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自然不乐意暂停朱批之权的,只是架不住小儿子苦劝。何况,那些大臣的难缠,方太后如今方是明白,只得不耐烦地应了:“让皇后瞧着办吧。”
宋嘉言之所以请仁德亲王亲自去劝方太后,就是知道仁德亲王劝得动太后。听到仁德亲王的回复,宋嘉言道:“本宫遵从母后的意思。”
如此,朱批之权暂停,国事暂由内阁处理。
内阁算是大胜一局,只是,这种胜利,难道是内阁所希冀的吗?
彭老相爷深深地叹一口气,蠢的太蠢,精的太精。凭彭老相爷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宋嘉言的厉害,要命的是,这位还是中宫皇后。
不过,现在的情势下,有个明白人做皇后,也是他们做臣子的福分。
他就盼着皇后能一直明白下去。
宋嘉言把国事俱托付于内阁,果然耳根子清净不少。方太后起了痘疹,躲在慈宁宫养病,免去了宋嘉言的请安,宋嘉言这才得闲。
在这前所未有的安静祥和中,宋嘉言召见了太医正。
“皇上已经昏迷七日了。”望着太医正的老脸,宋嘉言问,“医正觉得皇上何时会醒来?”
太医正战战兢兢:“娘娘,皇上自有天佑……”
“若指望着天佑,还要你们有什么用?”宋嘉言声音冰冷,“自打皇上发病初起,本宫便一直在皇上身边,这几天,皇上的病丝毫不见好转。好在,也没有变得更差。本宫看了医正在太医署的记录,你家世代为医,入太医院已经有三代了。你以金针见长,青出于蓝,比父祖更有出息。需要什么,不论是东西还是人,医正都可以提。七天之内,让皇上清醒。”宋嘉言道,“自古至今,史书从未有给大夫立传的先例,医正让皇上清醒,本宫会命史官为医正着书立说,将来,医正会在东穆正史中占得一席之地。这样的荣耀,前所未有。”宋嘉言未忽略太医正脸上的一抹动容之色,沉声道,“好了,准备为皇上诊脉吧。”宋嘉言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昭德殿侍疾,也没见她如何威风八面、霸气天成,结果,内阁安生了,后宫也安生了,乱糟糟的局面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此刻,只要是眼尖心明的人,纵使不明白这裏面的门道儿,只看如今帝都形势,也得道一声中宫手段非凡。没的说,内阁从宋嘉言手里拿到代理国政之权,哪怕彭老相爷,对宋嘉言也得敬畏着些。
宋嘉言唤了袁忠过来,问:“监察司的事,大总管知道多少?”
袁忠心下一跳,他跟在昭文帝身边几十年,也算是阅人无数,有些见识。自来响鼓不用重锤,方太后挟太后之尊尚不及宋嘉言翻云覆雨的本事,何况宋嘉言又有九皇子这张王牌在手。这些天,袁忠也一直在向宋嘉言靠拢,他恭谨地禀道:“监察司的事情,老奴知道得不多。倒是监察司头领林随林大人,老奴侥幸见过几面。”
宋嘉言道:“现在就出宫,去跟林随说,本宫请他入宫一见。”
闻此语,袁忠顿时心惊肉跳,监察司可是昭文帝的特务机构,昭文帝虽说昏迷,毕竟还没咽气。这时候对监察司伸手,万一昭文帝醒来,后面的事可就不好说了。袁忠小心翼翼地劝道:“娘娘,您看是不是等一等,依老奴说,皇上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的。”
“本宫自有主张。”
袁忠不敢多说,连忙领命,带着两个心腹内侍悄然离宫。
林随的府第就在朱雀大街,其实,这也算不得林随的府第,这是监察司的总部所在,林随吃住都在监察司。
若寻常人来,不一定能见得到林随。不过,寻常人也不大敢来,无他,特务机构的名声,已经注定了令人敬而远之。而且,林随的身份,也要避嫌。
宫中的大总管突然来访,林随皱眉思量片刻,命人请袁忠到了书房。
饶是袁忠见林随次数不多,每次见此人都禁不住心下生凉。倒不是林随生得如何可怖,就是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袁忠不是很乐意跟林随打交道。
林随道:“大总管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定有要事。”他与袁忠不熟,这种情势下,自然也不用寒暄什么。
袁忠道:“皇后娘娘想请林大人入宫一见。”
林随沉默半晌,问:“皇上龙体如何?”
百官心裏百爪挠心都不敢问的事,林随就这样简简单单地问出来了。袁忠没回答,林随问:“现在吗?”
袁忠道:“现在最好。”
林随瞅一眼外头的青天白日,换了三品官的官服,便随袁忠一道去了宫里。
宋嘉言见到林随时微微一愣,倒不是林随有什么古怪之处,实是宋嘉言未料到监察司的头领这般年轻而已。不但年轻,相貌也好。
宋嘉言见过不少俊秀人物,温润如秦峥,俊美如李睿,别扭如杜君,耀眼如宋荣,皆是一等一的人才。这些人相貌都不差,林随的相貌也不比这些人逊色,却是有一点,姣好似妇人。雪肤、杏目、瑶鼻、朱唇。若非两道长眉入鬓带出些许凛然气势,再加上林随身量高大笔直,宋嘉言非将他误认为女子不可。
待林随行过礼,宋嘉言赐了座,道:“本宫是头一遭见林大人,就直说了吧。朝廷的事,本宫不大懂,你们监察司的事,本宫也不大懂。监察司是皇上一手建立的监察机构,不属于朝中六部九卿任何衙门,直接对皇上负责。这让监察司的地位超然,同时也惹人嫉恨。”宋嘉言道,“林大人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论及忠心,本宫没有任何怀疑。想必林大人也明白,似监察司这样的机构,一旦皇上有恙,下一任帝王很快就会换上自己的亲信来掌控。相对的,皇上在一日,则无人敢动监察司分毫。所以,在希冀皇上恢复健康这件事上,林大人与我的立场是一样的。”
宋嘉言把话说得这样透彻,林随又不是死人,怎会无所触动?林随不敢小瞧宋嘉言,直接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太离谱的事,哪怕抗旨,他也不会办的。
“监视好太医署的情况,如果民间有什么好大夫,只管上报于我。”
这样的要求,没有任何过分之处,林随很痛快地应下。他身为监察司的头领,能进宫来面见皇后,自然也有自己的思量。
内阁从宋嘉言手里得到国政之权,林随干这一行,对后宫的情况要比内阁清楚些。方太后完全不能与之共谋,宋嘉言主动抛出橄榄枝,说出的话又这般正大光明,没有半分令他为难之处,饶是林随也不禁觉着皇后为人不差。
起码监察司现在对皇后有所用处,他就不担心会被朝臣压下一头去。
正当此时,仁德亲王上书,请求就藩。
内阁几位都觉着仁德亲王很识时务:皇上病重,皇子尚幼,仁德亲王正当年轻力壮,又有几个成年的儿子,这个时候能主动就藩,简直再好不过了。
不过,内阁的几位老家伙也明白,仁德亲王早该在昭文帝登基的时候便就藩的,之所以留驻帝都多年,皆因方太后所致。如今,方太后还在呢,若是他们准了仁德亲王就藩的折子,还不知那老婆子会生出什么幺蛾子。内阁如何肯惹这一身的腥,因事不能决,索性呈给宋嘉言讨主意。
宋嘉言看彭老相爷一眼,道:“太后凤体违和,正在休养,仁德亲王乃孝子,哪怕就藩也没有不见亲娘的道理。此事,还是回禀太后方才妥当。依本宫看,不如容后再议。反正仁德亲王在帝都住了几十年,也不差这一会儿工夫。”
彭老相爷扭捏了一下,道:“依老臣所见,王爷既有就藩之心,臣子本分,没理由不成全啊。”
“待太后凤体大安,彭相与太后回禀吧。”
彭老相爷立刻叹道:“自古母亲溺爱儿子,却不能为之思虑长远。仁德亲王早该就藩,皆因太后宠爱亲王殿下,强留殿下于帝都居住。”说着,虽是满脸的不赞同,却是一副为难相,绝不肯亲自回禀方太后此事的。
方太后好不容易安分几日,还是不要因此事再生波澜。宋嘉言道:“这事,暂且压下来。”
彭老相爷轻声道:“皇子尚幼,藩王壮年,娘娘还需早做打算。”
这老东西……
宋嘉言日日守候在昭文帝身畔,昭文帝已是五十的人了,原本保养得还好,望之如四十左右,如今这一病,发间多了几缕晶莹。好在昭文帝生得不差,即使老了,也称得上儒雅。
宋嘉言每天给昭文帝擦洗身子,翻身按摩,生怕他躺久了生出褥疮来。
室内无人,宋嘉言念叨着:“做了一辈子的人上人,你病了,真心担忧你的能有几个……”说着叹口气,抱着昭文帝翻个身,她自幼习武,力道颇大,昭文帝一个大男人,宋嘉言双臂就能抱起来。故此,她照顾昭文帝时,从不需要别人帮忙。
宋嘉言正嘀嘀咕咕,就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刚要张嘴斥责,袁忠的声音已经自外面响起:“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千岁!”
宋嘉言将被子往昭文帝身上一裹,把人放平,方太后已怒火冲天地进来,那横眉怒目的模样,上前就要教训宋嘉言。宋嘉言伸手握住方太后扬起的手,一个旋身便把方太后送到一旁的太师椅中坐下,宋嘉言道:“听说母后在慈宁宫养病,怎么有空到昭德殿来了?”此一时彼一时,若这个时候被方太后打了,她也不必在后宫立足了!
方太后没打到宋嘉言,更是气得眼前一黑,怒道:“你敢对哀家大不敬!”
“太后这话,臣妾不明白。”宋嘉言冷声道,“前天臣妾去慈宁宫请安,母后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您在避痘疹,令臣妾好生照顾皇上,不必再去慈宁宫。除此之外,臣妾并不知如何对母后不敬了!再者,母后当初说避痘疹要七天的时间,如今这就出来,臣妾是不怕的,可皇上呢?皇上本就龙体虚弱,说句放肆的话,母后身份虽是尊贵,却是母以子贵,皇上是国之根本,母后再贵重,也贵重不过龙体!若是不小心把痘疹传到皇上身上,母后如何跟天下人交代!如何对先帝交代!”宋嘉言并不似先时对着方太后逆来顺受的模样,直接质问,“皇上对母后的孝心,天下皆知!臣妾是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就算是大不敬,也得问一问母后是何居心!”
方太后毕竟年纪在那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宋嘉言道:“你、你——”
宋嘉言不肯给方太后任何还击的机会,继续道:“母后行事,就算不考虑别人,皇上的安危,母后难道也不放在心上吗?母后既说臣妾大不敬,臣妾便大不敬地请求母后,在太医并未确诊母后安全之前,不要踏足昭德殿!就当看在皇上孝顺了母后几十年的面子上,行吗?”
宋嘉言先时被方太后欺负惯了,刚生下九皇子就被方太后抢走,后来又因故出宫一年多的时光,即使回宫,宋嘉言在方太后面前也是装惯了鹌鹑,从无半分忤逆之举。
结果,老虎不发威,方太后便将她当成病猫。
如今宋嘉言乍一发作,不要说方太后,满殿人都被她震着了。
倒是方太后身畔的嬷嬷道:“太后毕竟是……”她话还未说完,脸就挨了宋嘉言一巴掌。宋嘉言力道颇足,直将人抽到了地上去,那嬷嬷半边脸肿成猪头,唇角流血,张嘴吐出两颗牙来。
宋嘉言并不容她说话,冷声斥道:“本宫与太后说话,也有你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方太后也想吐血,怒道:“把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给哀家拿下!”
这话说得何其昏头!
不要说宋嘉言现在威风八面,哪怕宋嘉言还是先时的鹌鹑,宫人们也不敢轻易对嫡皇子的生母——中宫皇后动手啊!
宋嘉言冷声道:“母后莫非还想在皇上面前威风不成!若您不介意,还是与臣妾去隔间儿说话!母后的慈悲之心,但分给皇上一分半毫吧!”
方太后忍着吐血,与宋嘉言去了隔间儿。
两人一到隔间儿,不待方太后开口,宋嘉言便道:“仁德亲王就藩之事,内阁并没有批准,不知母后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方太后怒不可遏:“你在审问哀家吗?”
“臣妾不是在审问母后,只是告诉母后实情,是仁德亲王自己要就藩,至于亲王要不要去藩地,这要看亲王与母后的意思。臣妾照顾皇上尚且来不及,断然管不到亲王府的事。”宋嘉言毫不客气地道。
方太后道:“若不是你叫那些内阁大臣理事,他们怎有这天大的胆子敢让仁德去就藩?”
“当日,仁德亲王可是亲自问过母后,是母后答应让内阁代理朝政,臣妾才敢应的。”说完这些话,宋嘉言转身走了。
方太后骂一声“妖孽”,拿宋嘉言没办法,带着宫人灰头土脸地走了。
当然,方太后是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宋家自封侯之后,便行事低调,与素来嚣张跋扈的承恩公方家形成鲜明对比。也因宋家低调,故此,尽管宋嘉言进宫的方式颇有些不名誉,宋家在帝都的风评也一向比方家要好。
如今昭文帝病重,方家早急得上蹿下跳,竟意图染指内阁之权,宋家则依旧安稳如山,只看这养气功夫,宋家便远胜方家。
殊不知,养气功夫好,完全是因为还未到要急眼的地步。
此刻,宋荣的脸上冰冷一片,心裏早将方太后诅咒了一千八百遍,之所以未咒骂出口,不过是因为在秦峥面前不好失态罢了。
秦峥道:“若不加以阻止,明日真有人上折子弹劾皇后,于皇后娘娘的声名有碍。”
“老匹夫!”宋荣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承恩公府,还是骂方太后。骂一句泄愤后,宋荣依旧未失去理智,轻声道:“太后很反常。”
秦峥不大明白。
宋荣呷口冷茶,看向秦峥:“你年轻些,不知前事。我在未中进士之前就与今上偶然认识了,那时太后还只是先帝宫中一个小小的嫔妃。虽没见过太后,也听今上提过的,做母亲的总是更倚重长子。后来今上登基,太后母以子贵,因心疼小儿子,不舍得仁德亲王去就藩,今上孝顺,也应允了。那时,朝臣并不乐意,毕竟藩王不就藩,太不合规矩。故此,议爵时,仁德亲王那会儿只得了郡王的爵位。做母亲的偏爱小儿子是人之常情,太后也不能免俗。后来,太后一直干涉立储之事,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娘家。”宋荣叹道,“那时太后为人行事,尚可圈可点,哪怕偏颇些,大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真正不可理喻的是在皇后入主凤仪宫之后,太后对权柄的热衷达到了高峰,她先是要夺九皇子,后来又借钦天监的嘴将皇后驱逐出宫。如今皇上病重,太后全无半分慈母之心,一意任人唯亲,夺权干政,甚至不惜陷害皇后,太后这是打算对九皇子下手了。”
秦峥听着宋荣忆往昔、说今朝,心下却有些着急,道:“宋叔,还是想个法子明日阻止承恩公方好。”宫里宋嘉言与方太后翻脸,宫外自然要有相应的对策。承恩公已经联合了几个小御史,打算弹劾宋嘉言大不孝的罪名。说来,往时即使后宫事多,也从未折腾到前朝。
宋荣叹:“承恩公不过是冢中枯骨、插标卖首之徒而已,就是依附于承恩公的御史,也要先往御史台递奏章,经御史台后,那些奏章方能呈上去。如今左都御史郑博是御史台的头儿,郑博虽耿直些,也不是不通情理,我去说一声,他会三思而行的。”这许多年的官,宋荣也不是白做的。
秦峥终于放下心来。
宋荣暗暗感叹,先时他真是看走眼,叫吴双那贱人骗了,不然秦峥痴心若此,当真是一桩好姻缘。哪怕宋荣,也只得叹一声造化弄人了。秦峥一心为宋嘉言着想,宋荣投桃报李,提醒他一句:“安臣,要注意跟仁德亲王府保持距离。”
秦峥心下一跳:“宋叔?”
“太后不过是一深宫妇人,不会突然之间变成妖怪。”宋荣屈指轻叩桌面,伴随着笃笃笃的声音,宋荣的话清晰地传到秦峥的耳朵里,“到如今这丧心病狂的地步,非天灾,实人祸也。”宋荣并非虚妄之人。
相对的,宋荣寒门出身,因从龙之功起家,遭遇吴双那场风波后,犹能全身而退,本事自然是不差的。宋荣的话,秦峥自然要好生思量。
秦峥请教:“我看仁德亲王在帝都多年,并未涉入国政……”
“这世上的人哪……”宋荣感叹一声,道,“当初吴双大好前程,还不是说反就反。皇室之中,别信什么兄弟情深。我倒不是有什么证据在手,只是觉着,太后深信他,除去皇后与九皇子,如今皇室就剩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了。这三位皇子除了七皇子生母是个获罪的美人外,都没了生母。扶植任何一个登基,将来还是太后在宫里作威作福。单看方太后曾经对内阁下的口谕和懿旨,就知道她在国事上是不成的。方太后自己干不了这一摊,所信任的人无非就是娘家和仁德亲王罢了。仁德亲王的名声比承恩公好上一千倍。”宋荣道,“别看现在内阁死不妥协,一脸坚贞不屈,那是因为有皇后和嫡皇子,中宫是道统所在。一旦中宫出事,这帝都少不了一番龙争虎斗。单看方太后的智慧,她与中宫翻脸,说不定就是现在有人提醒她兄终弟及的好处。”宋荣眼中闪过一抹讽刺,“说到底,太后会跟中宫翻脸,皆是缘于仁德亲王就藩。难道太后一意偏心仁德亲王,与仁德亲王无关吗?这世间,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只要动,必然会留下痕迹。细心些,总能发现端倪。”
宋荣与秦峥商议了大半宿,及至夜深,已过宵禁,宋荣干脆留秦峥住了一夜。宋荣对晚辈向来不错,亲自引秦峥到前院一处院子。秦峥少时与宋嘉让交好,常到宋家玩耍,如今宋家是新赐的侯府,只是这屋内摆设却是让秦峥觉着无比熟悉,竟与宋嘉让昔日所用无二!
宋荣微叹:“你们小时候,总嫌你们吵闹麻烦。现在,你们长大了,我反觉着有些寂寥了。”
秦峥心下一酸。
在这个时节,宋荣不可能让宋嘉言名声上有任何瑕疵。
如今昭文帝病了,自然也就没什么早朝了。天蒙蒙亮时,宋荣就去了郑家。
开门的就是郑博,他家贫,用不起下人门房。听到有人敲门,自己来看,见是宋荣,郑博眉心微皱,竟挡着大半门口,冷着一张国字脸,先问:“侯爷有事?”
宋荣眼睛往里瞅瞅,肩膀顶开郑博的身子,直接进去了,笑道:“伯岩兄好生冷淡哪,咱们多年未聚,我来给伯母请安。”说来,这俩人还是同年。
郑博这般别扭冷淡倒不是说俩人有什么过节,相反,郑博脾气耿直,不大会做人,宋荣在朝中时没少给他说好话,几次帮忙,先时交情也不差。只因郑博是道德君子,自从得知宋嘉言的事情后,还曾经给宋荣来信,劝宋荣赶紧把宋嘉言送到尼姑庵或家庙一类的地方去洗清罪孽。当然,那会儿宋嘉言还未立后。
宋荣拿郑博的信当狗屎。宋荣是个实际的人,他也不觉着这事儿有什么丢人现眼,反正他国丈已经当上了,家里也富贵了,心裏更不会有任何负担。
结果,宋嘉言立后后,郑博又来了封绝交信。宋荣也没理他。就是郑博被调到帝都为左都御史,宋荣也没与他来往。如今有事相商,自然要理他一理了。
郑家是两进的小院儿,门口说话,里头就听到了。郑老太太已经起了,听到话音出来一见,一时倒没认出宋荣来。
宋荣笑眯眯地一揖:“伯母,我是子熙啊。”郑博在翰林院待过三年,那会儿两家还时常来往,故此,郑老太太愣了会儿就想起来了,忙扶他起身,笑道:“啊,原来是子熙啊。快来快来,还是这样俊俏啊。”郑老太太与宋老太太都是贫民出身,很有共同语言,又是多年不见,问:“你母亲可好?”
宋荣笑道:“前几年,我母亲去了二弟那里,若是知道伯母回了帝都,母亲定是要回来的。”
郑老太太笑道:“外头冷,咱们屋里说话。”又看一眼臭着脸站在一旁的儿子,问宋荣,“你找伯岩是有正事吧?”
宋荣对付老太太向来很有一手,扶着郑老太太的胳膊往堂屋走,笑道:“伯岩兄早跟我绝交了,我不找他,我是来给伯母请安的。”这话听得郑博直翻白眼。
郑老太太已经训斥儿子道:“伯岩,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朋友呢?你不是常说子熙人品好,值得相交吗?”关键是宋荣以前没少帮儿子,这些,郑老太太是知道的。当然,宋荣为人也很不错。
挨了母亲一句训,郑博也没辩白什么。
郑老太太笑着对宋荣道:“你跟伯岩好生说说话,我去弄些早点吃。”
宋荣笑应:“我听伯母的。伯母不必麻烦,我最喜欢吃伯母腌的小菜。”
郑老太太更是开怀。
郑博引宋荣到自己的书房说话,犹是一张臭脸:“有话直说,若是托情就不必说了。”
宋荣先坐下,叹道:“莫不是连杯茶都没有?”
郑博家没有丫鬟,于是,自己斟了盏茶递给宋荣。宋荣望着手中的粗瓷茶盏,他在官场中的节操不怎么样,却是欣赏一切有操守之人。宋荣呷了口粗茶,便把宫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同郑博说了。郑博皱眉,道:“皇后怎能对太后语出不敬?”
“你自己说,太后自己还发着疹子呢,那病传得厉害,万一传到皇上身上如何是好?”
郑博相当固执:“总该委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