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眨眼间又是一年春,柳条发了新芽,绝胜烟柳满城。
肃州,一个茶楼上,穿着便服的肃王轻轻地磕了一下茶。他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开门见山,道:“你的来意是为了龙吟?”
面前的女子一身飒爽黑衣,连一头亮泽的青丝都规规矩矩地绾着,没有戴任何的发饰。她用黑布矇着脸,仅露出三分之一的面容,隐约可以窥见那苍白如同白瓷一样的肌肤,还有一双似冰雪般的冷眸。那冷眸,只需看上一眼,便能摄人魂魄一样。
那女子点头,道:“是。”
仅仅只是一个字,却如同珠玉落地,带着清越铿锵,让肃王不禁开始寻思起了眼前的女子,若是将这面纱揭下来,又该是何等风情。他才这样想着,将手往前伸出。女子拍了下桌子,那搁置在桌上的宝剑便飞腾起来,砸在肃王的手上。
肃王闷哼了一声,露出玩味的笑意,道:“想要龙吟?可以,那便做本王的侧妃如何?”
那女子的面色一冷,道:“王爷自重。”
明明肃王的容貌也算是出众,但偏偏表现轻浮,显得俗不可耐起来。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却仿佛三十好几的人。再加上那急色的模样,比起他另外两个兄弟,简直是相形见绌,故而在民间的风评极差。
可是龙吟,传闻偏偏在这么一个人的手中。而他的野心,丝毫不比任何一个乱臣贼子小。据说因为想尽拥天下美人,才有了想要踏足帝位的野心。
这个天下,永远不乏拥有野心之人。就算许多人因为野心,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不能改变后人为了“权力”二字,前仆后继。他们总是有超乎寻常的自信,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能够取帝王而代之的真命天子。
“那我们便来谈谈合作。”肃王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盯着女子的眼也少了几分露骨之意,多了几分重视,“你是取诡门而代之的瑰色幕后掌舵人?”
诡门本是当年江湖第一组织,总部设在皇城。不过,三年前遭遇一场浩劫,传说有两个女子上门踢馆,硬是从诡门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让当时的诡门掌门认其一为主,自此诡门易了名号,改为瑰色。
瑰色中向来不乏绝色的女子。江湖传闻,她们个个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又武艺高强,于万千人中,取一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诡门向来隐秘,而瑰色比诡门更隐秘。随着最近两年瑰色成员在江湖中活动,瑰色的名声才渐渐大了起来。当年的传闻也传得有板有眼,那两个杀出血路的女子,俨然如同从地狱中出来的夺命罗刹。甚至有传闻说,在她们美丽的皮囊之下,是黑得能流出脓水的心。
“掌舵人称不上,只是一个区区的跑腿之人罢了。”那女子淡淡道,“我要借用你的龙吟,可有什么条件?”
肃王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缓缓地笑了,道:“梧州有处铁矿,官府尚未发现。本王想借用瑰色的力量,将那处铁矿转移出来。”
“铁矿?”那女子挑眉,瞒着朝廷把爪牙伸到梧州去偷矿?这肃王,看来也颇有胆色。下一步,便是要私造兵器了吧。不过她也没有追问,道:“这些都好说,只是若届时我见不到龙吟……王爷可要掂量掂量惹怒瑰色的后果了。”
话毕,她轻咳了两声,原本苍白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
肃王正欲关怀几句,却被她冷淡的目光冻住。她同肃王商议了一番,如何瞒着朝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铁矿转移,而后便身如轻鸿地从茶馆的窗户一跃而下,眨眼间就隐入了人群之中。
这黑衣女子一路来到一处隐蔽的宅院。宅院的墙上爬满了青苔,甚至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腐朽的气息。
她推开那扇发出咯吱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开的门,走了进去。明明外头看起来无人居住,里头却是春色满园,好一番热闹。
曲径通幽,越往深处走,裏面的景致越精致。庭院楼榭错落,甚至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卉。
黑衣女子闻着空气中散发的草药味,将罩在面上的黑纱揭下,露出一张欺霜赛雪的容颜。容光大盛,似给这早春之景增色了不少。明明是一身肃杀的黑衣,却因为那扶柳的身段而衬得活色生香。
“主子。”
她走到这裏,便有一个穿着绿衣的美人盈盈一拜。
黑衣女子同她交代了事情之后,道:“梧州那边你派人去打点打点,近日我也打算过去一趟。”
“梧州?”沈绿衣听说要去做的事情后,道,“主子打算亲自去一趟?梧州最近事情多,那山寨头领叫什么来着……对,关二狗,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明明还不成气候,居然就被朝廷盯上了。今上直接派了景王去剿匪,杀鸡用了牛刀,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还不是打那批铁矿的主意,肃王还当真以为铁矿就他发现了。更何况,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有些事情还是要扼杀在萌芽比较好。”黑衣女子的目光一滞,似是回忆起了往事,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嘴角噙着一丝笑。“景王来了,那我更应该去会一会。转眼,已经过了三年啊。绿衣,你当年可后悔,同岳承霖的那桩事?”
沈绿衣摇了摇头,道:“不后悔,我做那件事的时候,就想到了会发生的结果。”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说,虞聆音从崇安侯的嫡孙女、大诺皇朝的皇后,成为了江湖组织瑰色的幕后掌舵人,也成了一个……抛夫弃子的人。
再比如,万安侯的世子当街为红颜一怒,将永宁侯世子刺死,闹到御前。最后,就算有人将永宁侯世子平日里做的那些腌臜的事情捅了出来,也不能改变岳承霖背负一条人命的事实。就算岳家有太后撑腰,皇帝也不敢偏心得太过。他正犹豫不决时,太后出面,大义灭亲,要求以命抵命,满朝震惊。与此同时,万安侯也传话给太后,若他的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定要同太后恩断义绝。
最后皇帝还是顾全岳家的颜面,怜惜岳家仅有一个男丁,将岳承霖贬为庶民,终身流放,不得回京。
万安侯心灰意冷之下,也因此顿悟。他这么多年来,身为外戚,低调是为了哪般?想要保全富贵,到头来,连唯一的儿子也护不住,那他的富贵要来何用?再加上岳太后大义灭亲的态度,万安侯便有些自暴自弃,行事也越来越偏激。
在京城中,万安侯渐渐恶名声起,并在朝堂上同永宁侯针锋相对。二者互相揭短,形成了恶性循环,名声越发狼藉。
岳承霖流放途中,那导致这一切发生、几乎被人遗忘的红颜祸水沈绿衣出现在黄沙的尽头。她静静地立在那儿,丰姿依旧。
岳承霖大喜过望,衝着那边喊:“莺莺,莺莺你没事?你是……你是来陪我的吗?可是我并不想让你受苦。房州毕竟是苦寒之地,你走吧。”
隔得近了,岳承霖才留意到,沈绿衣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他心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犹记得那时,一向待他不假辞色的沈绿衣泪水涟涟的样子。她几乎要哭得喘不过气来,她说了什么,她说……永宁侯世子看中她的美色,对她欲行不轨之事。
岳承霖急红了眼睛,永宁侯世子不是不能人事吗?
沈绿衣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道:“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心无淫念,一个男人想要对女人使手段,方法多得是。”
那一刻,他的理智,轰的一下就消失不见。那根弦崩断了,再也接不回来了。他上街,往永宁侯府冲。正巧在路上便看到了永宁侯世子,他前去质问。然而对方神色轻浮,污言秽语……
再之后,那一把刀刃就直直地插在永宁侯世子的心上。而他的手,拿着刀柄,永宁侯世子的鲜血顺着刀刃淌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而沈绿衣,在他的刀刃刺向永宁侯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绿衣看着他渐渐淡下去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有件事情,我一直骗了你,我不叫沈莺莺,我叫沈绿衣。”
岳承霖心裏发苦。
他始终觉得她有苦衷,才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也许是因为他的父亲觉得沈绿衣是罪魁祸首拦着她,也许……他心裏想了很多,却抵不过沈绿衣见他如同陌生人一样的态度,也抵不过……她同他相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划清他们的界限。
他虽然被美色迷昏了头,然而却并非愚笨之人。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美人计啊,他何德何能也会被美人计给摆了一道?
“哈哈哈……一件,你骗我的何止一件事!”他如同一只暴怒而绝望的狮子,狂笑了起来,“我居然还会庆幸,你这样一个让我身败名裂、让我有家不能归的人还活着。还庆幸一个害我父亲痛心、姐姐难过、疼我的姑姑亲自让人赐死我的人安然无恙。”
“我陪你走完这一程。”沈绿衣的目光依然冷淡,不理会岳承霖的谩骂,这样告诉他。
“不用。你陪着,反而脏了我的路。”岳承霖说。
然而,即便岳承霖百般拒绝,要将她赶走。她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流放的队伍后面,执着地走完了那一程。岳承霖对她恶语相向,她也恍若未觉,仿佛没心没肺,神情平淡得就好像没有七情六欲,直到流放之地。
临别的那一日,她一身绿衣,也染上了尘土。她低声道:“我要走了。”
岳承霖似乎已经习惯了沈绿衣的追随,猛然抬起头:“走?沈绿衣,你害得我这样,却想一走了之?你应该生生世世同我绑在一起,同我共苦难。”
扑面而来的都是干烈的风,混杂着沙尘。她低下了头,垂眼,看到的是脚下磨损得不平整的鞋面,道:“前方就是房州了,想必万安侯在当地已经打点妥当。你此去,虽比不得从前养尊处优,但过些时候,等事情被人淡忘了,一切便好了。”
“沈莺莺……不,沈绿衣,你就这么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