吧?来!”
区二惊恐地看去,只见随刘亮来的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的人,把一把牛耳刀递到了刘亮手中。
老举寨中不少人早已被惊醒了,老举和嫖客密密匝匝地堵在门口,屏声禁息地看着往下的一幕。
刘亮把椅子拉到屋子当中,缓缓坐下。他看看围观的人,看看刀,用手指试试刀刃,又慢慢地卷起了裤腿。然后,气色若定,在人们紧张的注视下,把刀举到空中,停了片刻,噌地一下向大腿上扎去,在一片惊恐的叫声中,只见刀锋一剜一翻,“叭”的一声,一块血淋淋的人肉被甩到了地上。
有几个老举当时吓晕了。
区二的嘴唇剧烈地抖着,身边的“绿裤衩”已不省人事。
再看刘亮,仍端坐着,额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头发根抽耸着,却仍挂着可怕的微笑。
大腿上的血汩汩地往外翻。大疤拉操着天津口音开了腔:“老哥,血这么流可不成,为弟的给您上点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裏面是白花花的东西。
他把纸包托起,在人们木木痴痴地盯着瞧时,骤然压低了声音:“看官,您以为这真是药呢,这是盐。不信就尝尝。”纸包被递到门口,真有几个大胆的嫖客用指头蘸上尝了尝。
“咸不咸?是不是盐?”大疤拉问着问着,拿了个架势,喊道,“龙哥,俺且把这白花花的咸盐当药给您敷上。”言毕一个疾步上前,把一包盐“噗”的一声全糊到了刘亮大腿的创口上。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
刘亮那条腿剧烈地痉挛着。大疤拉按着盐包,跪在他腿边,朗朗问道:“老哥,不痛了吧?俺就知道,这药一敷上,您就舒服了。”说完向区二嘻嘻一笑。
刘亮的眼可怕地瞪着,鼻翼急速地张合着,汗出得连头发都湿透了。大疤拉心痛的小声说:“刘哥,实在扛不住了就喊出来,喊出来吧!”刘亮却紧紧地合住嘴,下唇被咬得渗出了血珠。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全能听见,好大一阵子,他才松开嘴,无力地向大疤拉点了下头,看来是挺过来了。
大疤拉舒了口气,把牛耳刀从他手中取下来,阴沉着铁青的脸,向区二走去,把刀子往他眼下一送,冷冷地吐出五个字:“该看你的啦。”
区二浑身哆嗦着,身子往后仰,两手向后躲。
大疤拉鄙夷地狞笑着,“刚才那出你不是全看到了吗,就照那个样子来。”说着又把刀子往前一送。
区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要不想比了,可以认个输。”大疤拉斜睨着他。区二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大疤拉的腿吱哇大哭着,说:“我输了,我输了!随便你们罚吧。随便留记号吧!”
大疤拉向下溜一眼,顺着唇边吹出口气,把刀往衣襟上揩了揩,看看众人,亮开了嗓门,“动刀子前,话得说在前头。区二这小子,罪有三条:其一,克扣我们血汗钱玩老举;其二嫁祸于林老板,反诬所扣之钱是林老先生玩老举之用;其三,在我师兄摆阵见血之后,他竟退出比试。此三罪本足当宰!但俺饶他这回,且——”他托起区二的脸,左手卡住两腮,运运气,右手挥刀,只见白光疾闪,嗖嗖两下……
天蒙蒙亮时,大疤拉和同来的另一个弟兄,把痛得昏死过去的刘亮抬回了窝棚。
卞梦龙在窝棚中守候着。待把刘亮安置好后,大疤拉掏出个血淋淋的人耳朵,边在手中玩弄着,边对卞梦龙说:
“我当时就是宰了区二,有那么多证人在场,官府也不见得能拿我怎么样。但按您的意思,我也就是给他破了相。两刀,一刀给他腮上开了个口,二刀割了他个耳朵。‘区爷’的漂亮脸蛋算是给破完了。”
卞梦龙只是厌恶地瞧了一眼那只人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