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千金记 石头与水 8153 字 5个月前

女儿出嫁没几日,戚国公府倒是迎来一件喜事,宫内育有端睿公主的戚妃娘娘被皇上升为了贵妃。在皇后早登仙界,婉贵妃被降嫔位的后宫中,终于,又出现了一位贵妃娘娘。而且,这位贵妃娘娘并不是先时众所瞩目的五皇子的生母丽妃娘娘,而是膝下只有一女的戚妃娘娘。

之后,昭文帝再次下谕,将先时无封号的秦妃,升为了淑妃,秦淑妃。

戚家与秦家两位娘娘升了位分,少不得热闹一番,因宋家与戚家是正当的亲戚,与秦家乃通家之好。故此,举家前去吃酒。

两家为人行事都很低调,只宴请了相熟的人家,并未大肆操办。尤其秦家,秦峥正在准备明年的春闱,已去了庄子上念书,尚未回府,宋嘉让等人都没有见到他。

戚氏成亲数日,除了偶有宴请随小纪氏一道出门外,多是在打理两人的院子,先时服侍宋嘉让的老人儿与如今她带来的婆子丫头,都要协调好。

余者,除了去老太太房里请安说笑,并没有太多的事可做。

寻常婆婆,已经娶了儿媳妇,该叫儿媳妇学着管家理事了。小纪氏却是直到年根底下,才开这个口。年下事情多,寻常都要两姐妹帮忙,如今有了儿媳妇,总不能叫儿媳妇闲着。

小纪氏倒也会说话,笑道:“你们新婚夫妻,很该亲昵几日。如今年下了,就跟我学着管家吧。待你学得差不多,家里的事便交给你打理,我只管服侍老太太去。”小纪氏不想交权,倒是人之常情,宋嘉让是嫡长子,宋嘉语宋嘉诺年纪都小,管着家,其实不是没有好处。再者,自己当权,将来儿娶女嫁,许多事,小纪氏也放心。

戚氏利落应了,笑道:“只要太太别嫌我笨就好。”在家里,她也跟着母亲学过管家。何况,国公府的排场远胜侍郎府,戚氏并不觉着管家有何为难之事。何况,因迟迟未碰到管家之事,戚氏没少在私下念叨小纪氏不厚道、小心眼儿。

小纪氏笑道:“怎么会,一看你就是个聪明的。”

见小纪氏令戚氏管家,宋嘉言亲自将一份家里仆人的册子名单给戚氏送了去。

宋嘉让没在家,戚氏见宋嘉言来了,忙笑着将人迎进门,笑道:“妹妹来了。”又命人沏好茶,拿点心。

宋嘉言笑道:“这几个月,嫂子对家里下人肯定也心裏有数了。如今太太叫嫂子帮着管家,年下事务忙,大嫂是新媳妇,又是初上手,少不得有些刁滑的奴才看人下菜碟。他们的厉害,我是尽知的。”给戚氏使了个眼色,戚氏便令房中的丫鬟婆子都退下了。

宋嘉言取出一份家中仆从关系网给了戚氏,上面不仅记录着仆人之间的亲戚关系,连带着几个院子得用的丫鬟婆子,以及府中得用的管事媳妇,连同外头管家管事、有头有脸的下人的生辰以及出身之类,都有所记载。另外,家人的一些喜恶,上面也标明了。宋嘉言笑道:“我闲来无事记下的,或有不全的,嫂子瞧着,或有可用之处,能帮上嫂子的忙才好。”

戚氏瞧一眼,便仔细地收了起来,笑道:“好妹妹,咱们说句私房话,这家里,除了你大哥,就是你这般对我尽心了。”

宋嘉言笑道:“其实,嫂子日后管家,早晚也都能知道。何况,嫂子出身国公府,咱家排场有限,管个侍郎府,对嫂子而言不过是小事。”

戚氏进门儿后,对宋嘉言样样都好,有什么好东西从来不落她一份儿。戚氏开始理事,宋嘉言当然要帮着戚氏在下人中树起大奶奶的威仪来。

姑嫂两个说了许多贴心的话,瞧着老太太午睡要起了,两人一并去老太太院儿中服侍。

戚氏管家没几日,皇室再传喜讯,五皇子的媳妇终于定下来了,正是景阳侯与景淑长公主的嫡长女罗氏。

长公主府自然大摆席面,广发帖子,大宴宾客。其实,方太后将罗氏在儿子面前赞了又赞,又拿出姚馨来说事儿,言下之意,很想为罗氏讨个封号。昭文帝笑道:“论身份,景惠皇妹是嫡出长公主,自然比景淑皇妹高贵些。再者,景惠皇妹就这一个女儿,朕也是破例而为。如今罗氏女已是皇子妃,这样的恩典,更甚于县主之位。”

方太后叹:“我知皇帝是怕外戚专权。丽妃是在皇帝潜邸之时便伺候皇帝的老人儿了,又是皇帝的表妹,哀家的亲侄女。如今皇帝宁可抬举戚妃,也不抬举丽妃,皇帝这是防着承恩公府呢。”

昭文帝不动声色地一笑:“母后多虑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承恩公府,朕在一日,便委屈不到朕的舅家。母后想想,大凤王朝时,凤武帝登基,对其母族永宁侯府未曾有丝毫封赏。凤武帝当政二十年,其母族仍只是侯爵之位。若说凤武帝对母族不看重,这是假话,史书中不止一次记载了凤武帝与舅家君臣相和之事。有时,压着些,不是为当下计,而是为长远计。如今诸皇子年长,二皇子已经封王就藩,朕是该考虑立储之事了。”

方太后极力控制着心中狂跳,问:“看来,皇帝是有主意了?”

昭文帝笑道:“就这两年了。”

方太后道:“早些立储也好,储位一日不定,朝中大臣们的心思也不安定。哀家听说,那姓彭的又嚷嚷这事儿呢。”太后说的姓彭的,正是昭文帝的首辅彭老相爷。当日在西山寺桃花湖畔英雄救美、将辛竹筝自湖中捞出来的彭公子的祖父。

彭老相爷做过皇长子的经文师父,其孙彭彦容娶的是大皇子妃的妹妹,与大皇子是连襟儿。何况,皇长子本就是元后嫡子,出身上十分站得住脚,彭老相爷自然是支持大皇子的一派。

后宫这些女人的心事,昭文帝都明白。连带母亲方太后的心事,昭文帝也明白。

只是,他如今正当壮年,便有这许多人盘算着推新君上位,这种感觉,绝不舒服。自慈宁宫出来,昭文帝便想到后宫消遣一二,如今能令他放松的,除了戚贵妃处,便是秦淑妃那里。

御驾尚未至戚贵妃宫中,昭文帝当头见三皇子在路旁垂手请安,便问:“你今日进宫了?”

三皇子回道:“儿子进宫给母妃请安。”

想到冯嫔,便不禁想到堵心的兴国侯府,昭文帝并未多问,点点头:“去吧。”

待昭文帝龙驾走远,三皇子离开了宫闱。

戚贵妃见昭文帝前来,笑盈盈地接了驾,正赶巧端睿公主也在。昭文帝笑道:“睿儿怎么又在你母亲这裏?”

端睿公主笑嘻嘻地道:“儿臣神机妙算,算着父皇会来,特意来等着父皇呢。”

母女两个一并迎了昭文帝进屋,戚贵妃笑道:“明年端睿就及笄了,臣妾唤她过来学着理事,虽然宫外与宫内不大相同,以后,公主府的事情可要她自己来打理的。”如今戚贵妃为贵妃之尊,是宫妃中品阶最高者,一些琐碎公务都是戚贵妃做主处置。借此机会,戚贵妃想多教教女儿。

昭文帝笑道:“是啊,明年正是春闱之年,朕必为我儿挑一个才貌双全的驸马才是。”

端睿公主自宫人手中接过热茶献给父亲,笑道:“父皇就这么想让儿臣出嫁啊,儿臣还想多陪父皇母妃两年呢。”

昭文帝笑道:“寻一佳婿,先定下来,迟两年出嫁无妨。”

戚贵妃笑道:“皇上若有了好人选,跟臣妾提一声,若是方便,女婿好歹也得叫臣妾见一面,臣妾才能放心呢。”

“你放心,朕自有安排。”呷口茶,昭文帝问,“这几日,老三总是进宫吗?”

戚贵妃温柔的脸庞显出三分愁色,叹道:“臣妾正想跟皇上说呢,冯嫔病了,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臣妾回禀了太后,太后命左院判去瞧了冯嫔,药喝了几口,也不见什么效用。母子连心,三皇子忧心母亲,这几日常进宫请安。臣妾想着,冯嫔见了三皇子,总能提起几分精神来。”

自婉贵妃跌到冯嫔娘娘,跌去的不只是位分,简直跌去了冯嫔的半条命。宫内一干奴才看人下菜碟儿,若不是冯嫔育有两子,活不活得到现在还两说呢。

位分减了,相应的供奉亦大不如前,年纪也大了,心情不好,病痛全都找了来,便是给她吃太上老君的仙丹都不容易好。戚贵妃膝下只有端睿公主一女,又素来是温柔婉转的性子,与前朝无干。她与冯嫔皆是昭文帝潜邸之人,不过,冯嫔育有二皇子、三皇子,戚贵妃只有一位公主。如今看冯嫔实在可怜,便顺势回了昭文帝一声。

昭文帝道:“叫太医好生瞧着冯嫔吧。”

昭文帝到底晚上去瞧了冯嫔一遭。

冯嫔自贵妃位跌落,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先时的花容月貌,如今只余隐隐的一个影子。见昭文帝前来,冯嫔眼泪都滚了下来。

其实,昭文帝也没跟冯嫔多说什么,不过,他去打了个转儿,冯嫔的病立刻便有了起色。

倒是三皇子一味地去宽慰母亲,兵部的差事都不大经心了。昭文帝点他一句,三皇子道:“儿臣正想禀告父皇,儿臣年岁渐长,想请父皇赐藩王位。若父皇允准,儿臣想奉母妃去藩地供养。”

“你还年轻,替朕分忧不好吗?”昭文帝淡淡地道,“你满是供养你母亲的心,就没有对朕的孝敬之心吗?”

三皇子忙跪在地上道:“儿臣岂敢?儿臣只怕,孝敬父皇的人那么多,多儿臣一个不多,少儿臣一个不少。”说着,三皇子眼圈儿微红。

“行了,父子之间,哪里这么多的规矩。”昭文帝示意三皇子起身,叹道,“都是朕的儿女,你们就像朕的手,你觉着自己无足轻重,须知十指连心,你们哪个不好,朕都心疼。你母亲那里,朕赐了药,有太医盯着,不会有事。差事上,自己多用心。”

三皇子低声应了。三皇子回府后,三皇子妃赵氏迎上前服侍丈夫换了家常衣裳,道:“五弟差人送了些药材来。”

三皇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第二日晚上,四皇子亲自过来了一趟,送的也是药材。四皇子满是歉疚,道:“若不是去了大哥府上,弟弟还不知冯娘娘病了。三哥别挑我的理,我不大进宫,消息也不灵通。”四皇子生母早逝,养母位分也低,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姚馨受人挑拨,自己做了蠢事,景惠长公主一路查到四皇子府,四皇子便是第一嫌疑人。只是,四皇子在昭文帝面前叫屈的话也有道理,四皇子道:“父皇有心抬举儿子,馨表妹身份高贵,儿子为何要使计破坏自己的亲事呢?”总之,一团乱麻。昭文帝令四皇子好生整饬自己的府第,然后,安抚了景惠长公主,就此作罢。

三皇子笑道:“四弟哪里话,你还记挂着我母妃,三哥知你的情。”大皇子为嫡长子,自然最为尊贵,只是,元后早逝,大皇子至今未被立为太子,这尊贵中又带了三分尴尬。不过,大皇子对兄弟们素来不错,尽管大皇子妃不得太后青眼,得知冯嫔病后,大皇子早早地给三皇子送了药材,对他道:“你大嫂在宫里没什么脸面,咱们兄弟就更不必提了。按理说,冯娘娘病了,正该用到女人的时候,只是,她们也难做,倒弄巧成拙。你是皇子,冯娘娘的亲儿子。父皇以孝治天下,你亲自去侍奉汤药,谁也说不出什么。就是太后不喜,这关系到冯娘娘的玉体,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你进宫勤谨些,冯娘娘看到你,也能打起精神来。世上再没有因孝顺生母而获罪的道理,父皇也不是那样人。”

有大皇子这番话,再有三皇子自己心性乖巧,如今昭文帝肯再给冯嫔一些脸面,冯嫔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这个年,因多了长媳,更显得人气旺,更是喜上添喜的是,年前戚氏被检查出身孕来,把老太太喜得不得了,将自己常吃的燕窝红参什么的包了两大包给戚氏补身子。

不但宋家喜悦,便是戚太太,也坐车来瞧了女儿一遭。

戚氏有孕,小纪氏隐隐放下心来。年下这些日子,戚氏随她掌家,虽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却是什么都知道一些,对家中下人也熟得很,几件事戚氏都做得很漂亮。以戚氏这种势头儿,没几日怕是她就要让贤了。如今戚氏及时怀孕,小纪氏正好以戚氏养身子为名,顺势将管家之权收了回来,还贤惠地提醒厨下,多做些滋补的东西给戚氏吃。

倒是有一事小纪氏给老太太提了个醒儿:“媳妇有了身孕,让哥儿身边没个服侍的,不大像话。我也不知道他们小夫妻怎么想的,来跟老太太拿个主意。”这话,小纪氏说得理所当然,正对身份。

老太太当时没说什么,事后跟宋嘉言商量。老太太道:“你大嫂子是个贤惠人,我想着,就是给让哥儿,也不要给那些淘气的。要不,还是让你大嫂子自己安排。”比起当时直接往儿子房里塞丫头,老太太想让戚氏自己安排,已是给足了戚氏面子。

宋嘉言道:“要我说,这事儿倒不急,祖母,您忘了,明年大哥可是要参加春闱大比的。大哥中了武举人,名次却不是很好。眼瞅着就过年了,春闱是三月初。祖母是一片疼爱孙子的心,只是,大哥毕竟年轻,哪个少年不喜美人儿呢?若因这事耽搁了大哥的功名,可如何是好?”

看老太太已然严肃起来,宋嘉言柔声道:“如今正好大嫂怀孕了,正该大哥用功念书的时候,纳妾之事不如等大哥考出功名来再说。”

“是这个理。”事关孙子功名,老太太还是很能分出轻重的,心下埋怨小纪氏做事不周全,给她出这馊主意。万一真耽搁了孙子考取功名,可要如何是好呢?事后,宋嘉言与田嬷嬷透了个信儿。

宋嘉言道:“现在暂且被我岔开了,怕大哥春闱后还是要提,叫大嫂心裏有个对策才好。”

田嬷嬷暗暗抱怨小纪氏多事,只是,小纪氏提及此事,谁也不能说错,何况小纪氏又没有直接赏丫头过来,已是客气。

田嬷嬷忙对宋嘉言道谢,回去挑戚氏心情好时将事情与戚氏说了。

戚氏生于国公府,对于这些妾室通房之类的半点儿不陌生,一哂道:“大爷若是喜欢,寻两个丫头给大爷搁在房里就是。”嘴裏说得大方,脸已拉得老长,分明就是很不乐意的模样。

田嬷嬷劝道:“我的姑娘,现在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我知道,待大爷回来,我跟大爷商量商量再说。”

反正也不晓得宋嘉让有什么哄老婆的妙招,总之,戚氏喜笑颜开了好几日,再没为此心烦过。

过了新年,上元节是宋嘉言的生辰,偏生亡母忌日,不好庆贺。戚氏令人拿了银子往庙里给婆婆点了盏长明灯,着人给宋嘉言送了一双镶金嵌宝的八宝镯子,又打发厨下做了长寿面,中午叫了宋嘉语宋嘉诺与宋嘉言到自己院里来吃饭,笑道:“你们大哥服侍着老太太、太太进宫领宴,都得下晌才回来。大过节的,咱们一处吃,热闹。”

戚氏这个大嫂做得也很有大嫂的样子,大家都是聪明人,并不提宋嘉言生辰的事,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餐饭。

用过午饭,大家别过戚氏,各去休息。

直待下晌午小纪氏与老太太才回家来,宫里就不是个吃饭的地方,厨下早备着两个主子的饭菜,宋嘉言等去老太太院中服侍。老太太刚换了家常衣裳,靠在榻上由丫鬟捶腿捏肩,见了她们,老太太也高兴,道:“年年如此,我好得很,不必担心。孙媳妇身子沉,回去歇着吧。我跟你太太在宫里好歹有口吃的,让哥儿在外头冷风朔气的,连口热水都没有。你回去服侍让哥儿就是。”

戚氏便顺势退下了,又往小纪氏院中打了个转儿,去趟厨房令人将给丈夫预备的饭菜端过去。

老太太有事只喜欢跟宋嘉言念叨,道:“要说太后真是威风啊,大过节的,赏了大皇子好些美人儿呢。”

宋嘉言笑道:“皇宫里美人儿多得很,皇子们生来就身份高贵,除了一个正妃、四个侧妃、八名庶妃这些在册的妻妾不说,还有些出身低微的侍妾,根本不算数儿,愿收多少就收多少。”她又问,“老太太,太后可赏了五皇子?”

老太太今年刚刚六十,平日里自己燕窝红参地使劲保养,如今耳聪目明,记性也很不错,道:“就赏了大皇子。”其实,依老太太的品阶,哪里到得了太后跟前儿。这些八卦,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原来,太子之争已到了这种地步。太后在这种节日里都不肯给大皇子妃些许脸面,实在算不上慈和。

其实,也不怪太后这般给大皇子妃没脸。大皇子并非好色之人,府中只有一个正妃和一个早在身畔服侍的余侧妃,余者都未上名册。昭文帝一直压着承恩公府,方太后便想着给大皇子做一门亲事,把承恩公府的一个庶女许配给大皇子为侧妃,也算是成就两家之好。

谁知大皇子咬着后槽牙硬是没应,把方太后气个好歹,上元节诰命领宴之时就赐了宫人到大皇子府服侍,话里话外对大皇子妃表示不满。

方太后对昭文帝道:“大皇子是嫡长子,方家是皇帝的舅家,难道不是大皇子的舅爷家?就是民间也讲究个娘舅亲,如今大皇子这样嫌弃方家,哀家活着,方家暂且在一日,一日哀家闭了眼,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昭文帝笑劝:“母后想多了。”

“哀家半点儿没想多。不要说方家,就是哀家这个太后,皇帝在一日,哀家做得一日太后。也甭说什么千岁千千岁的鬼话,哀家只盼着早日闭眼,省得碍了别人的眼,更是少生些个闲气!”

天下老娘一样难搞,亲娘忽然蹦出这等诛心之言,昭文帝劝了好半日,方太后才回转过来。

昭文帝又说大皇子几句:“不过一个女人,你就是纳了入府,能怎么着?”

大皇子道:“今日侧妃,说不定将来便要贪图正妃之位。谋到正妃之位,是不是就该谋算儿臣了?”这话,倒不是平白栽赃方家,凭方太后的手段,一旦方氏女入府,怕大皇子妃立刻就没了活路。

“放肆!”昭文帝斥道,“这话混账!二十好几的人了,越发没个长进的样子,回去好生反省!”

挨了句骂,大皇子回了府,让大皇子妃把太后送来的宫人冷藏,没有半点儿亲近之心。

原本,这件事到此便结束了,谁晓得太后不依不饶,知晓她赏的宫人,大皇子一个没动,又是生了一场气,骂大皇子道:“这哪里是孙子,分明是哪世造孽引来的孽障。”

大皇子直接去了皇家寺院天祈寺,要剃度出家。

天祈寺的主持险些没被大皇子逼死,谁敢给皇子剃度啊?何况这位是元嫡长子,真给大皇子剃度了,他们的脑袋也就不用再在脖子上挂着了。

大皇子说了:“既是前世冤孽,待儿臣在庙里赎清了前世罪孽,想来就可荣登极乐了。”

大皇子硬着来,方太后也不软啊,直接叫人拿绳子要上弔,嘴裏道:“修来这等儿孙,哀家不如去见先帝,起码清静,也省得皇帝左右为难。”说着,又哭先帝。

能有这等老娘这等儿子,昭文帝也不是善茬啊,他当机立断地躺龙床上只剩一口气儿了。太医天天一张哭丧的脸往太后那里报忧不报喜,太后顿时不上弔了,大皇子也从天祈寺回来了。

就这么着,太后依旧找碴儿痛骂大皇子,哭道:“皇帝不病你也不来,你安的是什么心?”不会是瞧着皇帝要死了,来等着皇帝咽最后一口气儿,自己好登基做主吧?

大皇子哪里受得了这种话,阴恻恻道:“若是皇祖母想看孙儿安的什么心,请令内侍寻把刀来,孙儿挖出心来给皇祖母看,以示孙儿忠贞。”

这种话,当真吓不到后宫的胜利者方太后,方太后寸步不让,怒道:“那你就挖出来给哀家瞧瞧!”

大皇子受了多年的窝囊气,忍无可忍之下,直接翻脸,怒道:“我穆赢以亡母之名立誓,若父皇有个万一,我定以身相殉!”

大皇子到底年轻,气势正盛,一声怒吼压得方太后一时颓了。大皇子振声道:“如此,皇祖母定不会再疑我之心吧!日后,太后想立谁为储便立谁为储,就是太后把穆家江山交给姓方的,我也眼不见为净!”诛心之话,谁人不会说!大皇子撂下两句狠话,转而去服侍病中的父亲了。

方太后要死要活,自然有丽妃与五皇子解劝。其实,纵使没人劝,方太后也舍不得死。

昭文帝的病转好,秋后算账,嗔着大皇子口无遮拦,赏了大皇子二十板子,抬回去养伤了。其他几个略大的儿子,如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因侍疾有功,皆得了昭文帝的赏,除了金银之物,还有自己相对应的王爵与封地。

昭文帝对朝臣道:“朕突然重病,想到先帝临终前将江山交到朕的手里。朕若有个万一,尚未立太子,江山社稷尚未有个交代,纵使到了地下,也难见先帝。今皇长子,孝温皇后嫡出之子,于诸皇子中身份最为端贵。虽年纪尚轻,需好生磨炼,好在,朕还能多带着他熟悉朝政,就是诸爱卿,亦要襄助太子,保我东穆江山万年。”

朝臣皆松了一口气,便是宋荣亦觉着,储位安定,实乃国之福气。

唯有方太后,这回是真的想死了。

宋嘉诺今年虚岁已经十四,他自五岁启蒙,九年苦读,正想下场试一试童子试,不料,刚开口便被宋荣压了下去,不准他下场。

宋嘉诺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心下到底不乐,饭吃都不香了,索性找了大哥说了这件事。宋嘉让全不当回事儿,道:“这还不好说?你若是想考,我帮你把手续办下来。到了正日子,悄悄送你出去,考个案首回来,老爹没个不欢喜的。”

宋嘉诺道:“偷着来啊?”他还当大哥有什么好法子呢。

“这可真是废话,不偷着来,还敢光明正大?老爹决定的事,谁能改了他的主意啊。”宋嘉让道,“你好生想想,给我句痛快话!”

宋嘉诺一时没主意,转而问兄长:“大哥,你武科春闱准备得如何了?”

“唉,估计得落榜。”举人勉勉强强的,这回多半是陪练的,宋嘉让愁眉苦脸,“天天做这鸟儿文章,做得一个头两个大。”

宋嘉诺哈哈笑了起来,他正是变声期,有些公鸭嗓,声音十分好笑。

跟兄长说了些话,宋嘉诺心裏郁闷的事儿稍稍纾解了些,就去找了大姐姐。二月天,太阳正好,院中无风,宋嘉言令丫鬟们置了榻椅在院中,正晒太阳呢。

宋嘉言见宋嘉诺来了,笑道:“来得巧,过来吃云片糕。”

宋嘉诺见大姐姐榻旁的矮几上摆了三五样糕点,沏好的茶,也喝了两口,拿着点心吃,说:“大姐姐可真会享受。”

宋嘉言笑道:“女人跟男人不一样,男人得考功名奋斗,女人吃吃喝喝就是一辈子。你怎么好跟我比,怎么没念书啊?难得你有空闲。”

宋嘉诺便将父亲不准他科考的事说了。

宋嘉言思量片刻,道:“其实,这次大哥估计会落榜,父亲心知肚明的。至于你想考秀才,晚上两年倒没什么不好。”

“为什么?”

“我听说,朝中首辅彭老相爷,其子不过六品工部员外郎,其孙在翰林院修书而已。你想想,这是为什么?诗书科举是晋身之阶,真正官场上需要的可不只是这些东西。”

宋嘉诺自幼闷头苦读,家里什么事都打扰不到他。其实,宋嘉诺身上还有许多欠缺的东西。宋嘉诺酷似宋荣,不过,或许是自幼环境的原因,宋嘉诺如今绝对没有宋荣十四岁时的本事。如今就算考出来,不过一个令人称颂的名头儿而已。

宋嘉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宋荣不令他去考童子试,他也就不去了,跟宋荣说辞了秦家家学的功课,日后在家里温书,宋荣直接允了。

宋嘉诺道:“父亲,以后,父亲让儿子在书房为父亲伺候笔墨吧?”

宋荣微微一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宋嘉诺认真道:“儿子觉着,读再多的书,写再俊秀的文章,其实都是笔上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