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春宵遗恨(1 / 2)

千机皇后 之臻 4432 字 1个月前

霜华宫里有谁?有忠婕妤。那是她从前从崇安侯府带来的、器重有加的陪嫁长孙舞。

长孙舞如今转身成了主子,人人都要唤上一声娘娘。从前长袖善舞的模样,现在站在那里,也有妃嫔惯有的矜持庄谨。看到萧洛隽,她眼角眉梢中都流露出了喜悦。

萧洛隽的到来,她自然做了一番精致的打扮。

素白色的衫,斜绾着的发髻,髻上插着一支青碧色的簪,腕上戴着墨绿色的玉镯,显得肤色白皙。长孙舞本来就容貌不俗,又是侯府出身,举止仪态本就不弱于那些大家闺秀。立在那儿,含笑地看着萧洛隽,也有几分盈盈出尘的感觉。

间或长孙舞朝着聆音看了一眼,那目光中,也有了几分警惕和敌意。

聆音越发低眉顺眼,只不过心裏看到自己的旧仆,难免也有些失望。三年,长孙舞也变成了这副模样,她素来不喜的模样。

尤其是……聆音看着长孙舞现在的装扮,更是失望。从前的长孙舞,更喜欢穿些艳丽的服色,就算后来入了宫中,宫人的服饰有严格的规制。但长孙舞在身上的装扮还是下足了功夫,有点睛之笔。而现在……却是处处仿着聆音从前的穿着打扮,甚至连这霜华宫的格局摆设,都同凤兮宫,乃至从前聆音在崇安侯府的闺房有异曲同工之处。

若是当年,长孙舞真的如同那些人所说的……乘虚而入,那她的真心,到底能有多真?她的忠诚,能有多忠?

长孙舞含笑着迎接萧洛隽进殿。桌上摆着棋子,见到萧洛隽的目光放在了那棋盘之上,长孙舞笑道:“皇上可愿意同臣妾对弈一局?”

萧洛隽道:“好。”

长孙舞的眉眼如同鲜花绽放,她熟练地将棋子摆好。

而聆音无声无息地退至一旁,看着他们对弈。

长孙舞的棋艺比起从前大有长进,萧洛隽似乎下棋的时候分了心。以他的棋艺,将长孙舞打得落花流水不在话下,如今却留有情面,明明有机会将长孙舞的棋子困入幽谷,一击必杀,却是将那些杀招藏起来,看长孙舞磕磕绊绊地应对。

再接着,他让了长孙舞数子。长孙舞越挫越勇,到最后,也不过是险败。

有此棋艺的人,城府自然不会太低。聆音的目光落在长孙舞模仿痕迹极重的小动作上,眼神又是一暗。

曾几何时,她同萧洛隽对弈,长孙舞眉眼安顺地站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就如同一个透明的人。不曾想到……那时候长孙舞便有这样的心思了吗?

难得萧洛隽圣驾来到霜华宫,能够这样陪同长孙舞下棋。长孙舞更是使了百般劲,想要讨得萧洛隽的欢心,她的眉眼越发认真了起来。

到后来,长孙舞本还有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霜华宫不时便有女子的柔声细语。

聆音静立在侧,恪守本分,时不时地为他们添上热茶。而这时候,萧洛隽的目光却一刻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反而是长孙舞看了她几眼。

长孙舞原本是不打算多问的,不过今晚萧洛隽能同她对弈这么多局,让她的胆子也大了几分,道:“皇上……这位是?从前似乎没有见过呢。”

“嗯?她?”萧洛隽似仍然专心于棋局,落了一子,道,“该你了。”

聆音就仿若他们议论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伸出了手,稳稳当当地将那些被围困住的棋子收起,放到青釉刻牡丹纹的围棋罐中。

长孙舞一看,那一暗藏的杀招被萧洛隽使出,眨眼间就山河沦陷,四面楚歌,无力回天了。长孙舞只能再专心于对弈之中。

自从长孙舞问了那句话,之后的几局,萧洛隽的攻势凌厉了很多,似乎再也没有给她留有转圜的余地。

而聆音为了让自己静心,不胡思乱想,便将注意力都放在棋盘上。不经意间,长孙舞又陷入了颓然之势,冷不防萧洛隽发问,道:“依你之见,这局应当如何解?”

“将白子放在……”她没有反应过来,顺着萧洛隽的话回答了下去。

长孙舞闻言,豁然开朗,按着聆音所说的地方落了一子。长孙舞看着棋盘沉吟了片刻,脸上渐渐露出了喜意,道:“皇上带来的人,果然不同凡响,眨眼间就破了臣妾的困局。”

“坊间出身的卑贱之人,琴棋书画皆精罢了。”萧洛隽用漠然的语气说着。

长孙舞似乎还从萧洛隽的口气中听出了几分不屑。她不免多看了那人几眼。长孙舞从前跟在聆音身边,也见识过许多人,耳濡目染之下,眼界自然高,见识过的美人也不可胜数。跟前站着的这个人,殊色无双,虽然听着是坊间出身,但并没有那种流于表面的世俗之美,就如同夜间悄然绽放的昙花。这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她就感受到了一种熟悉至极的气质。长孙舞心裏一跳。

难道是哪个罪臣的后裔?长孙舞难免留了心,不过之后,萧洛隽再也没有让聆音露一手。

夜色渐渐沉了下去,外头传来声声更漏,殿内也缠上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长孙舞估摸着时辰,这时候萧洛隽还没有走,那便是留着过夜的意思了。她暗暗咬了下唇,眼波轻眯,朱唇轻启,柔声道:“皇上,夜深了,该安歇了。”

安歇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来这裏之前,聆音就知道自己必然要面对这种事情。妃子侍寝,这些随身宫女难以避免要看到。只是,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时,她却觉得难以接受,尤其是……萧洛隽同曾经伺候过她的人一起,将要共赴巫山云雨。

萧洛隽纹丝不动。

而长孙舞鼓起了勇气,站起身来,伸出如柔荑一般的手,落在萧洛隽的肩上,想替他更衣。

他的身体似是一僵,时时刻刻都在注意他的聆音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然而,当她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却淡淡地“嗯”了一声,恍若无意一般地道:“退下吧,在殿外候着。”

这句话是对聆音说的。

她却恍若未闻一般仍然站着,双腿就像是僵住了一样,移不开步子。

萧洛隽将进殿后始终不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向她,唇角微勾,道:“若是阿止想在这边学些侍奉人的经验,那便待着吧。”

她闻言,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脸上涌来,面色刹那通红。她福了福身子,倒退着往后而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却偏偏还要在殿外站着,想要离开一步,便有宫人对她道:“阿止姑娘,皇上有命,让你在殿外候着。”

那语气虽然平平板板,却透着不容置疑。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想着从前学习武艺的时候,还不是马步一扎便是几个时辰。如今不过是站在殿外,又能怎样呢。

聆音目光直直地看着挂在旁边那盏在风中摇曳的琉璃宫灯,怎么看都有点儿形单影只的感觉。

她数着地面上的青砖,听着那隐隐约约殿内传来的吴侬软语,觉得掌心一片寒凉。

青砖上落了一地的清霜,她抬首望着天上的莹莹月光。月光落在手上,满手霜华。月色清冷,似乎就连月光也带着寒意。

殿内芙蓉帐暖,而殿外凉风习习,凛冽如同寒风乍来,她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她听着更漏,想着,今晚,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所幸……这时候,他还是给予了她一点儿尊严,没有让她在旁边伺候。

什么是煎熬?从前觉得面对萧洛隽的时候,从他的脸上寻找着岳太后的痕迹是煎熬。在尸山血海里走过,闻着那让人作呕的鲜血是煎熬。在无数孤枕难眠的夜晚,想到那些皇宫的旧人旧事是煎熬。看到妇人脸上带着欣喜地抱着她们的小孩,温柔地哄着的时候是煎熬。

而如今,隔着一扇门,她体会到了真真切切的煎熬。

她的脑海里开始不断地想起长孙舞的模样,明明在殿外望不到殿内的情景,然而她的脑海中,却控制不住自己想象那样的画面。

长孙舞该是如何含羞带怯地将他的衣服解下……里头又是如何的春意盎然?

萧洛隽是否温柔含笑地体贴着长孙舞。而她昔日的旧仆,又是怎样曲意承欢?

三年不见,多少次她觉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彻彻底底地将萧洛隽放下了。然而为什么她对萧洛隽的感情,有越来越盛的势头?明明从前她能够游刃有余看他坐拥后宫三千,而如今,仅仅是他宠幸妃嫔,就让她心如刀绞?

她发现,她竟嫉妒起了殿内的长孙舞。至少长孙舞现在还能够那样贴近他,能够同他谈笑自若,而不是陷入死局之中。

她听着里头的声音,手掌渐渐地握成了拳头,隔了会儿,又放开。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上回弹琴时弄伤的手指还没有痊愈,结着一层疤。她看着手指的疤,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竟动手将那疤痕抠了下来,鲜血刹那涌出。

十指连心,那刺骨的疼痛让她几乎流出冷汗来。

她感受着那细细密密的疼痛,才缓解了不少心裏的疼。

殿内似静了不少,然而隔了一会儿,便又传来长孙舞细碎的呻|吟声。聆音的面色越发差,脑海里又难免浮现出长孙舞缠在萧洛隽身上的模样。

她咬了咬下唇,不知怎的,竟觉得有几分恶心作呕的感觉。

所以……萧洛隽故意让她留在殿外,是想对她说,她不愿意要的,后宫中自然有大把的女子想要吗?他想告诉她,他并不是非她不可吗?

也许,他在那时,待所有人都是温柔缱绻的,以至于让很多人都自信地以为在他心底留下了一点痕迹,让人满心以为有些时刻能够将他掌控,觉得他心裏还留有温柔的余地。

然而事实上,他的内心深处,却是铁血无情的。

聆音的心渐渐冷了下去,听着殿内的动静,再一次觉得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多少人对萧洛隽投怀送抱,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在萧洛隽的心裏是不同的?

如今,他的举动,只不过是帝王强烈的征服欲罢了。因为她不受他的控制,她曾经狠狠地落了他的面子。等到有一天,他对她腻了,那一切都会结束了吧。

月华如练,殿内的动静渐渐地平息了下去。聆音在殿外,穿着薄薄的宫衫,如今也没有了内功护体,冻得面色发白,手指发僵,却恍若未觉。她甚至有一刻庆幸自己早就离开了宫中,否则,不知道那时候,手里头势力尚存的自己会做下什么样的事。

听到殿内的动静终于告一段落,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她一直悬着的心,才如同巨石一般落下。她的身体冻得发抖,渐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她捂着嘴,有些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缓了缓,在心裏暗叹了一声。

这三年,她虽然对瑰色殚精竭虑,但还是极其重视养生的。当年太后对她所下之毒如今没有彻底解去,始终留有后患。即便平常有用草药克制,但治标不治本,有时候情绪波动太大,那蛰伏在体内的余毒便躁动不安,又有病痛加剧的迹象。

如今再入皇城,还没一个月的工夫,她不只让自己辛辛苦苦练成的武功被废了,还让旧毒复发,身陷囹圄,真是长进了啊。

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肯示弱。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她还是窥见了黎明的曙光。

远处有宫人拿着帝王的朝服鱼贯而来。在门口候着时,她听到有人悄声议论着,道:“这几年……皇上几乎没有在谁的宫中过夜了。忠婕妤,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吧?”

“指不定呢……”

她神色未变。直到萧洛隽身边随侍的内监总管进了殿内,叫唤了一声,她才随着人进去。殿内有无边的春色,地砖上、屏风上、棋盘上,七零八落地散着衣服,似乎在像人昭示着这一场云雨的肆无忌惮。

萧洛隽衣衫不整,露出了白皙若玉石一般的胸膛。他的眉目懒懒,意态闲闲,像是餍足的狮子一般,懒洋洋的。他的目光落在神色平静的聆音身上,眼里似罩上了一层浮雾,让人辨不清他的情绪。

而长孙舞已静静地坐在镜前,正对镜梳妆。她只穿着单薄的内衫,薄如蝉翼,里头依稀可以看到桃红色缠着并蒂莲的肚兜。她的青丝散开,落在两肩。她转过头来时,已经描绘好了如花的眉眼。

聆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曾经侍候了她那么久的长孙舞,也有这样妩媚艳丽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