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一到该认真的时候,奚伯荪显得吃不准了。
他笑笑,“奚老板,我不为难你。如果认为晚生占的股份大了,晚生不往大通放钱就是了。”
“别别别。”奚伯荪嘴上拦着,内心还在思索着。
“奚老板仔细考虑吧。”他站起,背手踱着方步,“我不往里扔这两万,大通翻盖不成,照这个残破的样子惨淡经营下去,过两年别说四万,连三万也不值了。再过几年呢?在别的旅店都翻着整新拼命拉旅客的情势下,前清时显赫一时的大通,也就是个只能接待乡下人的大棚了。”
奚伯荪显然被触动了,长叹一声:“我所担心,所愁闷的也正是这一点。”
“尚不止于此。”他意犹未尽,加重了语气说道,“奚老板现年五十多岁,还能硬朗个几年。据我所知,您膝下一男二女都不屑于此道,也就是您后继乏人。试想,过上若干年,一旦有个不测,就给娇妻留下座难以支撑以致行将倒闭拍卖的空楼?”
“别说了,别说了。”奚伯荪赶忙摆手制止他。看来这番话是砸到要害部位上了。
“现在不修,更待何时!”他非但不停,反而话锋一转,“奚老板也看到了,卞某钱财的十之六七全打算放到大通上头。既然如此,这对我来讲也是背水一战,拼死一搏,一旦干不出样子,我也全完了。您不用动一文钱,大通就能整饬一新,起死回生,即使我因此占了三分之一股权,但毕竟每赚三元钱,有两元就是你们奚家的,卞某才能拿一元钱,还是你上算嘛。”
奚伯荪右手拇指和无名指分别按住两侧的太阳穴,不停地转动着,“现在摆在奚老板前面的就两条路,”他果决地伸出两个指头,“是奚家把住全部股权而任大通衰败下去,还是奚家往外劈点股而让大通起死回生。”
奚伯荪不捻动太阳穴了。他闭着眼,伸出一个指头,“走后面一条路。”
“奚老板也只有如此了。”他那口气,像是在为奚伯荪的利益考虑似的。
奚伯荪站了起来,“卞先生,就按你说的办了。你出两万,占三分之一的股权。此事不宜迟,这几天你多来几次,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大通整修的具体事宜。”
他起身告辞,将出门时,无心般问了一句:
“听外面风传奚老板有收藏古董的雅好,刚才奚老板亦提因此雅癖而至手头拮据,既是如此,可否见教一下?”
“卞先生真想看?”奚伯荪因为刚了了一桩事,心头高兴,喜笑颜开地问。
“随便看看。”
“好好好!有道是‘峣峣者易缺,佼佼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难得有人实心实意看我之收藏。”奚伯荪招呼道,“雨兰,你也过来,和卞先生一同看看我的藏品。”他无非是想让她受些熏陶。
叶雨兰穿了身绿缎子上衣,着水红绣花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看了卞梦龙一眼,那一眼却是辣辣的,又带着点酸酸的。
我们刚才的话大部分让她听去了。这是卞梦龙对她这一眼的直接反应。他很清楚,在年轻妻子的眼中,老丈夫的年轻的男合伙人,地位总是微妙的。
书房就在客厅东侧,穿过隔扇就到。乍一眼看去,两个并排的紫檀木书柜里摆的就是些粗制滥造的老石头和破罐子,但走近一看,卞梦龙不由咂舌,有几块玉明显是真的“汉八刀”,有一件精品像是明代陆子冈所琢的真品,倒是几件沁色的玉活不太实。这两个柜子价值连城。他暗暗想到,却又不表露出来,只是笑笑说:
“真是好东西,可惜我是外行,看不出门道。今日已呆得太久了,改日再来细品吧。”
“那……也好,来日方长,卞先生先走吧。”奚伯荪略感失望地说。也许是这日说话太多了,他竟咳嗽起来。
奚伯荪咳个不停,脸涨得通红。叶雨兰赶忙给他捶背,卞梦龙则掏出一块白丝汗巾给他擦流出的口涎。
隔着奚伯荪的肩头,他们相望了一眼。他的目光是苦苦的、涩涩的,她的目光则是凄凄的、戚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