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几乎要将半片的沙漠染红,号叫声此起彼伏,直到斜阳西落。暮色四合的时候,这场战役才休止,空气中残存着血腥的气息。
聆音并不恋战,看到两军对垒,就带着人朝小路往外撤去。他们杀出一条血路,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条早已挖好的地道通往外头。
至于地宫,只好来日再探。
只是聆音没有想到,他们刚刚离开千沙荒漠,抄近路经过一处废弃的关隘时,两侧料峭之上有巨石滚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心中警戒大盛,摆好姿势准备应战。从远处一人策马而来,前头有八骏开道,护在他的旁边。
聆音本以为已经抽身而出,却没想到还是同皇帝所带的那一支亲兵狭路相逢。萧洛隽的面色带着几分苍白,斜阳西沉,余晖落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俊美,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峻如同冰封万里。
聆音的心裏已经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们一行人从千沙荒漠中杀出,本就风尘仆仆。再加上瑰色的精锐去了地宫,虽然地宫之中没有宝藏,然而彼此提防,他们还没到地宫的深处便已经打斗起来,故而或多或少都有所损伤。
这样一队疲软的人马,同整齐的帝王身边精锐相比,实力高低立判。
不过是一刻钟,瑰色这边的人已经被团团围住。萧洛隽那边的人,有意将瑰色的人堵在离她两米开外缠斗,她就像是一只孤狼,立在中间。
这时候,就算淮姨耳提面命让她不要动用内力,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强撑着同人对战,经脉之中涌起了针扎一样的刺痛,但是她只能够忍着。
不过到底体力不济,功力还没有当年巅峰时期的五成。萧洛隽那边的高手倾巢而出,最后她还是被人挑落在马下。霎时,她口中鲜血喷出。
他策马而来,在她的一步之外停下。马蹄扬尘,她被呛得咳个不停。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墨玉一般的瞳孔漆黑如同子夜。他手持君主之剑,剑尖指着她,剑上还有血顺着剑刃滴入尘土之中。
也许这一生,便这样了吧,聆音想着。她现在已不再心存侥幸萧洛隽还会放她一马,毕竟那时候……他心中已经认定了她狠心地要真杀了他。
聆音闭上眼睛,想着若是能死在他的手中,也未尝不可。
聆音还有些遗憾,本来还想活久一点儿,可以在她的母亲复活之后,同她母亲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而今看来……这些事,却是件件都是妄想了。
有时候行走在这世间,很多于她来说是奢望的事情,直到最终,仍然是奢望。
“阿止——”不远的地方传来淮姨一声几乎要刺破天际的呼喊。聆音的睫毛颤了颤,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朝着淮姨那边看去。
而淮姨正同两个亲衞战斗,看到聆音这边的情况,心下一惊,便分了心。
高手之间的对战,是不允许半点失误,更何况淮姨此刻有伤。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迟疑,刀戟扎入她的体内。她喷出了一大口血,然而余光仍是紧紧地盯着聆音这边。饶是受了重伤,也要奋不顾身地朝着聆音这边跑过来,想要助聆音一臂之力。
然而却不能了……她原本同那两人势均力敌,现在又被砍了一刀,鲜血不断地从体内喷涌而出。最后,在离聆音两步之遥,她双膝跪地。那些人见到淮姨处于劣势,眨眼间,又对她补了几刀。等到她伏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那些人才收手。
聆音看着,心如刀割,恨不得那刀是砍在她的身上。
聆音的眼底流露出了不忍与惊痛:“淮姨——”
她叫着,然而淮姨却只是半睁着眼,扯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淮姨的嘴角动了动,鲜血不断地往外喷涌。
她听不到淮姨在说什么。
聆音心下悲凉,那一刻,不管淮姨是否待她心有不诚,都已经不重要了。每个人的心裏都有秘密,至少,在这样的时刻,淮姨心裏想着的是她。
聆音的眼睛一红,眼角流出一滴热泪。
她想着,无妨。若淮姨先去,那不用多久,她也会下去陪她了。到时候,她,淮姨,还有母亲,便能够再度相聚了。
萧洛隽压根就没有留给她们说话的时间,那长剑朝她刺来。聆音甚至能够感受得到那长剑挥来的时候所掀起来的剑风,却仅将她脸上的面具一劈为二,露出她冰雪一般凛冽的面容。那嘴角挂着的鲜血,就如同雪地里的落梅一样,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为了谋夺他的江山,所以殚精竭虑,才导致瘦削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就是你所说的称霸天下的野心?”萧洛隽嘲讽地说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阿止,朕要你看看,因为你的鲁莽,到底让你身边的人为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他说着,似是附和他的话,瑰色这边的人都陷入了颓势。聆音看着为她效忠的下属一个个被刀戟刺入身体,发出一声声的闷哼。然而,她们依然挺直了脊梁,似要奋战到底。
她并不想看着她那些所爱的人,一个一个地倒在她的面前。
她也不想让她们因为她的一己之私,而葬送性命。她们的坚持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够有倚仗地活着。若是连生命也没有了,那那些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她们只是都想过得更好罢了。
她打了一个手势,瑰色剩下的人面有犹豫,最后还是听从她的吩咐,束手就擒,缴械投降。
“皇上素来不杀降者,密谋造反、刺杀皇帝,皆是我一人所为,同她们并无太大的关系。如今,我但求饶过她们一命。”
“饶?你何时又有了舍生取义的伟大情操?”萧洛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那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让朕饶恕你所做的一切?”
聆音不语,用袖子遮住了嘴,剧烈地咳嗽着。她咳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同衣袍上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都是谁的。
“朕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萧洛隽这样说着。
他的话如同风刀霜刃一样扎入了聆音的心间。
聆音轻声道:“我亦不需要你的原谅。”
“既然如此……”萧洛隽不再多言,甚至不想再看她一眼,道,“来人,将叛军拿下,押解入京。”
押解入京。他想要做什么呢?想要在京城人口聚集的地方将她斩首示众,扬他国威吗?还是想要引瑰色的人劫法场,将所有的人一网打尽,从此再也不留任何祸患?
可是她应该不能让他如愿了吧,也许在那之前,她便已经同这个人世永远告别了。
萧洛隽将剑收入剑鞘,而后策马扬鞭。聆音伏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这边一眼,背影决然而冷漠。
聆音跪行到了淮姨的面前,染了血的双手捧着淮姨的脸,一声声地唤道:“淮姨……”
她鼓起勇气,往淮姨的鼻尖探出手,去探她的鼻息,所幸……余息尚存。
这时候,淮姨甚至还能安慰她,道:“阿止,没事……淮姨没事。其实淮姨这一生,已经活够了,真的。”
然而这种安慰,却让聆音的眼里涌出了一滴滴眼泪,掉落在淮姨的手背之上。聆音不顾自己身上也是重伤,将淮姨身上的那些穴道封住,又一股脑儿地从身上掏出各种各样的药丸,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药丸往淮姨的嘴裏面塞,有护住心脉的,还有……
“阿止……当初我给你的解毒药,你给萧洛隽了吧?”淮姨的声音虚弱,甚至是断断续续的。
聆音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没有否认,道:“是。”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的心中愧疚得不可自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拿了那颗解毒药给萧洛隽,他现在便不会恢复得这么快,也不会出现在千沙荒漠。淮姨也不会气息奄奄地躺在她的面前。
淮姨露出了苦笑,道:“阿止,你当真那般喜欢他?喜欢到宁可自己死,也想要让他活着?”
聆音沉默不语。明白若非是她,瑰色今日也不会这样损失惨重。只是怪她棋差一着,总觉得萧洛隽应该不会以身犯险亲赴战场。却没有想到他会来一个御驾亲征,也没有料到,明明主战场里有肃王和叶睿,而他自她带着瑰色的众人开始逃离,便带了一路兵马特到这裏来拦截她。
否则的话,就算没有拿到重生秘术,她也能逃脱的吧。现在却因为她的一时心慈手软……不,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让瑰色陷入了这样的绝境之中。
她想要复活自己的母亲,却让那么多人付出了生命,结果那宝藏只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