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赵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使驱逐出去,毫不留情面。
这既向完颜守绪摆明了绝不谈和的立场,又通过苟梦玉向宋帝赵昀表明自己决意灭金,不会因为宋国的立场而改变。泰安八年正旦节的晚宴之中,人们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秦国君王齐齐喝斥金使以及金使仓皇失措的情景。
接下来的几天,赵诚数次召见宋国使者一行人,大谈秦宋两国友好的邦交,又命翰林学士承旨刘郁陪宋使畅游真定府,可谓是殷勤至极。宋使苟梦玉了解了秦国的打算,又事关重大,心系临安,不几日便辞行南归,赵诚照例有所赏赐。
史琴的琴声又一次悠扬起来,只是今日这琴声多了些淡淡的伤感。史秉直拾阶而上,循着这悠扬的琴声而来,找了个地方安静地坐下来听琴。史琴一曲弹毕,方才发觉眼前多了一个人。
“伯父何时来到此处?”史琴上前问安。
“老夫今日无事,来看看琴儿。”史秉直点头笑着道,看到自己家的掌上明珠,他心头一片柔和之意。
“国主驾临真定,伯父为何不陪着国主,来此作甚?”史琴诧异道。
“呵呵。听下人们说,琴儿最近心情不佳,我来看看。”史秉直脸上挂着别有深意的笑意,“琴儿若有何烦心事情,不妨说给我听听,谁敢惹我家掌上明珠不高兴?”
史琴闻言,脸上不由得染上一层粉红的色彩。她当然有心事,起初家中有意将自己献给赵诚,她本来认为这是牺牲自己,有红颜薄命之叹,曾以王昭君自比。
深阙万千尽是无情人,这是她先前的成见。然而待她数次见了赵诚之后,赵诚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便一次次地得到修正。赵诚不仅拥有万民之主的君王身份,还有过人的胆识与才智,因掌生杀予夺大权与杀伐果断的经历,身上自然而然有包罗天下的豪迈气质,难得却有极高的修养,武人看向他只有敬服,而文人却视其为谦谦君子。
哪个少女不怀春?赵诚正值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之时,当然是少女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赵诚明知史家有联姻的打算,但他看向史琴只有欣赏之感,对于他来说,女人从来就不是问题,他不必主动采摘一朵娇艳之花,况且他一向认为这女人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琴儿生于豪门,衣食无缺,岂会有难解的烦心事?”史琴抿着嘴唇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史秉直抚着胡须道,“老夫前来,只是想知道琴儿如今对国主有何观感?如今国主看似对我家优厚,这是大势所趋,你冰雪聪明,恐怕也能从正旦节那天的情形可以看出来,倘若我史家能借你与国主更进一步,则于我史家只有好处。国主你已经见过多次了,先前你不情不愿,我也不想让你对家中有怨恨,故而再来问问你的意愿。你若是心甘情愿,则万事大吉!”
史秉直这话已经是挑明了。
史琴闻言,脸上的羞意更甚,史秉直从她娇羞的神色中就知道了答案。
“国主自然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伟男子!”史琴的声音极小。
“何以知之?”史秉直故意追问道。
“治国如烹小鲜,国主那日见刘敏,即小见大,以事喻人,能发时人所不能言,可见其才智高绝,自古少而有之。其二,国主知人善用,不管臣子来历何方,凡是真心归附者,尽大用,可谓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其三,国主联宋灭金,高瞻远瞩,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之雄才伟略。其四,更难的是,国主虽屡次率军征讨,然心中实有天下苍生安危,一曲《楚汉》,寻常人听出豪杰的勇敢霸王的悲歌,国主却听出士卒的哀鸣,可谓是仁君也。”史琴道,“国主虽自称不懂音律,然而他每次听琴儿弹琴,却是用心在听,比那些附庸风雅人云亦云之辈强多了。”
她说完便觉得自己对赵诚实在是过于赞颂,令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哈哈!”史秉直大笑了起来,“看来琴儿对国主还是观察入微啊。”
“伯父又取笑琴儿了,琴儿不过是据实以答。”史琴掩饰道。
“国主过几日国主恐怕就要驾归中兴府了。”史秉直道。
史琴早就知道了,闻言有些黯然。
“老夫都打听清楚了,国主现在只有一后一妃,听说王后与贵妃娘娘都是贤惠明达之人,极易相处,你不必担心宫中倾轧。那洪氏出身外藩高丽,身份低微,并不足虑。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平常,何况一国之君?既然琴儿不反对,老夫便厚着脸面,去和国主说说,老夫料想以我史家才女之资质,嫁与国主实属天作之合。”史秉直像是自言自语道,“不过,这得找个人撮合为好。”
史秉直不是没有在赵诚面前暗示过,只是没有挑明罢了,而赵诚佯装不知。史秉直察颜观色,见赵诚对自己的这位才艺与容貌俱家的侄女很有好感,只要找个合适的人撮合,十之八九会成就一桩美事。
“但凭伯父作主!”史琴心中窃喜,她明知家族这是利用自己,但想到能嫁给秦王,至少不会辱没自己,这事情家族已经决定,她不愿意也不行。
“好,你能如此听话,老夫十分高兴,不愧我史家好女儿,知道事情的轻重。”史秉直喜道,“你暂且在家中等着,老夫去想想办法。”
看着史秉直苍老的背影,史琴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喜多一些,还是悲多一些。即便是她此时对秦王颇有好感,却知道她终究是家族的一个棋子。无论她愿不愿意,为了家族的利益,她个人的未来也是可以牺牲的,尽管她一向被家中父老视为掌上明珠,受到百般呵护。
她只有祈祷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想到此处,她的双手又一次抚在琴弦之上,弹奏起更加幽怨的曲子。
赵诚今日刚从郊外回来,他离开中兴府半年之久,时至今日他已经归心似箭。曹纲正命人打点行装,赵诚这才发现他收到的礼物数不胜数,尤其是河北诸强们更是殷勤万分。
“孤早晚会兵不血刃地将尔等一同收拾了!”赵诚心中暗道。
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刘郁刘文季匆匆来见赵诚,这个职位专典皇帝内制,掌制、诰、赦、敕、国书及宫禁所用之文词,是最接近皇帝身边的一个人,极为清要。宋太宗说这是“神仙之职”,却不知词臣们是高处不胜寒,草制诏敕须很讲究行文措辞,万一出了差错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刘郁虽博学多才,并无从政经验,起初难免战战兢兢,害怕犯错,赵诚对他也有超拔之嫌。不过刘郁自从接受这个职位后,他发现赵诚其实是极易相处之君,现在他对这个职位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