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到汕头仅仅四天工夫,卞梦龙就把奚伯荪的底细全部打探清楚了。
先是从粤东旅店的账房先生那里掏出点东西,在所列举的十数家中,卞梦龙感到只有奚伯荪是最合适的目标。顺藤摸瓜,便让老先生向同人四处打探奚伯荪的事,不管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全要知道。汕头这地方,有头有脸的人不多,大紫大绿者的家庭秘闻本来就容易引起街谈巷议,老先生摸这些事不难。每天占德魁给他割二斤狗肉,打一斤烧酒,他打探得分外热心,什么“叶雨兰云雨度良宵”,“奚公子怒枪驱后娘”,“老相公壮阳鞭不举”,他不仅打听到了,而且编排成演义,绘声绘色地一一道来,直至卞梦龙说已经够了,无须再打听了。他最后有一个疑团,“您怎么对奚伯荪的事这么感兴趣?”他小心翼翼地问。卞梦龙递了个眼色,占德魁用两条狗后腿和一坛子烧酒堵住了他的嘴。接着牛耳刀在他眼前一晃,他一哆嗦间全明晰了:今生今世,这个疑团烂在自家肚子里就算了。
夜晚,送走老先生之后,卞梦龙到大通旅店去了一趟。不为别的,只为它的翻修扩建搞个概算。
大通旅店的位置不错,坐落在主要商业街的东端。到底是老房子,高大陈旧,气象萧森。透过迷蒙的雾霭,显出浓淡交错的雾影,在蒙胧的街灯下,这座灰鳅鳅的三层的楼房仿佛一头硕大的病牛般憩伏着。
他扳动笨重的大门的铜质把手,走入,透过黯淡的近乎昏黑的光线,看见一间空荡荡的厅堂。门房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了一阵,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兀自走过去,踩着陈旧的木楼梯,上了二层。二层的楼梯口处站着一条硕壮的黄狗,鼻腔发出嗯嗯嗡嗡的声息,嗅了嗅他的脚,便摇着尾巴走开了。他听着自己簌簌的鞋响,在宽阔的走廊里走了个来回,见一间客房虚掩着,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大,家具少,显得空落,天花板垂下一盏没有灯罩的黯淡的电灯,照射着一张南方所特有的棕床,油漆斑驳脱落。床前的地板很脏,铺着一块小得可怜的,织有穗带的旧地毯。床边放着一把靠背椅,座位深陷,包弹簧的布已经崩开,从边上露出一绺绺的棕条。
当离开这栋病恹恹的楼房时,他的初感已经形成了。大通旅店位置好,房子大而坚固,经营好了前途无量。只是奚家的第三代书卷气重了些,经营无方加上家事困扰,把个好摊子给败了。初步匡一匡,修整一番,再添加必要的设施,怎么也得两万元上下。
第二天,卞梦龙就到奚伯荪家去了。
开门见山,申明来意,他知道奚伯荪会感到喜从天降。果不其然,在正房门口,他先见到了奚家的少奶奶,看来账房先生不是吹牛,这女人确有动人之处、胜人之处、撩人之处。跨过门槛,进入正房,奚伯荪正站在中堂下迎候。他一身新,褂子上的叠褶清晰可见,散发出一阵樟脑味,显然刚从箱子中取出。他尽量不让喜悦溢于言表,可前趋的身体,太阳穴处突突跳动的青筋,又表明一个投资者对他来说,不啻大旱之年的一声炸雷。谈生意上的事,过门都简洁。寒暄之后,导入了正题。
奚伯荪抿了口茶,直言不讳地说:“实不相瞒,卞先生愿为大通旅店的扩建投资,正是求之不得的。大通是祖上的基业,不能在我手上败下去,我早有心修它,可个人癖好和家中纷扰,闹得手中拮据,凑不出这笔翻新修缮费用。卞先生打算往里投多少?”
“两万元。”卞梦龙简单地答道。
奚伯荪吟哦有顷,方慢慢说道:“这个数倒是正好。我前不久请海外归来的工程学者和当地的行家们估计,他们都说得花个两万来元钱。”
“我昨天也到大通旅社实地看了。”他显得很痛快。
“你是在那里估过了才决定投入两万的?”
“也不尽然。”他把一张庄票递过去,“前两日,我把我的全部金条兑成银元,存在兆安钱庄,总数不到三万元。留出看家的钱,我也仅仅能够拿出两万了。”
奚伯荪看罢庄票,递还过去,感慨道:“卞先生真是个推心置腹的豪爽之人哪。”
他淡淡一挥手,“不过将实情道出,却也没什么。”
奚伯荪随即转入了下一个问题:“卞先生舍得拿出全部钱财的六七成,有何打算呢?”
“搭股。”仍是简单而明确。
“是了是了,我不打算借贷,卞先生的钱理当作为股份投入。”奚伯荪又补充道,“旅店业资金周转慢,利是慢慢来的,我要真借两万,还不知何日能清偿呢。”
“我的股当如何计呢?”倒是他发问了。
奚伯荪茫然了,“这点我还真没细想过。”
“奚老板,您认为大通旅店连地皮带房产、设施,全都盘出,还能估到四万吗?”他微笑着向前倾着身子,“我也请行家估过,都说到不了四万,顶到头也不过是三万七八的样子。”
“大通的景况是不太好。”奚伯荪搔着头皮承认道。
“细节日后再议,目前先算四万吧,那加上我这两万,共六万,大而化之地说,也就是我占三分之一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