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喝了高的孙子懵懵懂懂拧着瓶二锅头,一边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一边走……
“砰”的一声!
悲剧发生了!
拐角处,也不知谁忽然走出,撞到了小婉!也撞上了喝高这孙子!
好端端的二锅头啊,BIU的一下飞了出去,劈头盖脸浇了小婉一脸。
“哗啦”一声。
酒渍滴滴答答,顺小婉额前碎发流淌下,滴在衣服上。
小婉一时没反应到这样的变故。
一下子愣了。
冷风一吹,那寒嗖嗖的气顺着光溜的脖子窜到脊髓。
一个哆嗦。
老姑娘冻的脸都青了,腹部疼的越发撕心裂肺。
她捂着肚子,一时间疼的略微有些发懵,就这么愣在当下。
“黄小姐,你跟我走。”
就在这时,“啪”的一下,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了——
抬眼,是温少焦急的面容。
小婉抬起头,微弱的气息从牙根中蹦出:“温卿……”最后一个“之”,还没来得及蹦出来,她已经被人拉着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出了饺子馆。
你妹!
你妹!!
你妹妹!!!
老娘五脏庙内小鬼打架,疼的很厉害啊!你拉着老娘往外跑个毛线!
马路上空荡荡的,车流不旺,人流不兴。
冷风一吹,小婉脖子上的酒渍一挥发,冷得她一个喷嚏接一个。
偏偏温卿之,压根不管她到底有多狼狈。
他拉着小婉快步走到路口,不由分说把她塞车里,油门一踩——
猝不及防的小婉同志……
脑门狠狠撞上了车门。
一个红肿的大包,就这么光荣的挂在了脑门。
小婉现在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彻底怒了:“温卿之,就算你是我未来雇主也不能这样摧残员工啊!你搞毛线啊?”她扭头,用力敲敲车门,大声抗议:“下车,我要下车!”
轿车又急又猛的开着。
温卿之目光移也不移的看着前方的道路,脸蛋阴鸷的盯着正前方,阴沉道:“妞儿出事了。”
天阴沉沉的。
如一只灰色的大鸟挥动双翼,将乌云层层叠叠的拢住了太阳。
医院大厅走动着许多神色匆匆的病人家属,休息区坐着呻|吟的病人,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儿,挂号处队伍排成了几条长龙。
两人穿过嘈杂的人群,急急往特护病房赶去。
小婉拧着包包忍着腹疼,正埋头苦衝着。
忽然,一阵开心的笑声传来过来,一个手里拿着个变形金刚、脸蛋雪白的孩子“蹬蹬蹬”跑来,虎头虎脑的,一下把她撞飞到边上。
“对不起啊,这孩子比较皮……”
后面跟着跑出个样貌憨厚的中年男子,顺手扶了一把即将摔倒的小婉,擦着汗,憨憨道歉。
不知为什么,这汉子分明很有礼貌……
可电光火石间,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倏的从心间掠过。
来不及细想,她点点头示意没事。
眼见着温卿之要进了电梯,她一把抓住温卿之的胳膊,冷静道:“走楼梯。”
温卿之急火上心,见她坚持走楼梯,黑眸闪动,愤怒道:“妞儿在特护病房1201室,我没空陪你走楼梯,要走你自己去走。”
“温卿之你冷静点,不要着急,你自己看地图。”
小婉心知他疼爱妹妹,并不计较他语气的唐突,她好心好意的递去一张医院地图。
然而,温卿之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地图一甩,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人群,朝电梯走去。
薄薄的那么页纸,飘飘忽忽的掉到地上。
小婉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小婉瞠目结舌看着掉落在地的地图,又看了一眼消失在电梯口的温卿之,忽然觉得温卿之固执的有点可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可以无视我所说的每句话。
然而,你却不知,纵是你不喜欢的人,也未必存着害你的心。
以自己的喜恶,来判断其他人的心意……何其无聊。
所幸,你并不是我的谁。
纵是你走再多的弯路、遇上再多的麻烦,我也不会为你心焦。
老姑娘自嘲的抿了抿唇角,一言不发,静默的捡起被温卿之打落在地的医院地图,按着上面的指示走上楼梯。
温卿之固然讨厌,然而,那个百合花似怯怯羞羞的少女,却是从始至终用温柔灵秀的眸子,安安静静看着自己。
小婉很喜欢那个女孩。
一直不接受温卿之提出陪护的条件,并不完全因为与温卿之不对盘……更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照顾好她。
待小婉到特护病房的时候,妞儿已经睡着了。
和医生稍微问了一下妞儿的情况,得知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小婉这才安下心来,抓着包包,坐到了病房外走廊上的排椅上。
隔着玻璃窗,小婉看见那个怯怯的小少女穿着浅蓝色的病服,长发如水中墨,一缕缕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想到不久前看见她时,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脸上的神色极浅,却也能看出黑眸含笑,灵秀如精灵。
往事种种,宛如昨天。
待她看了好一会儿,温卿之才气喘吁吁的爬上来。
看见小婉抓着包包,安安静静坐在走廊门口的排椅上等自己,温卿之眼底掠过一抹惊愕与古怪。
他看了看小婉,清亮如水的薄唇轻启,刚准备说些什么……
认识他的主治医师已经用病牌板轻轻点了点他的肩,示意他旁边说话。
小婉离的远,依稀听见主治医师不认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进耳朵里——
“怎么这么晚才上来……”
“这电梯怎么……”
“哦,医院前阵子才装修过,一楼电梯没法儿上特护病房……”
“怎么没有提示?”
“医院门口不是摆了地图,你没看么?”
那医生的声音略微公式化。
温卿之不知答了些什么,很快便说到要点。
主治医生拿着笔在病牌板上写写划划着,道:“病人有抑郁症,有轻生的心态不是怪事。我们能救的了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救过来。我建议家属最好能经常陪护,给她多一点家的温暖,不管于生理还是心理,对她都是有好处的……”
“我妹妹她现在怎么样呢?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
“病人刚刚做过手术,度过危险期,现在应该静养。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不过她浅眠,很容易惊醒……”
听到这儿,小婉心底仿佛被什么轻轻揪了下——
为那个脸颊苍白的女孩而心疼。
心疼到……
指甲微微掐入了掌心,那种空荡荡的怜爱,让她禁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家人不在,被反锁到空荡荡的房间……那种,孤零零的寂寞与害怕。就是因为害怕,所以连休息都无法安眠,总会莫名其妙的惊醒……
如此一来,对妞儿的怜惜,就越发感同身受。
温卿之去换消毒衣,小婉下意识跟着,刚准备跟着一起进去。
温卿之已抢先一步,拦住她。
小婉抬头,奇怪的看着他。
温卿之问:“你干嘛?”
小婉傻乎乎的回答:“进去看妞儿啊。”
温卿之眼底掠过一抹讥讽,薄凉的目光淡漠的掠过小婉的脸,冷然道:“你与妞儿非亲非故,不过是我找来的陪护,你不用进去了。”
语毕,扬长而去。
居高临下的鄙夷,眼底赤|裸裸的厌弃。
小婉心底最柔软的一角,仿佛被什么狠狠撕碎。
她的牙尖倏的就咬上了下唇——唇瓣颤至心底闪电似的疼痛,分不出是怎样的痛意。她静默的抬起眼,不知用何种心情去看年轻男子的背影,只是在自觉可笑之外,依然是说不出的可笑。
温卿之,是不是第一眼的厌恶,便预兆了你我永如水火,绝不相容?是不是你不喜的人,便可以否认她所做的一切,无论对错?
她沉默转身。
这一转身,便是事不关己,合上心扉。
老姑娘在走廊外面,先是坐了一会儿,然后又踱了几步,引的旁人纷纷侧目。
小婉仔细想想,干等不是办法。
人生如此短暂,有限的生命怎么能在坐立不安与发呆下度过。
这么浪费时间生命,绝不是她黄小婉的风格!
于是,医院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瞠目结舌的看着某个“非正常人类”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些过期报纸,往地上一铺,直接蜷了上去。
这一睡,不知猴年马月。
温卿之刚从病房里出来,一见这场景,血压“刷”的冲到了脑门,“黄小婉,你在这躺着做什么?”
跟着温少一起出来的,还有刚才给妞儿做抢救的主治医师。
对方记性不差,显然记得蜷墙角的某个“病人”是跟着温卿之一起过来的,他拧着须白的长眉,不赞成的看了一眼温卿之,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
老医生把病牌板夹了起来,一转头,看着温卿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温先生,妹妹固然很重要,可你太太既然不舒服,就不要让她跟着到处乱跑,你看她现在多难受……”
我太太?
温卿之转头,一眼看见蜷成虾米窝在地上的某个老姑娘,眉头厌恶的拧了起来,下意识张口解释:“她……”
不是我太太。
然而,主治医师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摇摇头,气吞山河的打断他的话,严肃道:“小病不医,拖成大病。”
温卿之:“我和她……”
主治医师按住温卿之的肩,继续打断,道:“好了,快带太太看病去吧。”
温卿之一连被打断了这么多次,百口莫辩。
倘若搁那儿的是任何一个眉目静默秀美的女子,都是好事儿,偏偏那人……是黄小婉。
温卿之想到她那“少数民族可以生俩”、“死耗子就在你身后”以及“A股B股都不靠谱,纵观天下屁股最好”的种种歪理谬论,只觉整个头都大了。
连着……额头,都禁不住隐隐青筋跳动。
温卿之深吸一口气,抿紧了薄亮如清光的唇瓣,目光冷静的看着老医师,正色道:“我和她不是夫妻。”
“小两口子闹别扭?”
老医师很有“经验”,快语定论。
温卿之:“不是。”
“哦。”
老医生点点头,拿着病牌板翻看着,似乎是听进去了解释,可一抬头,说出的话足教温卿之脸色发黑:“你去给你太太挂个号吧。”
“她不是我太太,而且她哪里像生病的人?谁生病一口气能吃几大盘饺子?”
“就是因为吃的多,吃的急,才容易引发各类疾病。”
主治医师摇头,显然不认同温少的解释。
温卿之憋着一口怨气,急于解释,可越描越黑,反而周围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不时能听见病人家属议论的声音,“穿的这么西装革履的,老婆生病都不管。”“难怪书上说‘长得好看的都是渣,皮相越好的心理越阴暗’!”
……
温卿之越听越憋火。
他几步走到小婉旁边,本来想伸手推她,可一看见她紧挨着医院墙壁,皱眉,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温卿之犹豫了下,厌恶的用皮鞋尖踢了踢她。
温卿之:“黄小姐。”
小婉睡的正熟,哪听得见和风细雨的“呼唤”。
周围人还在议论:“听见没,连老婆都不愿意承认了。没准是有两个钱,在外面有了三。”
温卿之脸都黑了,一连喊了好几声,小婉一句没答,向来“泰山压顶色不变”的温卿之终于忍不住炸毛了:“黄小婉!”
一嗓子怒吼,连地板都似震了震。
小婉一下子惊醒了:“有!”
温卿之怒问:“我和你什么关系?”
小婉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重复问句:“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的报表赶工到今儿个凌晨五点,清早起来眯了没多会儿就接着温卿之约见的电话,然后喝了足足六大杯的咖啡,才提起精神。
再然后,所有事情密密匝匝暴雨梨花针一样打了下来,小婉指望着的休闲周末早就彻底泡汤。
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空闲,才眯了一下,就被连拉带扯的弄醒了。
老姑娘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痛着。
又累,又痛。
累的没处儿喊痛,只迷迷糊糊缩在墙角。
那么小小一团人影,蜷缩成虾米,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主治医师和蔼的道:“你俩夫妻啊,这孩子,怎么这岔都忘了?让你老公赶紧带你去挂个号,我看你挺不舒服的……”
小婉懵懵懂懂,居然还真点了点头。
她不点头还好。
这一点头,可不就是坐实两人“小夫妻吵架闹别扭”的猜测传闻。
主治医师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脸色,笑眯眯的点点头。
“轰隆!”
一声惊雷在脑门炸开,温卿之脸黑的仿佛涂炭,眼神如刀似剑,锋锐尖利的扎向没事人一般的黄小婉。
后者却压根没反应到战争局势的紧迫,依旧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外面候着的病人家属们也都议论开来,看着温卿之和看“陈世美”,就没个二样。
温卿之怒的——
连掐死黄小婉的心都有了。
老医师丢完炸弹地雷,用病例牌拍了拍温卿之的胳膊,给他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潇洒离去。
温卿之携小婉,连电梯都不敢走了,扯着她下楼梯,便是落荒而逃。
温大少长这么大,遇见黄小婉沾惹上了多少第一次?
第一次在马路上被人围观!
第一次在医院被人当负心人!
第一次百口莫辩!
第一次落荒而逃!
楼道里,小婉磨磨唧唧的走在前面,满脸愧色,温卿之漂亮的脸蛋布满阴霾,他越想越气。
透过楼道处的天窗,灰蒙蒙的天空,似笼着散不去的阴霾。
遥遥,灰白色的屋顶,被风吹起的白色塑料带,吹到了楼道口敞开的窗户上,被挂在铁栅栏上,风吹着发出猎猎的声响。
温卿之站在敞窗下,西装熨帖的划下流利完美的线条,柔软的发丝被风微微吹起,他冷笑的看着小婉,连着声音,都透着说不出的锐意。
“夫妻?呵,好一个夫妻。人家说什么,你还真敢点头答应。”
年轻男子阴测测的声音,清冷,略柔媚。
剐着头皮一阵一阵,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小婉可怜的小心脏狠狠一缩,脚步一踉跄,“我那不是没睡醒……迷糊着。”
她也知道理亏,小声,辩驳。
“没睡醒?迷糊!”
温大少一字字的冷讽,刚才在特护病院外面,受到的那些窝囊气还堵在心口,一见她愧意上来了,那些怒气越发以毁灭的姿态,尖锐冷酷的飙了出来:“人家说我是你老公,你敢应下,人家说我是你老子,你应不应?”
小婉缩了缩脖子,无奈:“我爸都死了十几年了……”
谁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温卿之一听,头皮一炸,立马就毛了:“黄小婉!”
小婉一看他怒飙的更厉害了,小脸一白,立马乖乖改口,“爸。”
“咔哒!”
似有一根弦,在温少脑海里狠狠迸裂,断开。
“你!”
温卿之刚才噎着一口气,现在噎着的分明一口血。
一开始,他以为黄小婉只是神经大条,单细胞生物,如今他算明白了……说这丫是单细胞都是抬举她了,这丫分明没细胞!
当然,这样就结束了,自然不符合2B青年的抽风气质。
也不知小婉脑回路是如何长的……
许久,才听一把弱弱的声线小声嘀咕:“我长这么大,除了……就没见过我老子,听说生活作风有问题,就不是个好鸟……”
她念叨的模模糊糊,温卿之没听仔细,只听了个大概。
温卿之宛如清光的薄唇抿得宛如一条直线。
他的拳,倏的就握紧了。
一连深呼吸好几口气。
温卿之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冷然道:“黄小姐以后只要和妞儿在一起就好了,我觉得我还是离你远点,安全些。”
小婉下楼的脚步不停,严肃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英雄所见略同?
她还好意思英雄所见略同!?
温卿之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厚成这样的。
也的确怒过头了。
适逢,阶梯上有一块香蕉皮,小婉走路压根不看路。
温少分明看见了,刚想出声提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就见年轻男子弧度漂亮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孩子气的轻软笑意,漫不经心的别开了眼。
“啊——”
骤的一声尖叫,小婉狼狈摔了下去。
温少心裏微微一笑,总算……狠狠出了口恶气。
用脚尖踢踢歪倒在地的黄小婉,他不耐烦的唤了声:“黄小姐。”
没人理他。
——呵,这装的还真像。
——才几阶的楼梯,他就不信能把人摔一个半身不遂。
温少这辈子最见不得装柔弱,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即心裏冷笑一下,淡漠道:“黄小姐不怕天气冷,地被凉,就继续在这儿躺着吧。”
语毕,弹一弹袖上灰尘。
扬长而去。
空旷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