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入骨遗恨(1 / 2)

千机皇后 之臻 3047 字 29天前

叛军被押解到京城之后,便被关在了诏狱中。

诏狱里设置了无数机关,就等着人不请自来,从而把他们一举抓获。

在这期间,同她一起被关押的人越发少了,诏狱显得更阴沉冷清。

她整日都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从隔壁牢房的人那里得知了一点儿之后的事情。

比如说,叶睿也被捕了。不过聆音不太担心叶睿,毕竟他是漠北那边的王子,出于政治的考量,萧洛隽应当不会这么快就要他的性命。也许会让漠北交出一些赔偿或者土地,才会将叶睿放回去。

说来肃王也是凄惨,一直想当枭雄。结果没过一段时间,就遭遇了战败。再之后,在战场上,那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实在太弱,两军交战时,身下的马被惊。他从马上摔下去,就将脖子摔断了,一命呜呼,堪称是最憋屈的反王之一。

而聆音觉得自己如今还能够艰难地活着,是因为有归乡的念头……她的牵挂全在京城之中,她所爱的人,她的孩子,她的母亲……

若是她离亲人的距离太远,灵魂是不是就不知道怎么归乡?

她倚靠在墙上,拿着那破旧的被褥,捂着身体,依然不能驱逐身体的寒意。

她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真是失败至极。

同仇人的儿子生了个孩子,结果孩子还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母亲,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她手刃了仇人,让仇人在临死之前,经受了一番折磨。但是她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她的母亲依然长眠于冰棺之中,她并没有让其复活的能力,传说中的复活秘术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她反而因为仇恨而蒙蔽了眼睛。她一手创下的瑰色现在支离破碎,而她自己,不仅过得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还要为此付出生命,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如此一想,聆音又觉得挫败无比。再之后,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寒冷。

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时日将近一般,她感觉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

就算在寒冷的夜里,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依然感觉不到寒冷。

夜间孤寒的时候,她觉得耳朵仿佛被什么罩住了一般,听什么都觉得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再之后,她的视力也开始衰退,眼前总似有一层白纱矇着,让人看不分明。

她看了看自己的五指,她的指甲已经呈现出中毒已深的灰紫。她想,或许可以跟自己打个赌,看看自己最后到底会怎么死,是生命衰竭而死,还是被斩首而死?

她想了很多的事情,从前那些事情如走马观花一样,在她的眼前浮现。

然而,她却被一盆的冷水浇醒,才意识到,原来刚刚那些都是梦呀。

不过,她今天能感受到冷水的冰冷了,那冷水浸透了她的衣服,湿漉漉的,有种刺骨的冰冷。她的身体一个哆嗦,抬起了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吊起。而萧洛隽站在她的眼前,神情冷漠。

聆音想,真是,为什么还要让他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呢,就不能够让她在他面前有尊严一点儿死去吗?至少那时候,留给他的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样子。

她现在灰头土脸的,自己都觉得身上有陈腐的味道。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沐浴过了,以前的一头青丝,现在也都纠结在一起,就像是一团杂草。

要是此时此刻,留给萧洛隽的印象太糟糕。等到昀儿长大,同她更相像了,萧洛隽会不会想到她此刻糟糕的模样,会对萧明昀有芥蒂?

许是因为如今的意识仍然昏昏沉沉,聆音觉得到了这时候,脑海里想的居然会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管她在他的心目中又是怎样的形象呢。

不过拜她时好时坏的视力所赐,萧洛隽在她的面前又变成了一团白影。这样也好,她就不会看到萧洛隽冷漠的眉眼了。

他同她仿若闲谈,生死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谈资,道:“本朝律法,造反者,乃是十恶不赦之罪,当株连九族。朕本念着你的身份,想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然群臣上谏,要求严惩乱党,于乱市中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你可会怪朕?”

明明是问着怪不怪他,却依然是这样风轻云淡的语气,仿若就算她怨愤,也与他无甚干系。

她青丝垂落,遮住了半张无瑕的面容。她低着头,不愿多看他一眼,道:“王法所在,我自当伏诛,无甚怨言。”

他淡淡道:“虞聆音,你犯下滔天罪责的时候,可曾想到崇安侯府的一分一毫?”

“皇上怕是叫错我的名字了,我乃瑰色的幕后掌权人,出生山野,由前任门主抚养长大,乃孑然一身之人。至于崇安侯的嫡长女虞聆音,同我没有半分关系。皇上是明理的人,料想也不会因此颠倒黑白,胡乱给他人安上罪名。”

他看着她,倏忽一笑,道:“也是,崇安侯同你这样的叛军乱党,自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当然,崇安侯尚拎得清。他还有闲情雅致,同谢太傅于宫中对弈了三日。”

聆音面无表情,反而生出了一种峙立孤峰的凌然气势,仿佛此刻并未被绳索所困。但也只能如此,谁叫她还想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呢?

全身的重量由自己的双手撑着,双脚落不到实处。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让她心中微微的不安,却又因这样的不安生出了一分孤勇。

她的外祖父,还是选择保全了崇安侯府。聆音心裏松了一口气,明白这是崇安侯的必然选择,心裏并无怨愤。

“不知道皇上打算何时处死我?”她这样问着,声音轻快,甚至带出了几分笑意,“待行刑之后,皇上可否让我的尸骨归于浅沫山中?”

“若无意外,半月之后。”他顿了顿,目光轻轻地落在她身上,“虞聆音,众目睽睽之下,朕无法徇私,理应待你像其他人一样,事后若无人认领尸首,当弃置乱葬岗。”

“真久。”她慨叹道,“也罢,做个孤魂野鬼,倒也逍遥。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到时候,能替我寻京城之中最快的刽子手,刀子也磨得锋利一些。听闻有些死囚斩首示众之时,那刀磨得不够锋利,结果明明一刀砍下去了,却仍然吊着一口气,想想也觉得挺可怖。”

她的尸首,自然无人认领,毕竟谁也不想同乱军叛党有什么牵扯。她笑了笑,语气间有无尽的潇洒之意。不过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她虽有负于他,但如今连这体面地死去也是一种奢求,真是悲哀。

“自然。”他淡道。

到此,他似无话可说。

久到聆音以为他已经离去,再抬头的时候,却不经意间又撞上了他的目光。即便她此刻望着人的时候只有白影,然而那目光却有如利箭一样,似乎能够拨开那层层的迷雾,撞进她的眼里。

他的目光淡漠至极,甚至连话也无甚温度,像是例行告知一样。他说:“行宫的皇后将病逝,朕会另择新后。”

聆音乍然听到他这么一说,面上的表情僵了僵,然而不过片刻,就能同他笑谈,道:“不知新后有什么人选?”

“礼部会筹办,不过朕已拟下了几个人选,待为太后守孝期满,便迎新后入宫。”萧洛隽道,“万安侯嫡女岳留思,崇安侯府次孙女虞知音,吏部尚书嫡女戚月然。”

他之后又念了几个名字,聆音倒是意外,萧洛隽竟能将那些人的姓名记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略带出几分追思情绪,道:“新后的人选中,怎么没有段晨岫?我记得那时候,你想着夷平海内,再无阻碍之时,就想立她为后的。唔,虞知音的生母微贱,皇上立庶女为后,就不怕自降了身份?还有岳留思,万安侯府如今衰微,万安侯又是那副跋扈的性子。若是岳氏再出一后,恐怕万安侯的气焰更加助长,不知到时候目中可还有天子。”

聆音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将那些新后的人选嫌弃了个遍。诸如身份低微,德容言功不足以为后,又或者某某家的女儿,养在深闺人不知。她从前侥幸得以一见,却是貌若无盐,四方来朝之时,恐怕撑不起场面。

说着说着,她又沉默了下去。她为萧洛隽瞎操心什么呢,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段晨岫做了什么事情,朕也略知一二。这辈子,朕都不会立她为后的。太后被你所杀,乃是朕的疏忽。朕于情于理,应当对岳家进行补偿。更何况,岳留思对朕情真意切,誓死不嫁他人,还于朕危急之时献药有功。衝着这个,也有足够的理由抹平万安侯所做的诸事。至于旁的,纵是侯府的嫡女,也会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又何必在乎嫡庶与否,家世如何。朕如今的要求也不高,不过是要继后能够安分守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