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临安府杭州虽然有些闷热,但若是来到那西子湖畔,在湖光山色与亭台楼阁之间,徐徐清风与柳浪青翠,让人心旷神怡。
带幞头的官员,身着长衫的文人墨客,着短衣的帮佣,甚至有抛头露面大家闺秀,还有骑驴流波四顾的青楼歌女,各色服饰的胡商,卖杂货的,算卦的,写字的,充斥在西湖的堤岸与楼阁之中,各自相安无事。
山外青山楼外楼。
不来杭州不知宋国的富庶,而不来西湖湖畔,又不知杭州的繁华。这当中有一个精壮的男子和他的从人们混在游人当中,正好奇地四处张望,他的身边还有大宋国礼部的官员们陪同着,这架势倒不小。
这不是大秦国晋中侯、中将军、太原府兵马都元帅郝和尚第一次来杭州。即便是蒙古人不可一世的年代,他也曾数次为使者来杭州,而自从今年春随苟梦玉来杭州以来,他这是第二次作为秦王赵诚的使者来杭州。也许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但是,每一次出使临安,临安府的繁华与富庶,还有对富人来说最惬意的生活令郝和尚十分羡慕。这裏的山山水水都渗透着富足与物欲横流,这倒是让郝和尚对他的主子赵诚的最终大计十分期待。他贪婪地看着杭州的繁华街市,冷眼旁观着醉生梦死的临安人,尤其是那些倘佯在青楼花船之间的官员们,心中只有占有的欲望与野心。
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郝和尚当然知道赵诚的野心,秦国欲与宋国联手亡金,这不过是一招请君入瓮的毒计。宋国君臣对中原故土当然耿耿于怀,赵诚正是利用着宋人这个心理做交易,诱使宋人出兵出粮。
郝和尚果实能言善辩,他极有分寸地与宋国大臣周旋,既表明大秦国灭金之心不可动摇,又表明大秦国对宋国的尊重,暗示宋国只能是加入进来,才有资格分一杯羹。宋国朝臣们既想占便宜,又怕上当,郝和尚便威胁称,若是宋国不愿出兵,将来秦国占领中原,宋国若是提出异议那便是无理要求。
宋人并非没有一点办法,郝和尚听说金国使者在被挡驾数次之后,又一次被允许入境。郝和尚料想这是宋人给自己的警告,让自己以为宋金结盟也是有可能的。
西湖的歌舞渐欲迷人眼,流连于湖光山色与青楼轩榭的游客们恐怕没有多少人会关心边疆的局势,因为那军国大事离他们远得很。
郝和尚曾慕名前往那家因赵诚遇刺而一夜成名的万花楼,只不过那曾为自己主上弹唱的花魁张三娘早已经嫁作商人妇,不知所往。
断桥的尽头有座二层的酒楼,名月熙春楼。此楼正好临湖而建,对着一湖碧波,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清幽淡雅,并且十分气派。从裏面传来悠扬的琴音与歌女的笑声,在柳荫与湖光之上回荡,令人难以忘怀。
郝和尚踏足而入,刚入了楼内,便有人凑到跟前听从使唤,且帮他主动引路,选座位或包厢。这个人是闲汉,并非酒楼正是雇傭的伙计,就是听客人使唤,包管客人享受到花钱的乐趣。郝和尚命这位闲汉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寻了个座位。而换楼内走廊是歌妓们等待召唤的地方,通常她们浓妆艳抹,随时随地等待为赴酒席的宾客表演歌舞,让宾客如神仙一般快活。
陪同郝和尚的宋国官员是钱佑,他曾为宋国使团中的一员,两次出使中兴府,也曾受到过秦国的优待。这次秦使来了临安,为公为私他当然要全程殷勤招待。
“郝元帅真是好眼色,这熙春楼可是临安府内数得着的好去处!”钱佑赞道,这个地方他平常很少来,只因囊中羞色罢了。
“这西湖畔,应是寸土寸金之地,能在这裏开店的,岂会上寻常的货色?”郝和尚轻笑貌道。
那跑堂的伙计识人无数,见郝和尚气度不凡,跟班的既多,又大多是身高体壮的汉子,料想此人必是来头不小,非等闲之辈。
但凡客人初坐定,酒家需下看菜,问买多少,然后再别换菜蔬,倘若有人不懂,提前下筷,那是要遭人耻笑的。这酒具一律是银制的,殿上的皇帝用金,殿下的百姓用银,临安人奢侈,即便是两人入店,兜中没多少钱,只买五十二钱酒,也要用两只银盏。酒店为了促销,也往往会打出“银器供送”的招牌。
郝和尚不是第一次光临临安富丽堂皇的酒家,早有从人掏出一小块金子,放在面前。郝和尚当然不是穷人,更不是勤俭持家的模范,他豪爽地说道:
“尽管上最好的!尤其是这酒要足!”
“客官来敝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伙计哈着腰眉开眼笑,他从郝和尚的口音听出定是从北方来的豪客,不厌其烦地介绍道,“客人从北方而来,定是习惯了北边的荦腥,不如上些海鲜头羹、两熟鲫鱼、红丝水晶脍、三鲜笋炒鹌子、珍珠粉、青蟹、江鱼玉叶,最精细的要属煎黄雀舌尖。如果客官还想吃更有特色的,本店没有,但可为客官跑腿外买,城内羊肉李七儿、鱼羹宋五嫂、奶房王家、血肚羹宋小巳皆是一绝。这个时节,再来些杨梅、莴苣笋下酒,包管客官满意。至于酒嘛,不如来些御库的流香或蔷薇露,或是秀州的清若空,越州的蓬莱春,扬州的琼花露,镇江的浮玉春、锦波春?客官若是想点乖巧贴心儿的歌姬助兴,亦尽管吩咐!”
“真是好口舌!”郝和尚大笑道,“就这块金子,最精细的尽管上来!”
“好咧!”伙店闻言不再多话,忙活去了。有数位貌美的歌妓上得楼来请安,或坐在一角弹唱,或为郝、钱二人斟酒。
已是掌灯时分,楼内灯烛荧煌,下下映照,这熙春楼更加显得金碧辉煌。凭窗眺望,楼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喧嚣不亚于白天,卖汤水的比白天还要多。湖上明灯亮处的,是行进在烟波湖面上的游船。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与湖面上倒映的灯火,相互辉映,人间即似天上。
“临安真是人间胜地啊!”郝和尚虽然是武人,但此情此景让他过目难忘。他对临安的富庶生活的羡慕之情,绝无任何掩饰。
“郝元帅远道而来,身负两国交好的重任。我朝唯恐照顾不周,伤了朝廷体面,若是郝元帅觉得还算满意,钱某也就尽了本份!”钱佑笑着回应道。他以为郝和尚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听郝和尚这么说,身为大宋国的一个子民也颇感自豪,却不知郝和尚内心中的真实恶毒想法。
“钱大人客气了。”郝和尚拱手道,“郝某来临安,虽然身处异国他乡,但郝某来到此处,有宾至如归之感,哪有什么不满之处?多谢贵国朝廷诸大人们的体贴关照,上次郝某回中兴府面君,吾王还说贵国乃礼仪之邦,此言不虚也!”
“好说、好说!”钱佑说道,“钱某等出使贵国,贵上曾亲自过问起居饮食,我等至今难忘。郝元帅此来,身为主家,岂能让客人生份?郝元帅既然喜欢临安,不如在我临安多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