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离宫(1 / 2)

菩萨蛮 悄然无声 2601 字 2个月前

洛州,陪都离宫。

四月间的洛州,夏日来得别样的凶猛,烈日炎炎带着闷热的气流,袭至离宫的殿中。

绿纱糊着的窗子,映着院中的树荫,宫人也奈不住热,急急地,素手拿起桶中的屉子,把冰块添在裏面。

冰块寒气上腾着的牙黄的琉璃冰桶,陈设殿内的木架之上。

很快,冰块抵挡不住夏日的酷暑,融化而出,那水顺着桶底的孔中流出,滴滴答答落在了架下的盆中。

尽管凉气从那贯圈孔中散发着,倚在绿纱窗前的夜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灵州的四季如春,心中终是难掩一阵烦乱,挥退了要跟随于后的宫人,步出了殿内。

离宫的庭院,和皇宫比较起来,更多了一些曲径通幽的天然之色。

复廊的透迄曲折,山石的深幽空灵,南依临波湖,并有石板曲桥延伸至湖水中央的水心亭。

离宫的庭院巧妙地运用了水天之色,太湖石的假山林立,险壁,悬崖,奇峰,幽岩,碧水贯注其中,远远望去,显得幽深清冷。

她绕上了假山的盘山曲道,迤逦的密和色儒裙下,绸缎的绣鞋上珍珠串成的昙花,随着足踝踏在石路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直达山顶,鸟瞰全园的景致。蹙起了眉,只是沉郁地静静地看着北方,一只手抚上已经隆起的腹部,脸上浮现出一种与其气质相悖的阴郁神情。

这个孩子好象一把强烈的火焰,在她的心头越燃越旺,挚热得难受。

忽然间听到身旁的脚步声响,回首,锦瓯已经站在她的身侧。

瞬间,凝眸相对无语。

夜宴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下意识地她怕他看出什么,忐忑间,手已经被紧紧抓住了。

“在做什么?站在这裏很危险。”

他轻轻地拉过她,阳光投射在他现出担心的面上,把那英挺俊美的五官,染上一层鎏金的妖艳味道。

“有些闷,就四处逛逛。你知道,我第一次来陪都,这裏的景色很美。”

“怀孕的人怎么可以攀高!”嘴裏虽然埋怨着,锦瓯却弯着眼睛,微微地笑了,眼角唇边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神情,“闷的话,也要人跟着才好。”

“锦瓯!我只是怀孕而已,走路又不碍什么事,再说天气闷热,我不喜欢那么多人随在身后。”

“不行,朕不放心,万一……”

语气轻轻地,温柔地,一只手抚上她的腹部,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却瞥见她轻蹙起的眉时,顿住了话语。

“万一什么?”微微地仰着头,夜宴冷冷一笑,如水的墨色眼波浅浅流转,颦起的眉尖上漾起了不耐,“我不逛了好吧?”

被这样的眼神一睇,锦瓯立刻无奈地投降。

“好吧,好吧,现在你是万岁爷,朕陪着你走走好了。”

“你啊!”

两人相携着,下了太湖石的假山,石路旁的花开得繁复错落,明媚的日光透过如荫的绿柳,照着地上交缠的两个人影。

玫瑰紫的罩衫,长长的衣摆拖曳在青石地面上,仿佛是被染了色的溪流一般蜿蜒。

锦瓯无声地陪着她走着,从侧面看着夜宴的面庞。

夜宴长长的睫毛微微下垂,在呈现淡青色的眼睑上投下深重的影子,看着他们投在地面的影子,漆黑的长发刘海下漆黑的眼眸,层层暗色,渲染得眉目之间自有一丝难舒的惘然。

这样的夜宴,让锦瓯看了觉得心都有些疼痛。

握起她的纤细手指,有些忧虑地皱了一下眉,最终,还是笑着开口:

“夜宴,你要开心点,万事有我。御医说,开心对孩子才好,你说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喜欢呢?”清秀的面部浮动着一丝稳定的淡漠。

伸手搀扶着夜宴走下了一级石阶,锦瓯微笑对开口,一向倨傲的眸掩不住一丝憧憬。

“朕都喜欢,但要是女儿,会更好,朕会爱她的,就好像爱你。”

听了他的话,夜宴心跳得难受,用力地咬住嘴唇,半晌,才出声。

“就像父皇爱锦璎那样吗?”

“夜宴……”

“你知道,我小时候真的很羡慕锦璎,父皇还有你的母妃那么宠爱她,我……”

“一直在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锦瓯接着她的话语,继续说了下去,美丽的眼睛有些微的暗淡。

夜宴看着自己身旁的男子,优美而又细长的眼睛,深沉而如海,淡淡的,带清冷的,却透着无法形容的寂寞和哀伤,明明是深深地隐藏着感情,却莫名地被她轻易看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他们太过于相像的缘故吧,想到这裏她的觉得心裏一阵无来由地心跳。

锦瓯看着一脸淡然的女子,然后苦笑,“其实,朕以为你比朕强些的,你至少还有夜后,朕依稀还记得,夜后总喜欢坐在梳妆台前,紧紧抱着你,那时朕真的很羡慕你呢。”

“羡慕吗?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羡慕的……”

夜宴幽幽地叹息着,喃喃自语,那神色像蒙了一层烟雨,迷蒙而又惆怅,忽然,她又冷冷地笑了。

“为什么?”锦瓯疑惑地拧起眉毛。

“什么为什么?”

忆起刚刚她痛楚隐忍的神情,他一阵窒息般的痛苦。

“朕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夜后,偶尔的几回提起你都是很奇怪的样子,这样的神情并不是幸福,告诉朕,为什么?”

“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仿佛梦游般的呓语,阳光在她的身上,映得密和色的衣裙有些冷冷的辉白,殷红的唇反覆张阖了一下,才缓缓道出心中刻骨铭心的记忆,“其实你说的没有错,她是很喜欢抱住我,然后总是低低地细语。”

锦瓯静静的站在那里,日光从杨柳绿荫之间洒落,把明黄的衣袍沾染了一抹青灰的色泽,带起温柔的苍郁。

“细语?”

风很温柔,轻轻地拨弄她披手肘上的披帛,风里有几丝幽幽的花香,淡雅而让人觉得全身都融化在这样轻柔的风里似的。

苦楚地微笑着,恍惚间似记忆起当年,神色迷蒙地细碎地呢哝着:

“是啊,声音真的很轻,不仔细都会听不到。她会对我说,父皇昨日又召幸了哪个女人,在哪个妃嫔那里留宿,对哪个女人露出笑容,赏了那个妃嫔什么东西……然后,她会告诉我,父皇不爱我,他恨我,所以他不肯来宁夜宫,所以我也要恨父皇,加倍地恨,不止要恨父皇,还要恨他所爱的人,只有这样父皇才会看我,才会记住他还有我这个女儿。”

记忆中那个的女子,喜欢轻轻在她耳边,那声音低低的,却满是疯狂,莫名惊心动魄。

于是,便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心伤。

“夜宴……”

锦瓯看清秀的容颜,飘渺似要在阳光下熔去,随风飘走,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她的面上留下一道好似泪痕的光影,也像刀子刻过他的心脏。

他痛极,绣着纹龙的明黄衣袖里修长的手指伸出欲拭,却只在咫寸之间被她纤细的指抓住。

而后,她逃避似的垂下头,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眼波光潋滟。

“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孩子出世以后,不要爱她。她不是你的孩子,不是。她生来就注定属于夜氏,所以……不要爱她。君王的爱注定要无私而广博,如果这样的爱倾注在某一个人的身上,那并不是恩福,而是灾祸。”

“夜宴……”

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望着锦瓯,那样的眼神,眼波款款,只是一凝眸,便带着淡漠而冷酷的神情,淡淡地道:

“你的爱会让她软弱,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有朝一日她没有了你,就等于没有了一切。记得刚刚跟舅父去金陵的时候,我曾经问他,他是否爱我,你猜他怎么说?”

眸中流转着水光波色,心口处痛着,但还是笑着温柔地说:“夜氏的儿女需要的不是爱,是权谋,有了权和谋一切都会有的。”

薄薄的唇挑起,温柔得近似心疼地笑着,轻轻地点点头,细心地擦掉她额上的汗珠,然后他们手指紧紧交握住,紧紧的,仿佛魂魄的相印。

“朕知道了。”

夜宴却没笑,一双美目沉着得辨不出颜色,莹莹地映着碧天,明亮得好似黑暗中燃烧的火焰,只是那样地望着,便已经把他的心神燃尽。

权力与权力的争斗,注定是他们生存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