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太后这是先发制人,宣告世人,她是多么看好皇后。若是将来皇后对她做了一些让人不太满意的事情,那么众人也会将一切责任放大加诸皇后的身上,并且,后宫中的女人,若是嫉妒起来更是可怕。
更何况,她的那些赏赐里,若是夹杂着一些能让孕妇身体受损的物品呢?长者赐,不敢辞,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把责任推到宫女的身上便成了。毕竟这时候,她们两个人的恩怨,至少在萧洛隽的面前,还是隐藏着的。
正说着,岳太后开始关怀起聆音的饮食习惯,腹中胎儿境况。眼看着就要藉着太后之名,插手凤兮宫,给凤兮宫派人的时候,外头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报声。
萧洛隽自外而来,似是下朝便来了凤兮宫,身上依然着帝王朝服,丰神俊朗。帝王威仪未敛,他的眼往聆音的身上一扫又飘开,看着太后,道:“原来母后在此处,倒叫人好找。”
那一眼,让聆音觉得,萧洛隽似乎隐隐约约也知道一些她同太后之间的恩怨。否则,他平日里甚少踏足凤兮宫,而今日便在太后到来凤兮宫后,也立马跟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穿着粉|嫩夏衫的少女,身姿轻盈地小跑进来。少女俏丽的模样,就像是一株还带着新露的海棠花,可不就是岳太后的侄女岳留思?
岳留思道:“拜见姑姑……拜见皇后娘娘。”
原来是同岳留思一起来的,少女灵动得就像是一只燕子,让聆音看着,都觉得自己是那万木春后头的病木,慢慢地被那些腐朽的、深藏的恨意,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压得喘息不过来。
“岳留思,看看你这样,成什么样子?”岳太后虽然板着脸骂着,但那语气中还是透露出亲昵。
岳留思立马端正模样,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仪态,只不过那灵动的眼睛却透露出她的放荡不羁。她微微低着头,道:“那还不是因为皇宫太大,臣女想找姑姑来着,迷路了好半天……还好碰到了皇帝表哥。只不过表哥实在是走得太快,臣女跟不上,又怕再迷路了。”
怕迷路是假,搭上萧洛隽顺便让他送回来是真吧。聆音含笑看着岳留思。她可不相信,岳家费尽心思送进来的嫡女,能够蠢笨到什么地方去。更何况,这样的性格,才更让人眼前一新。
岳留思倒是丝毫不惧她的目光,肆意地绽放她的天真烂漫。
后宫中,邵贵妃孤傲,怡妃温和,姝昭仪温婉,江怀薇内秀,倒正缺了岳留思这样不拘跳脱的。
“下次,还真该给你派一位年长的姑姑好好训训你。”岳太后笑指着岳留思对萧洛隽道,“皇帝,哀家这侄女无状,还得多担待着点儿。”
萧洛隽淡淡道:“的确无状。”
聆音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萧洛隽一眼,有点儿不明白萧洛隽这口气中透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向来情绪不外露,语声淡淡,倒听不出是真的责怪还是包容了。
许是萧洛隽的淡漠,给岳留思浇了一盆冷水,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许的委屈。不过他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还不快改改,这裏是宫里,你还以为是在侯府呢?”岳太后道。
“是。”岳留思低着头,两手交叠,指头绞着。
“好了好了,留思,既然皇帝到了凤兮宫,咱们啊,总不能扰了他们夫妻俩,做碍眼的人。”太后极是好意的模样,道,“皇帝,哀家且去姝昭仪的宫中坐一坐。宫中两位娘娘怀有皇嗣,哀家总不能顾此失彼,叫晨岫寒了心。”
萧洛隽应了一声,也没做挽留,侧身容岳太后与岳留思一同离去。离开的时候,岳留思还朝后偷偷瞧了一眼,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不过那副模样,却完全没有落到萧洛隽的眼里。
“皇上,这是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还是聆音知道真相后,第一次同萧洛隽四目相对。聆音佩服自己的勇气,此刻还能够谈笑自若,但对他灼灼的目光,却升腾起了避让之心。
她要从此刻开始,学会如何用古井无波的心情去面对萧洛隽,如何镇定大方地迎接他的打量。
“皇后。”萧洛隽淡淡道,“朕无意于成就表哥表妹最后终成眷属这样的佳话,所以皇后大可以放心。”
放心什么?
这句话就如同一颗石子,滴入乍看上去平静的池水中,陡然间掀起了波澜。聆音十分讶异,萧洛隽居然会对自己解释他对岳留思的想法。而糟糕的是,她听到萧洛隽这样的话,心裏在想,若他知道他们有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后,还能待她如故吗?他是否会因为这层关系对自己避让?
那些念头一旦兴起,就在脑海里渐渐疯长起来。
她在拼命说服自己,太后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娶自己的妹妹呢?所以,她的生身父亲定然是叶风而不是先帝。她不能因为太后的三言两语而乱了心智,渐渐从身体上疏远萧洛隽。
但……她还是无法阻止自己的目光,在萧洛隽的脸上寻找着同太后相似的痕迹,继而想到母亲的死……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的目光渐渐开始闪烁,但她理智尚在,只是眉目间呈现出了一丝疏离。落在萧洛隽的眼里,让他的目光多了一分冷意。
聆音垂目,道:“若是有朝一日,太后一定要让岳留思入宫呢?”
若是有朝一日,她同岳太后站在对立面,他会帮谁?恐怕,她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皇后可以再立,但生身之母,仅有一个。更何况,岳太后曾经陪着他度过了那样一段黑暗的岁月。
“母后自然会晓得朕的意思。”萧洛隽微微颔首,“若母后真心喜欢岳留思,待日后她出宫之日,朕便封赏她一个郡主。”
聆音静默不语。岳太后晓得萧洛隽的意思是一回事,可做出来的事以前她是不知道,但现在,肯定是更希望岳留思进宫来膈应她的。岳太后那样的人,杀人不眨眼,又怎么会顾及自己侄女的终身呢?
“阿止。”他鲜少这样郑重地唤她,“岳留思若入宫,母后定然会有所偏颇,朕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但身为皇后,你最不应该有的便是妒忌之心。”
他这是将她的排斥,看作了对岳留思的不容。
不容啊,她哪里会不容她们呢。不过这样误会了也好,也省得解释她缘何对他疏离冷淡了。
见到聆音的反应冷淡,道:“君王有无上的权力,这也伴随着责任。未来还将会有很多女人入宫,为皇室繁衍子嗣,而姻亲恰是很多大臣觉得能够同帝王家巩固关系的方式。朕所能保证的,便是给你最尊贵的位分。若是皇后连这都不能容忍……”
妒忌之心,在这宫廷之中是不合时宜的。
他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个,更何况,他的心也不可能完完全全装的都是她。便连他最宠段晨岫的时候,也不会对她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何况是聆音。
他不愿意她在这一条路上困死,渐渐变成他不希望的模样。
然而,看到聆音低眉顺眼将他的话听在心裏的模样,心裏又觉得有几分不是滋味。
这时候,段晨岫身边侍奉的公公慌慌忙忙地进来,看到萧洛隽便跪倒在地,道:“皇上,昭仪娘娘自从午后醒来,便一直腹痛不止……”
这言下之意是希望萧洛隽去瑶光宫看望段晨岫。
段晨岫也有这般任性的时候啊,这时候不是最应该召见的是太医吗。聆音站在原地,已经恢复了合宜的模样。她脸上挂着焦急,声音里也没有不舍,道:“皇上去吧,姝昭仪此刻正是需要皇上陪伴的时候。”
那姿态,已经恢复了无懈可击,像一个不骄不躁、不妒不忌的皇后。
萧洛隽应了声,道:“朕晚间再来这边。”便丝毫不耽搁地往瑶光宫而去。聆音因有孕在身,而且以她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去探望段晨岫,但还是派长孙舞去那边看看。若情况真是严重,也好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