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诚将儿子提到了马背上来,父子两人有说有笑地共乘一骑从南薰门入了中兴府。在这一刻,赵诚只是一个有些讨好儿子的父亲,杀伐果断似乎与他无关。
城内凡是临近城墙处,战火的遗迹仍然清晰可见,早有百姓忙着收拾家园,那些在战火中失去亲人的百姓仍在追忆往事,暗自垂泪伤心。紧靠御街的中兴府最好的酒楼太白居粉白的墙上挂着数滩红黑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几个伙计正忙着用石灰抹净,见秦王的马队来了,慌忙从梯上跳了下来。
赵诚听梁诗若娓娓道来那天夜晚在太白居前遇险的事情,他心中暗叹好险。赵诚注意到太白居前开了一家新酒楼,名字却叫东坡楼。一看就知道是衝着太白居来的竞争对手,不过看样子才刚有一个镏金的门匾而已,很显然是因为战事吃紧而没有来得及开张。
秦王赵诚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皇帝车驾行幸一般应有与其身份相配的仪衞、导引,正所谓皇家气派。赵诚内心当中对繁文冗节比较反感,但他并不明言,而是借口国家初创毋须奢侈将自己出行仪仗减到最低,通常出宫除了亲衞没有太多的人随驾。这也是有许多先例的,但凡创国之君大多如此,都能做到勤政爱民不喜奢华,只是败家子太多,一代不如一代。
即便是如此,赵诚的车驾所过旗亭市楼,均须垂帘外蔽,士民冯高下瞰,莫为严惮。
那名叫东坡楼的东家和一班伙计正跪在街边,当中一个胖子正抬着头衝着赵诚献媚,此人赵诚很熟悉。
“刘仲禄,这东坡居是你的产业?”赵诚停了下来,隔着亲衞问道。
“回万岁,这正是小人的产业。”刘仲禄伏在地上大拜,他礼拜的动作比大秦国朝廷中任何一个大臣都要规范,都要显得真诚、臣服。
万岁?赵诚哑然失笑,这刘仲禄真是会说话。这刘仲禄正高举着一壶美酒,连呼万岁:
“陛下亲征大漠,天威浩荡,兵锋所指,贼寇莫不望风而逃。今小人备美酒些许,名曰迎驾酒!跪迎陛下圣驾荣归京师,望陛下笑纳小民的一片赤子之心!”
赵诚心中暗骂,自己要是真喝了这酒,那就大亏了。赵诚鼻子尖,而且“酒”久考验,他敢保证从这酒壶中飘散出来的酒,就是中兴府出的“烧刀子”,他一旦喝了,那就给这所谓“迎驾”酒做了广告。
与这东坡楼正对面的太白居其实是“天下铺”的产业,也就是他赵诚自己的产业,秘密的反间与情报组织“四方馆”在太白居中也设有眼线。刘仲禄开了这东坡楼,无疑就是与太白居竞争。
略微思忖一番,赵诚故意道:“这酒不会有毒吧?”
刘仲禄谄媚的脸色立刻塌了下来,他哪里敢下毒啊,急呼道:“陛下冤枉啊,小的纵是有一百付胆子,也不敢做这种杀头的事情,冤枉啊!”
“这楼怕是要不少钱吧?”赵诚有意无意地问道,他很好奇刘仲禄从哪得来的钱。
“回万岁,小人身为陛下治下之子民,当然遵纪守法,勤俭持家。托陛下的洪福,幸有几位朋友合股,才建此东坡楼,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刘仲禄道。
“好啊,若是我大秦国所有的商人都能遵纪守法,关爱邻里,发家致富,也是孤所欲也。”赵诚道,“只可惜自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上为富不仁者太多了,所以商贾之家不为官府所喜。想我河西家园毁损,应理、沙陀两县惨遭蒙古人毒手,无一活口,纵是如此,我河西百姓亦奋起反抗,方才有此大胜,其中亦有不少商家之子。孤听说北虏围我中兴府,太白居出钱出物报效朝廷,闻敌寇入了城,店中掌柜与伙计奋起反击,又救了孤的王后……”
那刘仲禄是七巧玲珑之人,识人无数,对察言观色的本领大概是天下第一,从赵诚的话中哪里听不出意思来,他本是打着迎驾的名义捞取好处,却忽略了赵诚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很不错的。刘仲禄更是没有见识过赵诚当年捞钱的本事,商人那一套赵诚知之甚详。
“陛下金口所言极是!”刘仲禄开口闭口一个陛下,“太白居东家的义举也令小人钦佩,小人已经备好了银钱、美酒和粮食,正准备送到陛下军中慰劳将士呢!”
他这话是胡扯,只不过顺着赵诚的话往上爬,既然秦王都这么暗示,不管怎么说他这次要吐一口血。
“好,尔等商贾之人亦是我大秦国的忠厚百姓,孤成全你的一片忠心,来人将酒捎上,回宫!”赵诚心满意足地率大队人马往宫中行去。
“哎!”瞧着赵诚车驾远去的背影,刘仲禄也无可奈何。不过虽然被敲诈勒索,不得不掏出一批钱粮来,刘仲禄也得到了他想要的,而且他还觉得自己赚了。自此,东坡楼迎驾酒的名声开始流传了起来。
离开中兴府数月,恍如阔别十年,身上的铠甲卸了下来,换上了一套薄软的长衫,用一根玄黄的丝带将头发盘了起来,赵诚有解甲归田的感觉。沙场之上的纵横捭阖,草原上的原野,沙漠中的漫天黄沙,还有将士们的呐喊与拼杀,仍然历历在目。
国家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腾,正是马放南山与民休养的时候。赵诚稍事休息,即宣王敬诚、耶律楚材、高智耀、陈时可、赵昉和刘中等人入宫议事,国库已经没有多少钱粮,而河西诸郡却需要救济与抚恤,还有将士们也需要奖赏。
当夜,聚义殿中,明灯高悬。
赵诚的功臣们齐聚在殿中豪饮,纷纷脸红脖子粗请命要率军一鼓作气打到河东太原府。众将见赵诚没有再用兵的打算,纷纷将注意力放在拼酒量上,发散着多余的精力,虽是在宫中,众人也都如在军中一样豪爽,根本就无文臣们那般谨小慎微。
铁义年轻气盛,跟夏冠英拼酒量,然后藉着酒劲二人赤着臂膀又比起武艺来。两人各持一根哨棒,以棒当枪,在殿中上下翻飞比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