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门合了起来,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像是要将所有生的希望给掩住一样。
室内,只有那微弱的烛光在明灭地闪烁。而那长明灯,爆了一个灯花后,渐渐地开始暗淡,直至熄灭。
还在场的两名三十多岁仆妇上前,将她按倒在地。她的脸贴着冰冷的青砖,那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砧板上的鱼,刀刃就悬在她的头顶。
不知道死亡的滋味是怎样的?是一刀就给个痛快,还是绵绵无尽的凌迟之刑?
为什么要让她在这样黑不见底的地方,做这么长久的等待呢?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直到此刻才发现,萧洛隽并没有将她就地正法的念头。而她的生命,也不会终结在崇安侯府的灵堂之中。
因为萧洛隽如果想让她死,至少会让她死得体面一点儿。无论如何,她都曾经和他同床共枕过一年多。而如今,身后的人只是将她的穴位给封住,肩井穴、百会穴……
这是要废了她的武功……
杀人不过头点地,萧洛隽那人,应该不至于杀她之前,还大费周章地将她武功废掉吧?
还是萧洛隽想留她几天性命,又怕先前让她全身酥麻的药物过去后,她再度逃走。所以才会在此之前,先让人废了她的功夫,再藉着她的身份,去对付瑰色?
身后的人按压她穴位的力度极重,她的额头涌出了冷汗。再之后,有针扎入她的穴位,没入她的身体中。她一个痉挛,闷哼出了声。
汗水湿透了衣裳,身体里的力量像是被人抽空一样难受。她想要运转内功心法,然而那些穴位却如同针扎一样的疼,内力刚刚涌动一点儿,便消散了。
呵……她这样在刀口舔血的人,没有了武功,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的意识开始昏沉起来,似乎有人在她的脸上捣腾着什么。萧洛隽应该还是怀疑她的容貌是伪装的,想让人将这层伪装给揭开吧。
聆音撑了很久,最后还是耐不住身体的疲惫,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她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一个低喃的声音:“疼吗?朕比你更疼。那时候想着,朕的皇后,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那么狠心。三年前不辞而别,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朕;三年后……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再度醒来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会出现在天牢,却没想到竟在马车之中。
车内放着一盏灯笼,马车的空间不大,但装潢典雅大方。
萧洛隽就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
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久,此刻估摸着外头,还是漆黑一片。
她的衣裳已经被人换了一身,原本是一身的黑,如今是一身白。没有了兜帽的遮掩,面容完全暴露在了人前,这让她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萧洛隽听到她这边的动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冷淡,也没转过来看她一眼。
“你……你想带我去哪儿?”因为刚被废去了武功,她尚且虚弱,此刻连声音都是微弱的。这种没有任何伪装,也没有任何依凭的感觉,简直是糟糕透了。
“皇后很意外朕没有将你就地处决?”他眼皮连抬也未抬,冷冷道,“虞聆音,你原来也有怕的时候。”
聆音也是十分意外。那时候在灵堂,萧洛隽的样子,根本是没打算让她见到第二天的太阳,甚至还现出了明显的杀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放她一马。在他的盛怒之下,她都觉得自己罄竹难书、十恶不赦了。萧洛隽居然还能够宽宏大量地留她一条性命,甚至没有把她关进天牢。
如今这样子,萧洛隽应该也没有把她关进天牢的打算。她不觉得犯人的待遇能够这样好,在临刑之前,还能和帝王同坐马车。
不过越是如此,聆音越觉得前途未卜。就像是她对待岳太后一样,并没有直接找杀手将岳太后解决,而是慢慢地,让她承受着心理和身体的折磨。就算死,也要让她苟延残喘一阵子。
“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个怕的时候呢?”聆音淡淡道,“毕竟,若是死了,想要再活过来……那就难了。”
“是啊,难了。”萧洛隽漫不经心地道,流转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警告,“所以你可要珍惜这难得的生机,做事三思而后行。”
“自然。”聆音含笑道。那笑连她自己,都觉得假的不行。
“虞聆音,这一次,你千万不要觉得朕是心软,顾念了旧情。皇后的心肠那么狠毒,朕自叹不如。朕只是不想日后见到昀儿喊娘的时候,就想到他的亲生母亲是被朕所杀,心有愧疚,难以面对。昀儿懂事,朕还是很喜欢他的。所以,虞聆音,你一定要庆幸,你为朕生了一个萧明昀。”萧洛隽顿了顿,那话语却如同利刃一样朝着聆音直直射来,“只可惜,昀儿的母亲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想要他的父亲葬身梧州,好垂帘听政。”
聆音的目光蓦然转了过去,有些不可思议道:“葬身梧州?垂帘听政?”她是知道叶睿有这样的心思,还曾经游说过她。然而,她还是摒弃了成事后能带来的巨大的利益,拒绝了他。
但是现在……却成了,她想要让他死?
梧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假借她的名义做了什么事情?
萧洛隽这样的态度……莫非是梧州那边险些得逞?
“看来,皇后很意外,朕没有葬身于梧州,让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看到聆音错愕的神情,萧洛隽的嘴角微勾,“事到如今,皇后还想否认你自己做过的事情吗?皇后又敢保证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吗?”
“我若说没有,皇上肯定是不信的。”聆音道,“是有人向我这样提议过,不过我拒绝了,但也不排除有人藉着我的名义行事。”
“有人?是肃王还是叶睿?都到了能借你的名义行事的地步了,这关系是得有多亲近才能够让人有机可乘?皇后最近也长进了不少,已经能够在朕的面前,不加掩饰地谈论那些乱臣贼子。不过朕十分怀疑,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会放弃那样庞大的利益?这一点也不符合你的作风,也不符合瑰色的作风。”萧洛隽摇摇头,似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过你放心,如今的朕,是再也不会相信你所说的话了。吃一堑总是要长一智的,何况是朕。朕再愚昧,也不会相信,朕在你心目中的分量,抵得上母子团聚,皇权霸业。”
“三年后再见面,皇上就没有相信过我说的话,不是吗?”聆音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刺一刺萧洛隽。不过如今还是不敢太放肆,如今前途未卜,她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一时口舌之快,而将眼前的人彻底惹恼。
“不过你尚且有一个补救的机会。”萧洛隽极是宽宏大量道,“若是你能将母后身上的毒的解药交出来,朕倒可以考虑,让你同昀儿相聚一段时间。”
“皇上觉得我会信你真能放我一马吗?更何况,若是我将太后的解药交出,那不是代表着,一旦我没有了用处,生死尽掌握在你的手中?就算你还打算留我一条性命在人间苟延残喘,但你觉得,你那‘慈爱敦厚’的母亲,会放过我吗?”聆音道,“不过也是可惜,解药我还真的没有。从我对太后下药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要让她能活过三年。既然太医院的人对这毒都束手无策,我这区区妇人,又哪里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若是让我知道今时今日,会落到皇上你的手中,那时候行事就应该更肆无忌惮一些。”
“朕总有一天会让你自愿说出口的。”萧洛隽道。
他还是不相信她下的毒没有解药。聆音想了想,这样也好,至少……在太后身上的余毒未清之前,她的性命是无碍了。
她的身体早就有损伤,如今还被人封住了穴位,废了武功。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便觉得累得不行,喉咙里又涌起了腥味,她咳嗽了几声,索性不说话。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无比。而萧洛隽又继续闭目养神,似乎不肯再多看她几眼。
这算不算是他们久别重逢后,难得的不针锋相对、久违共处的时刻?
聆音的余光落在萧洛隽俊美如神的侧颜上,那双墨色流光的眼睛闭上,似乎就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肃杀。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大胆地看过他的模样了呢?
明明她都落到了这样的境地,甚至还在想着萧洛隽在梧州受的伤到底重不重。只不过,他还有精力布局,将她抓到,应当是不重的吧。想到这裏,她又略微地放下了一点儿心。
对于之后将会面临什么,她的心裏还是有些忐忑的。
虽不惧死亡,然而她还是怕他把从前的那些旧账,一笔笔地翻给她看,然后再讨回来。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再操心也没用,就见招拆招吧。
马车缓缓前行,最后驶过了宫门。有人拿着令牌,给守备递了过去,便放行。一路上前行,最后停在了太极殿前面。
重回太极殿,入眼皆是金碧辉煌,那是人间极致的富贵。
聆音有些感慨,从前还是皇后,如今已是乱臣贼子,也不知道萧洛隽是否另有安排。不过至少来到这地方,就不怕萧洛隽动用私刑了。但人在太极殿,还是有点儿难办,毕竟帝王的住处,守备比天牢那种地方更森严。
聆音很快就知道,萧洛隽把她带到宫里来是何意了。
她唯唯诺诺地跟在他的后面。等进了太极殿的正殿,他停住了步伐,转身,眉眼冷淡地对聆音说:“朕的皇后流落在外,折腾着改朝换代的营生,这不好。但将你请回宫中呢,皇后之位你又不愿意再坐。既然你不稀罕,那便只能够委屈你,没名没分地跟在朕的身边吧。”
“皇上确定要让我待在太极殿内?”
太极殿……聆音如同死水一般的心裏终于有了一些波澜。如果萧洛隽没有因为她而改变主意的话,萧明昀应该还是由萧洛隽亲自抚养。这也代表着,她将有机会见到萧明昀。
“皇后这样的人,只有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才能够稍微放心一点儿,不是吗?”萧洛隽道,“更何况,母后的解药,皇后还不肯交出来。难道皇后更愿意待在天牢重地,将那些刑罚一一体会一遍?”
聆音耸了耸肩,道:“那不必了,臣妾怕疼。”
那久违的自称又从聆音的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