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太后便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了。虽然皇帝是她从小带大的,但从沉默寡言的小皇子,到如今君心莫测的帝王,有时候甚至连她说话也要斟酌再三,心裏打好腹稿才能诉之于口。
她自嘲道:“不然呢。皇后是长极公主的亲女,皇帝你是早就知道的。当年传言先帝心慕长极公主,求而不得才封其为公主。这些事情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当年哀家守着你的父皇,各种酸苦只能独自承受。哀家如今身处这样的位置,是你父皇的正妻,皇后怕是觉得,当年是哀家横刀夺爱。也罢,哀家已经是这把老骨头,行将就木的人了,皇帝爱信不信吧。”
“母后何时对朕也有了隐瞒?”萧洛隽的声音里听着倒有些失望之意,“寿宴当日,万安侯所进献的凤箫,乃是凤兮宫中流出之物吧。母后窃人东西在前,也不怪皇后妄自揣度。”
岳太后心裏一惊,也明白这时候要以势压人,怒道:“窃人东西在前?皇帝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评价你的母后?万安侯也说了,乃是宫中有人窃取了凤箫拿到宫外去变卖的,怎么到了皇帝的眼里,变成了这凤箫是哀家盗窃皇后之物?”
萧洛隽的声音里听着像是没有什么情绪,道:“那就是朕误会母后了。”
越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便越是让岳太后心裏来气。岳太后冷笑道:“皇帝这是什么态度?皇帝可是忘了,当年是如何历经千辛万难,才从反王的手中重夺江山?又忘了母后为了你如何委曲求全……如今为了一个皇后,就敢质疑哀家,怨愤哀家,今后难道还要为了皇后颠覆江山吗?”
萧洛隽神情冷淡,道:“母后慎言。”
岳太后也知道自己这话是逾越了,心裏满溢着凉意,怎么也消散不去:“也罢,皇帝长大了,哀家若要指手画脚,只会遭你嫌弃。有句话哀家本不想说,只是如今看着你的心偏到皇后那里了,哀家才想说一句。岫儿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膝下无女,她又聪敏懂事,哀家也一直是拿她当女儿看待。她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虽不说,哀家也知道她心裏的苦。如今泰王也倒台了,皇上再无顾忌,皇上是不是该考虑考虑,如何补偿她那些年无怨无悔的付出了。”
萧洛隽淡淡地道:“母后放心,朕从前不会为了女人而乱了江山社稷,现在更不会。”
岳太后见萧洛隽眉眼间隐隐有些不耐,最后叹了口气,道:“那哀家便放心了。”
眨眼间,夏去秋来,便是秋高气爽的季节。淮姨负伤了,聆音暗自推测,这伤恐怕跟那次她和萧洛隽在宫外遭遇刺客脱不了关系。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天的刺客可是有一个仍逃离在外。若是淮姨被萧洛隽抓到,她恐怕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故而这些日子,她让淮姨藉着去宫外准备给崇安侯送贺礼的机会,到宫外去避避风头,毕竟厨娘玄想名义上是崇安侯府中派来的人。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那玄想其实是萧洛隽的人,怕是她这边漏了口风。
哎,也不知为何,淮姨居然亲自出动去刺杀萧洛隽。
虽然淮姨离开了宫中,但这正是聆音将要产子以及离宫需要部署的关键时候,故而淮姨还是将宫外的人手派了进来,安插在凤兮宫中。
此人便是灯会那晚,同岳太后的侄子岳承霖在一起的那个穿着绿衣的绝色女子沈绿衣。沈绿衣的轻功翩若惊鸿,出神入化,在皇宫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正适合宫内外传递消息。毕竟,此刻的凤兮宫并不适合突然增加一个大家都陌生的人。
沈绿衣出身青楼,是个卖艺不卖身的青伶,后来凭借自己的能力赎身,并买下了一栋花楼,转为幕后做东家。
毕竟是名噪一时的花魁,风情万种,姿色过人,勾引起岳承霖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半月时间,岳承霖就为她魂牵梦绕。沈绿衣自然不会那么快就让岳承霖得手,待其态度向来是若即若离,甚至有些冷若冰霜,既没有拒绝岳承霖,也没有接受他。倒是将这惯来游历花丛的岳承霖弄得心痒痒,差点儿就跑去和万安侯说要娶一个青楼女为正妻了。只不过理智尚在,怕被万安侯打断腿,才歇了这心思。
沈绿衣到宫中没多久,便同岳留思那边搭上了。
岳留思自恃美貌,向来是眼高于顶。她的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富贵侯爷,但是耐不住她有一个皇帝表哥,有一个太后姑姑。这样优渥的身世,举国上下也找不到几个。她以为到了宫中,皇帝看上她,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再加上太后的撮合,她必然是具有优势的。然而,明明她比宫里的诸多妃嫔都长得好看很多,皇帝却丝毫没有把目光多放在她身上一眼,甚至连样貌稀松平常的皇后,都能够得到萧洛隽的那般宠爱,心裏早已沉不住气了。更何况,拥有天底下最尊贵身份的男人又长得如此的俊美,气度不凡,比起那些自诩清贵的侯门贵公子不知道好上多少。那些人同皇帝一比,都成了烂泥一样的人,而且,越是对她冷淡的男人,就越容易激起她的好胜之心。
沈绿衣同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说:“为什么皇上此刻看不上姑娘?因为你不是皇后,在皇上的眼里,你只是她的表妹,自然需要避嫌。只有成为皇后,成了皇上的妻子,你在他的心目中,地位自然会变得不同。何况以姑娘的美貌还有家世,完全能够将如今的皇后虞氏比下去。若姑娘成为皇后,哪里还有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位置。”
岳留思显然心动了,就算不心动,也经不起沈绿衣三番两次在她的面前提起。
她的性子虽然还算沉稳,同太后之间的关系和睦,有时候也忍不住同岳太后抱怨几句。姑姑给她的答案是什么?姑姑说,因为皇后是皇后,所以皇帝才待她不同。
但是从目前来看,皇后的地位牢不可破。崇安侯虽然是世家之首,但毕竟是文臣,肯定不会像泰王那样造反。岳留思摇了摇头,道:“现在的皇后,还是虞家的那位。”
“机会都是由人创造的,若是姑娘愿意……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沈绿衣妖娆地笑着。
“你为什么要帮我?”岳留思显然不相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她明白沈绿衣的手段,家里那位流连花丛的弟弟,一颗心全拴在了沈绿衣的身上,让家里的人也是头疼不已。却偏偏这沈绿衣出身风尘,一路摸爬滚打下来,也拥有了一定的产业,轻易动不得。要不然,他们家早就让沈绿衣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姑娘现在也该知道,你的弟弟在追求我吧,我也并非对他没有感觉,但我只能三番两次地拒绝他。我虽心向明月,奈何我的身份同他有云泥之别,岳家这样的门第……”沈绿衣摇了摇头,精致得不像话的容貌中流露出了令人心折的哀伤,又流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坚定,道:“实不相瞒,我虽身份卑贱,但也算薄有资产。以我的本事,嫁个普通门第的家族为宗妇也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我并不想只做他的妾室。”
“你又能怎样助我?”
沈绿衣道:“自然是有办法。我爬到如今这地位,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她比了个手势,“恰巧我背后那位主子看虞家也非常不顺眼。”
岳留思冰雪聪明,自然领会了沈绿衣的意思。崇安侯在朝中并非是老好人的角色,怎么可能没有树敌。而他在朝堂上最大的死对头,不就是一直被他压了一头的永宁候?
永宁侯府虽然没有崇安侯府兴盛,毕竟也是一方豪强,并非表面上那么无害,且同崇安侯早年有宿怨。据说当年永宁侯放在心尖上的小世子,因为被崇安侯的女儿虞则琬拒绝,从而郁郁寡欢。陪人去郊外散心的时候,不慎从马上堕落,从此落得半身不遂,甚至损伤了子孙根,性情也变得阴冷,喜怒无常。他越是痛恨自己窝囊的样子,心裏就越恨虞则琬的拒绝。当年的他有多痴狂,如今就有多疯狂。
虽然永宁侯世子的遭遇,同虞则琬没有直接关系,但爱子心切的永宁侯仍将这笔账记在了崇安侯的头上。每次看到儿子的样子,永宁侯就在心裏将崇安侯恨得咬牙。
“届时……我还希望岳姑娘和我家主子能好好合作。”沈绿衣的衣袍中浮现出了明黄色的布。岳留思看到那上面的字时,刹那瞪大了眼睛,觉得心跳都加快起来。
沈绿衣笑道:“这就是我的诚意。”
“这……密诏是从哪儿来的?”岳留思竭力维持着淡定,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若是能够将皇后拉下马,按照姑姑对她的宠爱,以及她的身份地位,这皇后之位,对她来说是唾手可得!尤其是,她现在在宫中并没有名分,正适合一飞冲天!
“密诏从何而来恕我无可奉告,不过我能保证,这份密诏是真迹无疑。”沈绿衣道,“而姑娘要做的,便是将这份密诏流入我主子的手中。由我主子出面,将此密诏公之于众。”
岳留思认真地看着那密诏下面加盖的印玺,虽然心中已万分确认是真迹,心裏仍然有丝疑问没有打消,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份密诏不是由你亲自送给你的主子,而是辗转迂回地找到我,还要多此一举地获取我的信任,同你的主子谈条件?并且……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永宁侯膝下也有一个适龄的孙女吧?只不过去年选妃的时候年岁尚轻,才没有选入宫来。”
“这便是我的私心了。”在岳留思的面前塑造成对岳承霖求而不得、有野心女子的沈绿衣道,“若是我将这份廢后诏书交到主子手里,他会觉得我拿到这纸廢后诏书是我的本分,是我应该做的事情。我并没有资格谈条件,我自然不愿意如此。将廢后诏书交给你,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更好吗?并且,在这世间,能够促使我和霖郎在一起,成为霖郎的正妻,说服那些人的……怕是只有姑娘你了。”
岳留思嘴角一勾,沈绿衣的形象在她眼里,便成了得到巨大的财富而不知道如何花销的人。被爱情迷惑的女人啊,就是这样不可理喻,岳留思在心裏嗤笑。
沈绿衣见今天的成效差不多了,便慢慢鸣鼓收兵。反正她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道:“姑娘且慢慢想,早点定下主意,也好作下一步的部署……”
沈绿衣身形一掠,像是往宫外的方向离去,实际上却是拐了个弯到凤兮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