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道:“既如此,便令柳氏与翠雀住在一处,给言姐儿腾出东厢来。”
小纪氏低声道:“我跟老爷说句心裏话吧,言姐儿本就该叫我姨妈的,如今她又是我的女儿,我待言姐儿,心裏亲近得很。我跟老爷想的也是一样,想着把两位姨娘合在一处,给言儿空出屋子来。就是不知两位姨娘愿不愿意。”
喜新厌旧,男人天性。
何况,宋荣是正经科举出身,自己有本事,妾室于他来说不过是消遣。听到小纪氏的话,宋荣安慰她道:“你是一家主母,你有事吩咐下去,她们听话,是她们知礼;她们不听,便是不识抬举。”
小纪氏脸颊微红,露出浅浅笑意。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直至下晌午,听到丫鬟回禀说老太太带着大爷从庙里回来了。小纪氏与宋荣连忙整理衣裳,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宋老太太携着宋嘉让刚进屋,见儿子媳妇便过来了,宋老太太心下有几分满意,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纪氏上前服侍老太太换衣裳,宋荣道:“我们也是刚回来,老太太在庙里可求了什么好签?”
果然,宋老太太立刻眉飞色舞地说自己求的是上上签,宋荣笑着附和几句。宋荣早知那些庙里的把戏,给的香油钱丰厚,签永远是好的。
把母亲哄得开怀,宋荣又说了把宋嘉言移到自己院里去,道:“小纪氏进了门儿,就得担起一家主母的责任。那院里李姨娘身子越发不好,叫言姐儿过来跟着小纪氏吧。”
因这话是从儿子嘴裏说出来的,宋老太太脸色倒还好,问一句:“柳氏与翠雀呢?”
“叫她们挤一挤,住西厢就是。”宋荣随口道。
宋老太太瞧了低眉顺眼的小纪氏一眼,又看看儿子,正色道:“柳氏与翠雀是伺候过我的人,又是再乖巧不过的,你可不许委屈了她们。”
宋荣对小纪氏道:“你去厨下瞧瞧,母亲爱喝羊肉汤,叫厨下备上一盅。”
小纪氏顺从地下去了。
待小纪氏走了,宋荣又打发了屋里丫头婆子带着宋嘉让下去梳洗、准备吃饭,方对母亲道:“那两个丫头,心大了。母亲再抬举她们,她们倒要做我的主了!”
宋老太太有几分不悦,道:“你不娶填房,她们倒没这些不是。”直觉儿子是受了媳妇的挑拨。
宋荣脸上也不大痛快,道:“如今在母亲心裏,两个丫头倒比儿子都重要了?”
宋老太太气得直骂宋荣:“这是什么混账话!”
“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么母亲总要我跟她们睡觉去?”说着,宋荣还小声骂道,“真是两只小狐狸精,没迷惑了我,倒把我娘给迷惑了。”
宋老太太被儿子气笑了,握拳捶儿子几下子,骂道:“你不气死我是不罢休的吧。”
第二日,两位姨娘碍于昨晚宋荣训斥,没听到传唤,未敢一大早去给主母请安,却不想早饭后小纪氏倒命丫头请她们过去。
小纪氏直接对两位姨娘说了叫她们住西厢给大姑娘腾地界儿的事,两人心下自然不愿,只是如何敢在小纪氏面前表现出来。哪怕再没脑子,经过这几日也能明白,宋荣对小纪氏不同于原本的大纪氏,可是喜欢疼爱得很呢。
如今小纪氏风头正盛,柳姨娘与翠姨娘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乖乖搬家。
当天下午,宋嘉言被人抱到了小纪氏院中东厢养活,她身边的人未动分毫,小纪氏还大方地将嫡母武安侯夫人特意陪嫁在她身边的心腹梁嬷嬷给了宋嘉言。
小纪氏说得光明正大,道:“楚奶娘是犯了错的人,不过是咱家宽厚,又有姐儿的脸面,故此暂且留着她,看她可知悔改。可见,到底要有个妥当周全的人在言姐儿身边,我才能放心呢。嬷嬷就操劳几年,待姐儿长大,我重谢嬷嬷。”说着,小纪氏眼圈儿一红,叹道,“就是地下的姐姐,知道嬷嬷能伴着言姐儿长大,也会感激嬷嬷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梁嬷嬷只得行礼谢恩。
宋嘉言不过是一个奶娃,小纪氏不足为患。如今,她的心思都在应付宋老太太的刁难上。
小纪氏是个很能忍耐的人,甭管宋老太太如何冷眼挑剔、冷言冷语,小纪氏只管闷头听着,至于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反正每天宋荣落衙回家,小纪氏都会欢欢喜喜地迎上前,跟宋荣说些家里的事。
一日宋老太太道:“你既是贤妻,便给姨娘们安排安排,如何轮流伺候你们老爷,这些也是你的本分。”
小纪氏当下柔声细气道:“媳妇早就盘算过了,正想跟老太太商量呢。媳妇想着,一个月三十天,李姨娘身子不好,不敢叫她服侍老爷。老爷初一、十五到媳妇房里,是给媳妇的脸面。因媳妇要照看言姐儿,余者二十八天,媳妇想着,柳姨娘、翠姨娘就轮流着服侍,对半分。老太太说可好?”
宋老太太一路靠着儿子方有了今日富贵,在她心裏,最宝贝的便是两个儿子。如今小儿子宋耀外放,她跟着长子宋荣住,宋老太太最担心的莫过于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原是想给小纪氏一个下马威,叫她知晓厉害,不料小纪氏半分不争宠,倒把宋荣往妾室房里推。竟然有女人这样不识好歹,嫌弃儿子还是怎的?
总之鸡蛋里挑骨头,总有不是之处。宋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正待发火,小纪氏已是一脸惶恐,道:“媳妇自知蠢笨,若老太太觉着不好,教媳妇就是。”
宋老太太当下一噎,是啊,她本是怕儿子被媳妇勾引了,方寻小纪氏的麻烦。现下,小纪氏半点不争宠,极大方地将宋荣往妾室房里推,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叫小纪氏去争宠吧。宋老太太无话可讲,到底心下气不顺,遂不耐烦道:“什么事都让我去操心,要你有什么用?”
小纪氏愈发惶恐。
第二日,小纪氏眼睛微红,跟宋老太太诉苦道:“昨日,媳妇将两位姨娘轮流侍候的话一说,老爷便恼了。”
宋老太太又骂:“真个没用!”
小纪氏闷头只管听着。
结果,宋荣整整一个月都歇在小纪氏房里,哪怕小纪氏不方便的那几日,也未有例外。
其实,小纪氏心裏也打着鼓呢。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把丈夫往别处推,不过,小纪氏心思灵活,且她生于侯门府第,本就是姨娘所出,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又担心把宋荣约束得太紧,倒让宋荣厌烦于她。故而,自己不舒坦时,便安排了宋荣去西厢。
不料,宋荣并无此意,小纪氏欢喜至极,一晚上眼睛里都是满满的笑意。宋荣何等精明之人,早瞧出小纪氏的心思,床间安歇后方低声问她:“我不去厢房,你这样开心?”
小纪氏嫩藕一样的手臂环着丈夫坚实的颈项,柔软的身子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小声道:“老爷,我高兴得紧。”她本就是庶出,生母是得宠十几载的章姨娘。章姨娘论见识出身绝对比不过武安侯夫人,不过,论如何讨男人的欢心,章姨娘自有一番心得。她就小纪氏这一个亲女儿,早在小纪氏出嫁前,母女两个私房话中,章姨娘已尽数告知了小纪氏。故此,小纪氏绝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矜持又自重身份。她紧紧记着章姨娘的教导:除了男人的宠爱,什么都是虚的。若嫁个男人守活寡,那些贤名叫来有什么用?
何况宋荣生得如朗月明星,这样的俊俏多情,又肯疼爱于她。小纪氏心裏喜欢得紧,更不愿将丈夫拱手让出。
“就是这样不大贤惠,我也高兴。”小纪氏声音娇软,“老爷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老爷。”
宋荣拍拍她的脊背,心中怜意无限,道:“爷也喜欢你。”
由于小纪氏独宠于宋荣,柳姨娘翠姨娘两个,整整小半年也近不了宋荣的身,两个貌美姨娘厢房寂寞,便喜欢到东厢来,打着看宋嘉言的名义跟翠蕊等说话聊天、打发时光。
两个满腹怨气的碎嘴姨娘整日说着不着边际的荤话,包括小纪氏与宋荣晚上要折腾到三更天,把宋老爷折腾得每天得喝补药吃大力丸。
当然,两个姨娘说这种话时,酸得像刚喝了二斤醋回来。
不过,偶然一次梁嬷嬷听到这两个姨娘不着调的话,当即把二人撵了出去,再不叫她们进东厢来,以免污了大姑娘宋嘉言的耳朵。
梁嬷嬷不愧是侯府出来的,自有其见识,言语间提点翠蕊道:“本就是奴才,难道给家里爷们儿做了小,便不是奴才了?一颗心摆正,日后到了年头儿,求主子给看门好亲事,哪怕是嫁给奴才,到底是正头夫妻呢。”像武安侯府的章姨娘,如今小纪氏的亲娘,虽是受宠多年,诞下二子一女,那又如何?即便武安侯为了家中爵位考虑,已是将庶长子记在嫡妻名下充为嫡子。但,章氏该是姨娘,还是姨娘。
章家那一家子,该是奴才,还是奴才。
梁嬷嬷身为武安侯夫人的心腹嬷嬷,自然对姨娘之流非常瞧不起。而且,梁嬷嬷在照顾孩子上面,的确很有一手,由她管着东厢的事,宋嘉言不但每日奶喝得香甜,还能吃些蛋奶羹、香米粥之类的辅食,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白胖水灵起来。
再有,宋嘉让这个哥哥也经常来看她,还会送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礼物,比如什么蝈蝈、陀螺、哨子、小鸟儿。有一次,宋嘉让不知从哪儿抓了一条僵死的蛇,把满屋丫鬟婆子吓得半死。叫宋荣知道后,狠狠骂了宋嘉让一顿。
若不是上有宋老太太心肝儿肉似的护着、下有小纪氏死命拦着,宋荣非揍人不可。后来,宋嘉让便被宋荣拎去上学念书了。
这年头,高门大户,即便媳妇不好,也没哪个婆婆会亲自上手教训的。毕竟,身份教养在那里。便是寻常庄户人家,除非遇着泼妇,也断没有这样的事。
但是,宋老太太就是把小纪氏给打了。
兴许是小纪氏低眉顺眼了太久,瞧着似软豆腐,宋老太太骂得不过瘾,直接上演了一出“全武行”。小纪氏娇娇嫩嫩的脸庞,肿了半边。
宋荣刚一回家,便有机灵的婆子将事情回禀了宋荣。宋荣直接回了主院,见小纪氏脸色苍白,怔怔地坐在床头,身边还站着个俏生生的翠珠丫头。
“老爷回来了。”小纪氏想笑却笑不出,一低头,两行泪就掉在了裙裳之上,晕出小小的湿痕。宋荣已是几步上前,坐在小纪氏身畔,握住她的手道:“你受委屈了。”
小纪氏摇一摇头,指了指一旁的丫头,连声音都没有多少力气,道:“这是老太太赏给老爷做妾的。老爷也认得,翠珠,给老爷见礼吧。”
宋荣有才有貌有地位,正是身富力强之时,何况宋老太太十分乐意抬举通房姨娘,自然是家中丫鬟眼中的大肥肉。
翠珠自然瞧得出老爷太太心情不佳,故而脸上不敢有半分欢颜,只是老实地行礼。
宋荣直接唤道:“绿云,去叫方忠家的进来。翠珠年纪也大了,看看府里可有年纪相配的小子……”宋荣话一出口,翠珠已惊得花颜失色,扑通跪在地上哀求:“老爷太太若不喜奴婢,奴婢情愿回老太太身边服侍。”她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便是太太,再不情愿,不依旧带她过来了吗。
翠珠这种伎俩,宋荣尚不放在眼中,当下冷冷道:“罢了,看来她自有宏愿。如此,便令方忠家的给她寻个好去处,倒省得辱没了她。”
翠珠一声哀鸣,再想求饶,已被绿云与红香两个堵了嘴、扭了胳膊,强行拖了出去。
小纪氏一场大哭,多少隐忍委屈,咬牙一句没提。最终,小纪氏哽咽道:“我想回家了。”
宋荣回家直奔主院,又处置了翠珠,安抚小纪氏,便是不想小纪氏回武安侯府去诉苦。闻言,连忙取出帕子给小纪氏擦眼泪,道:“今日已是晚了,何况这样回去,倒叫岳父岳母伤心了。”
小纪氏在宋荣的怀里抽泣着:“我想我姨娘,我真想我姨娘。我好想回去,跟我姨娘说说话。”小纪氏哭成个泪人,道,“我又怕这样回去,叫父亲母亲问起来,可要怎么说呢?”
宋荣稍稍安心,柔声道:“莫哭了,等再过几日,我休沐,陪你回娘家看看可好?”
小纪氏抽咽着点了点头,绿云早备了温水,宋荣一叫,忙捧了进来。小纪氏洗了脸,眼泪仍是止不住,道:“都是我无能,叫老太太生气。当初父亲把一处别院给我做嫁妆,不如我先带着言姐儿到别院住几日,待老太太消了气,我们母女再回来。也省得老太太见了我不痛快,老爷也跟着两相为难。”
宋荣在衙门劳累了一天回来,家里又鸡飞狗跳,此刻不禁叹道:“母亲那里,我亲去说。你累了这一天,先让他们传晚饭吧。我去母亲屋里看看。”
小纪氏拉着宋荣的袖子,两眼红肿,水波摇曳,柔声道:“莫跟老太太着急……就是,就是翠珠的事,老爷也慢慢跟老太太说。”
宋荣拍拍小纪氏的手,方起身去了。
也不知宋荣如何安抚了宋老太太,反正接下来,不仅宋老太太安分了,连带西厢两个姨娘也明显沉寂了许多。
又一个月,小纪氏很顺利地被诊出身孕,宋荣脸上也跟着喜气洋洋,于朝中钻营起来,愈发卖力了。
倒是武安侯府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章姨娘一家子,原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不知因何,突然提出要自赎出府,做良民去。
章姨娘生下二子一女,哪怕家生子出身,如今武安侯府没有嫡子,将来武安侯府的爵位产业,若无意外,便是庶长子纪文的。
纪文是小纪氏的同胞弟弟,有武安侯教导着,为人做事都不差。
母以子贵。哪怕纪文已记在嫡母名下,但他的生母是章姨娘,这是毋庸置疑的。
而纪文,是将来的武安侯。
章家脱籍没多长时间,纪文便与武安侯说,章家表兄有意上进,是不是捐个官儿什么的。武安侯想都未想一巴掌抽在纪文脸上,指着纪文的鼻子骂:“若不稀罕嫡子身份,你便与你弟弟换一换吧!”
见父亲突然翻脸,纪文顿时脸色大变,跪在地上一番表白,冷汗湿透衣襟。
当初章家自赎出府,武安侯的确是看在两个儿子的面子上才允的。在一定程度上给章家一些身份无妨。但是,若纪文真的人心不足,继续抬举章家,这并非武安侯愿意看到的景象。他并非只有两个庶子,嫁到宁安侯府的嫡长女,照样是他的掌中之珠。何况,嫡妻虽不很得他的欢心,但,多年夫妻,都这把年纪了,武安侯也要为老妻考虑一二。
人心就是这样变幻无常,在章家脱籍之后,武安侯忽然想压一压他们了。
纪文办砸了差,到宋家看望姐姐小纪氏时,便将欲给章家捐官而未遂的事与小纪氏说了。
小纪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且临近年下,事务颇多。宋老太太只管着挑刺找茬的,哪里会帮着媳妇分担,故而,小纪氏忙得很。
纪文过来,小纪氏也是忙里偷闲地见一见自家兄弟,听纪文将事说了,小纪氏思量片刻,道:“我们太急了。算了,既然父亲不高兴,暂且放一放也无妨。父亲年纪大了,你莫惹得父亲不悦。”
纪文挨了打,特意养好了脸上的伤才来宋家。听姐姐这样讲,纪文满面苦色,道:“父亲现在喜怒无常得很。”
小纪氏不大赞同,语重心长道:“身为子女,孝顺是本分,哪里有这样说父母的。弟弟也想想,父亲这些年,都是为你谋划。你倒说这样的话,岂不令父亲伤心?”
纪文应了。如今,他人渐渐长大,心思亦变得细密起来,有许多话,即使对着自己的姐姐,也是不好宣之于口的。
时光过得飞快,宋嘉言如今走路走得稳稳当当,而且坚决不肯再吃楚奶娘的奶了。
姑娘忽然不吃奶了,她这奶娘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梁嬷嬷细心,对宋嘉言道:“大姑娘,吃奶才能长得高呢。”
宋嘉言眨着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嬷嬷,我闻到奶味儿就恶心。”而后,宋嘉言再加一句,“我喜欢喝粥,吃蛋羹、鱼饼、蔬菜和肉。”
宋嘉言这样说,梁嬷嬷也就不再纠结了。关键是,她老人家也不喜欢这个曾经叫她家姑娘挨饿的楚奶娘。
于是,梁嬷嬷在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时,便跟小纪氏将这事儿回禀了。梁嬷嬷心思缜密,每次带着宋嘉言去正房请安,必是宋荣在的时候。
小纪氏想不起让宋嘉言与宋荣多亲近的,梁嬷嬷却不能忘。
不过,每次宋嘉言一到,小纪氏必是一脸亲热,笑着招呼:“言姐儿,过来给我瞧瞧。”又对宋荣道,“老爷看,咱家言姐儿出落得愈发清秀了。”如今小纪氏有身孕在身,担心宋嘉言小孩子没轻没重的伤到自己,便让绿云抱着宋嘉言。
宋嘉言笑眯眯地歪着小身子朝宋荣的方向凑。
“爹爹。”宋嘉言奶声奶气地唤一声宋荣,伸出两只小胳膊要宋荣抱。
小纪氏忙笑道:“你爹爹累一天了,言姐儿,咱们叫你爹爹歇歇,好不?”便示意绿云将宋嘉言抱离跟前,殊不知宋嘉言是个眼明手快、行动迅速的,腰上用力,屁股一顶绿云的胸,小身子往外一撅,两只小胳膊嗖嗖一晃,便勾到了宋荣的脖子。
宋荣不禁笑了,他不大会抱孩子,平生头一遭。回忆一遍丫鬟婆子抱宋嘉言的姿势,竟也似模似样。
宋嘉言两只胳膊抱着父亲的脖子,小脸儿贴过去,嗅一嗅,天真无邪地说:“爹爹,好香好香。”
宋荣身上清清雅雅的,半点不刺鼻不俗气,一闻就知是上等熏香。他随手将一个香包递给宋嘉言玩儿。梁嬷嬷见形势正好,于是开始回禀楚奶娘的事。
宋荣只“唔”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小纪氏看宋荣一眼,道:“若是言姐儿不喜欢楚奶娘,我另给她寻个好的。言姐儿正小呢,不吃奶怎么成呢?”
梁嬷嬷忙道:“姐儿见了楚奶娘也高兴,就是闻到奶味儿便皱眉,说不喜欢吃奶了。”
宋嘉言已经扭着小身子,软乎乎的带着一丝甜香味儿的小嘴巴凑到宋荣的耳边,小声说:“爹爹,我不想吃奶了。”
宋荣笑问:“怎么不想吃了?”
“我听祖母说,爹爹小时候就不吃奶,我也不吃。”宋嘉言还童言童语地扯出宋荣做大旗。
宋荣抓住在他脸上乱摸的两只小肉手,笑:“傻丫头,爹爹小时候家里穷。”非但家里穷,宋老太太身子也不争气,奶水不足,宋荣自幼就是靠喝百家奶长大的。当年的宋老太太脸皮厚,自己奶少,家里也穷,无甚滋补之法。于是,就打听着村里媳妇,谁家哺乳期的媳妇奶多,她就带着儿子去蹭奶吃。虽然很讨人嫌,宋老太太却成功地把两个儿子养活了。
“反正我不喜欢吃奶嘛。”宋嘉言扭着小胖身子,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我喜欢吃鱼、吃蛋、吃肉、喝粥,不喜欢吃奶嘛。”
宋荣摸摸宋嘉言的小脑袋,对小纪氏道:“罢了,言姐儿现在也大了,何况姐儿不喜欢,赏那奶娘些个东西,打发她归家吧。”
小纪氏有些犹豫,道:“到底是姐儿的奶娘,姐儿身边总要有两个知冷热的,即使不用伺候姐儿吃奶,便留着她在姐儿身边伺候,日后也给姐儿做个臂膀呢。”
宋荣眉心微动,淡淡地道:“不必了,当初让哥儿的奶娘也是让哥儿断了奶便打发走了的。咱家毕竟底子薄,我每月俸禄有限,养不了这许多人。赏她些东西,也尽到主人家的心意了。”
小纪氏不敢再多说。
小纪氏挣扎了一日,产下一女。宋荣按着宋嘉让宋嘉言的排行,为之取名宋嘉语。
是个女儿,尽管有些遗憾,到底是头一个孩子,小纪氏仍是爱之入骨。
更令小纪氏惊喜的是,女儿过了三五日便已白胖可爱,且依稀可见其眉目玲珑、清秀俊俏至极,几乎可以预见日后的倾国倾城色。
不过,宋荣更喜欢宋嘉言一些,原因很简单,宋嘉语实在太喜欢哭了。当然,小婴儿,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大哭大闹。但,宋嘉语好像真的很会哭。而且,小孩子声线的穿透力更是要命,偶尔,夜间熟睡的宋嘉言都能被吵醒,更不必说歇在正房的宋荣了。
宋荣每天三更便要起床去早朝,哪里受得了这个,最后跑到了宋老太太的院里睡,方能安稳。
宋老太太照顾儿子,那绝对是一丝不苟,夜里还要亲自去瞧儿子屋里窗子有没有关牢,被子有没有盖好,宋荣总是道:“娘,有丫头们呢,您老赶紧歇着吧。”若不是宋荣坚决不同意,宋老太太都打算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儿子睡,就为了让儿子睡好。
宋老太太嘀咕:“丫头跟娘,这能一样吗?”
“不一样不一样。别说丫头,便是王母娘娘,也没办法跟我娘比呢。”
一句话便将宋老太太逗得笑逐颜开,笑骂:“真个贫嘴。”
人长得好总是沾光,何况宋荣的确才貌双全,灯光下微微一笑,已然满室生辉,宋荣软声劝道:“娘,您赶紧去睡吧。您不睡,儿子哪里睡得着?”
宋老太太又检查过茶窠子,道:“茶壶里有茶水,夜里渴了,记得叫丫头。”
宋荣满口应下,宋老太太方回了自己房中休息,与丫头抱怨:“真是生了个夜哭郎,天天哭天天哭,吵得荣儿连正院儿都不敢住了。”
见老太太抱怨,丫头紫翘笑劝:“小孩子家,哪里有不哭闹的。二姑娘大些就好了。”
宋老太太叹口气,她从来不喜欢这些侯门公府的姑娘做儿媳妇,奈何为了儿子的前程,只得忍了。
宋嘉语的洗三礼、满月礼,武安侯夫人与大女儿宁安侯夫人纪闵都到了,余者,还有与宋荣交好的同窗同年同僚家的夫人。
宋荣自然要拜见岳母大人,宋嘉言趁机狠说宋荣的好话:“爹爹对我可好啦,每天都抱我亲我,我跟爹爹一道吃饭!我最喜欢爹爹啦!”
宋荣满面笑意,心下暗许:实在是遗传了我们老宋家的伶俐啊。
宋荣正在瞎美呢,就听宋嘉让大嗓门儿地补了一句:“要是少揍我几回,就更好了。”
宋荣当下将脸一黑:“你要把功课学好,当我乐意罚你呢。”女儿小小年纪便这样伶俐讨喜,儿子却……
想到自己当年三岁启蒙,五岁作诗,七岁四书五经已是通读,如今宋嘉让实在……宋荣每每想到宋嘉让脑袋便跟着疼,他费了不少力气将宋嘉让塞进恩师家学习,宋嘉让的功课却让他大失所望。宋荣是个明白人,已知宋嘉让资质平平。但是,在宋荣看来,越是资质寻常,越该笨鸟先飞。结果,宋嘉让这头笨鸟,不仅笨,还懒。宋荣每每检查功课都不满意,怎会不罚他。如今罚得不过瘾,直接板子上身。宋嘉让每每想起,都是血泪啊。
于是,趁外祖母在,立刻告宋荣的状。
武安侯夫人怜爱无比地将宋嘉让搂在怀里,温声道:“好孩子,你爹爹都是为你着想呢。听你爹爹的,好生进学,日后你才知道你爹爹的心呢。”
宋老太太却是十分心疼孙子,道:“我说也是,让哥儿还小呢,不必这样逼他。日后让哥儿大了,自然就知道学了。老大向来是个手狠的,以前管教他弟弟,鸡毛掸子打折好几根,把我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去。”
宋荣淡然一笑:“若不如此,哪里来的金榜题名?”
这世上,聪明人很多,勤奋的人同样很多。
宋荣自幼被称为天才,只是他自己知晓,他私下的勤奋刻苦绝不会少于任何人。
寒门子弟,不加倍努力,哪里能有金榜双题名的荣耀,更如何会有今日一个当朝四品,一个外放六品。
待宋嘉语过了满月,小纪氏便将宋嘉语交给奶娘带,自己一门心思恢复身材。侯门府第,总有些珍藏的秘方,不过两月,小纪氏已窈窕如初,甚至比当初更多了一分丰润。
云雨之后,小纪氏软软地与宋荣商量:“如今添了语姐儿,她还小,暂且安排在隔间儿由奶娘带着也无妨。只是,我想着,日后孩子越发地多了,这院儿里就显得有些挤了呢。”
宋荣懒懒地将小纪氏柔媚的身子拥在怀中,道:“那依柔儿说呢?”
小纪氏趴在丈夫怀里,声音中似可滴出水来,道:“东小院儿跟咱们这院子挨着,就隔了一道墙。我想着,不如令人收拾出东小院儿,再将原来的门砌死,在这院墙上开扇月亮门,这样,东小院儿不就成了咱们这院里的一处小跨院儿了吗?两位姨娘迁到东小院儿去,言姐儿在东厢,语姐儿在西厢,便是老爷什么时候想去跟两位姨娘叙一叙情谊,只管抬脚去东小院儿,也便宜。我在这屋里,守着闺女们过。”
“真是,又吃醋了?”宋荣修长细致的手掌往小纪氏的腰上拍了两记,道,“你说说,自你嫁过来,若非你实在不方便,老爷何曾进过她们的房?”
小纪氏将脸埋在宋荣怀里,嘀咕道:“老爷爱进谁房就进谁房……”
宋荣知女人就是这样腻腻歪歪,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测,只得道:“好了,东小院儿的事你看着安排吧。”
小纪氏这才算称心如意。
东小院的月亮门还没挖呢,小纪氏又被诊出身孕。
便是小纪氏也没料到孩子来得这样快。但,孩子已经来了,除了接受,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不过,在小纪氏的安排下,柳、翠两位姨娘还是搬去了与主院隔着一道墙的东小院儿。如此,西厢正式成为宋嘉语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