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1 / 2)

菩萨蛮 悄然无声 2548 字 1个月前

夜宴依照夜玑端的嘱咐,只是让仆人把书信带给了谢流岚,自己并没有再见他。

这样也许出于对自己身份的骄矜,也许出于对自己血脉里延续的疯狂的害怕,她想这不定的未来中充满了变量,也许不见他便能忘记,这样也会给彼此一条出路。

三月十五,依例是夜宴去清凉寺拜佛为夜玑端祈福的日子。马车平稳地走在路上,夜宴的心却系在了夜玑端的身上,这几日舅父老毛病又犯了,每到夜晚就发热,昨夜又是烧得一整夜都无法安歇,直到她出门时,方才睡下。早晨的阳光透过了多宝格轻轻地洒落在他的身上,那面色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如果不是睫毛随着呼吸的抖动,就好似……

骤然停下的马车,打断了她的思绪。

“怎么了?”

“小姐,前面有一个书生挡路,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小姐一面。”侍衞在车旁回禀。

夜宴的心莫名地一紧,潜意识中没有任何缘由的已经知道了是他。

“带他过来吧。”

“小姐,在下谢流岚,冒昧叨扰还请见谅。”

透过车中的竹帘,她看见他来到车前,还是那袭青衣,只是衣摆上似乎多了些尘土。柔和的音色,举止优雅而有礼。

夜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觉得春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

“在下此次前来,只是想感谢小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下决不会忘记小姐的恩德。”

他似乎有些疲累,连话都说得有些喘息,可是帘帐恍惚,她无法看得真切,心似被文火煎了一般,难掩一阵烦乱。

“你今日还有事吗?”

“没有。”

愣了一下,他方才回答。那突兀响起的有些暗哑的声音,让谢流岚记起那日在清平侯府的书房中见过的紫砂茶杯,并不光滑的手感,有着细细的磨沙,可是却细腻得仿佛盈润到心脾一般。

“如不嫌弃的话,可愿陪我去趟清凉寺?”

不合礼数的要求,让他和一旁的侍衞都是一呆,那年长的侍衞已经轻唤出声:“小姐!”

“无妨,只是去一趟寺庙而已。你上车吧。”

“小姐!”

侍衞又是一声惊唤。她还未出阁,孤男寡女共坐一车,那即使是贵族夫妻间也难有的亲密。

“好了,继续赶路吧。”

“是。”

马车里很宽敞,两人的软座间还有一个小巧的茶几,上面放有青瓷描花茶壶和茶碗,仔细看才发现,那小几上,按着底座的形状挖出了凹槽,茶壶茶碗镶嵌在裏面,所以马车的晃动也无法使它们滑动。

打量完车内的摆饰,谢流岚的视线无可避免地落到了对面女子的身上。

今日的她似乎和那日便服有些不同,嫩绿到近似浅黄色的衣裙,一把青丝挽起,那金镶玉步摇上的蝶翅,满饰银花,镶着精琢玉串珠,长长垂下,随着马车的行进而轻轻摇摆。

她看向他的时候,依旧是毫不回避,直直地仿佛看到他的魂魄中。

此时此刻,谢流岚方才看到她长长刘海遮盖下的左目,竟是重瞳。

“你一早就在那里守候?”

目光掠向他的衣衫,上面除了尘土似乎还有未干的露水。

“啊,是。听说小姐今日会去上香,清早就特地等在那里了。”

被她如一潭清泉般凛冽的眼盯着,他的心似乎偷偷漏跳了一拍,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地回视着。

用淡银白色的线绣了精致的昙花衣袖下,纤细修长的指尖拿着绢帕递了过来,他无端端心口一惊,微微后退仰,背已经靠在了软垫上,却不敢接过。

“你满面的尘土,擦擦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些冷凝,神色依旧。

谢流岚这才接过,草草擦完后,雪白的绢帕已经有些微黄,自己的面上似乎也沾上了帕上的熏香,一缕一丝,萦绕不散,令人心慌。

他想要递还回去,却又觉得不好,不递回去有有些不合礼数。迟疑着反倒是握到手中,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望着手里绢帕,上面用浅绿的丝线绣着繁琐的图案封边,右下角则是银白的丝线绣着的一朵昙花,这样的花也就是小的时候看过一回,洁白如月光的花朵午夜盛开,转瞬即逝。

谢流岚看着这样精致的绢帕,和他的一身布衣是那样不谐,又抬头看向高贵的她,‘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便出现在脑海中。

这样想着,谢流岚便痴痴地看着她,有些发起了呆。

“怎么了。”她好似没有看见他的窘态,只是含笑着问道。

“没有,觉得你的眼睛很美。”

下意识地说完,谢流岚的心脏似是突地一紧,这话本就有些微调之意,且她的眼有重瞳,想必更加避讳才是。咬了咬牙,等待着她的怒火。

夜宴只是恍惚了一下,整个人似乎笼在一片淡淡的云烟里,既遥远,又触手可及,似乎只是一个影像。然后有些苦涩垂下眼,这左目重瞳历来都是她的心病,连舅父都每回看见都下意识地回避,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性的用刘海挡住。

“女子目有重瞳,皆为妖孽。我得奉劝你一句,此次您到都城千万不要提及见过我。”

“是,在下知道。”谢流岚缓缓松了一口气,一边看着她,嘴唇一边弯出一个温润的角度:“其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且你的眼真的很美。”

夜宴不禁瞪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留有茶水的余温的手指下意识伸展了一下,想要伸出,却不知道自己伸出手去是要做什么,终是又收了回来,放在了腰畔系着如意结隐隐泛绿的玉佩上。

转头透过窗帘的缝隙里往外看,那路边一路的杨柳,随风婀娜摆动。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儿的听马儿行进的声音,仿佛地老天荒。

“小姐,清凉寺到了。”

侍衞的禀报似乎惊醒了两人的绮梦。下了车,谢流岚看着她缓步走进大殿,虔诚地下拜上香。威严的佛像下,青铜的香炉香火渐溢,日光透过窗棂,在她的浅碧的衣裙上留下一条条水波似的光影。袅袅的氤氲里她是那么的缥缈,清秀的容颜也似云霞一般绚丽动人。

他大步上前,承诺似地跪在了她的身侧,仿若喜堂之上夫妻行礼一般,并排相依。夜宴僵了一下,然后便拜了下去,一旁的他也随着一起拜下,誓言似乎在一拜之间完成。

拈香完了,年迈的主持请她到侧殿品茶,却在看到紧随夜宴身后的谢流岚时吃了一惊,然后那睿智的目光便有些深意。

侧殿有些偏暗,只有长窗里透进一缕斜晖,春日的寒意如水,透骨袭来。方丈沏的普陀茶极为考究,第二开之后好似碧螺春之形的翠绿叶面都已经伸展了开来,衬着天蓝釉茶盏,色泽更加绿润。更难得的是茶香清淡宜人,只是殿中的鎏金炉中焚着天竺的紫檀香,太过浓郁,暗香不只散入衣袖发间,似乎连茶香都盖了过去。于是夜宴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了下来。方丈也不介意,捋着雪白的胡须含笑开口。

“难得施主孝心,每月此时都来为侯爷祈福,不知侯爷最近身体可好?”

“舅父最近还是夜里发热,辗转难眠。”想起夜玑端的病情反覆,夜宴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个稀薄的笑容。

一种无法说清楚地智慧在方丈有些发福的身体中透出,目光亦随着幽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