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见过不负责的哥,没见过温卿之这么不负责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太过粗心,还是对小婉太过放心——再怎么说,小婉就算性格跳脱幽默,可毕竟和妞儿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这少爷可真是放心。
把人往领家了,朝妹妹房里一送,自个儿该干嘛干嘛去。
妞儿的房间布置很是清爽,淡绿色的基调,收拾的清爽怡人。女孩安安静静坐在窗前,清淡如薄金碎落的光线,散落在她光洁如雪的额头。
小婉打了一个招呼,妞儿静默的看了她一眼,移回目光。
一时间,房间静悄悄,连落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妞儿啊,在干什么呢?”
小婉打了个招呼,女孩不说话,静默如初。
“唔,晒太阳么?挺好的。女孩子就应该多晒晒太阳。别听什么综艺节目说什么美白三十六计防晒是关键。天天憋着连点儿花花太阳都不见,那憋出来的是苍白,看着跟吸血鬼似的,一点儿也不健康……”
丝毫不觉得被无视有多郁闷。
小婉饶有兴味的唠叨了一会儿养颜法则。
可惜,妞儿就是块石头。
石头丢水里还能溅出点水星,可你就算把妞儿丢水里……
嗯。会溅水星,也会出人命。
小婉坐了一会儿,待不住了。
这姑娘有一个毛病,什么时候都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一开始,她还能和你聊聊养颜、减肥、健康、美容……这些大多数女孩都会感兴趣的事儿。
可你要知道,就算鹦鹉会说人话了,它也还是只鸟。
同理,小婉就算说再多的美容养颜,再怎么伪装高贵高调……骨子里,也还是蹦蹦跳跳没个安分的小跳蚤。
说久了,她肚裏的那点儿存活明显不够用了。
一般,没这文化底蕴还要装模作样大放厥词,我们把她们谈话的内容,用俩字总结概括。那就是——“扯淡”。
不怕你扯淡,就怕没淡可扯。
对于美容养颜,小婉接触不多,自说自话半个小时左右,老底都掏空了。
再扯下去,她骨子里那些懒散无聊、低级趣味、不负责任的无耻腔调,纷纷以隆而重之的姿态,粉墨登场。
人家阳春白雪,她下里巴人。
人家遥望浩瀚星空,她目光三寸短浅。
人家心思开阔将儿女情长抛之脑后,她思来想去……
念叨半天,竟然是“相亲嫁人,相夫教子”。
其实,小婉今年虽说二十五岁了,比不上洛安安那种从内而外精致到骨子里的夺目之美,但她脸蛋清圆秀气,加上皮肤水当当的,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多了,根本没有“恨嫁不得志”的影子。
是以,当这么一个清秀讨喜的小姑娘苦着张瓷白的小脸,不知从哪儿折腾出一瓶白酒,眼神落寞的握着妞儿的小手,老成的诉苦说“妞儿啊,你小婉姐为什么就嫁不掉”时,很有一种违和的喜感。
小婉同志喝一口小酒,叹一句人生。
温大少花真金白银请她来陪妹妹。
这位“大婶儿”……
她还真好意思拿人家水嫩娇艳花一般的妹妹当情感倾诉垃圾篓,喋喋不休讲起了自己悲惨的恋爱相亲路。
“你说我上学时,老师家长不允许……”
远目前方,老姑娘思绪回到十年前,郁闷道:“你知道我妈当年和我说的么?”
清咳两声,她拿捏着嗓子,学着黄妈的语调,尖刻道:“小姑娘家家的!才上中学谈什么恋爱啊,再挑也是几把黄花菜,还都是蔫叶儿的!等往后你读了大学,毕了业,步入社会,大把的精英等着你宠幸……”
稀里糊涂打着酒嗝。
老姑娘气吞山海,以磅礴之势,复述出黄妈妈当年的原话。
妞儿眸光一闪,眼底一星笑意,闪过。
小婉醉的很是迷糊,大手一挥,张开状,继续道:“看出没看出没?”
“看出什么?”
细细一把声线,绵软如潺潺清流间洒落的几朵小白花,轻柔可人。
然而,小婉整副心神都在自己那“杯具”的学生生涯中,压根没注意到妞儿居然主动开口追问。
小婉忿忿道:“看出我妈下海经商之前就一老师啊!她老人家……还真是老师啊!慈悲为怀,毁人不倦!”
老师“诲人不倦”,是好词啊。
为什么小婉姐的语气中,这意思,好像不是想当然的那个样?
在妞儿略疑惑的目光中,小婉悲戚捶地:“毁人啊,摧毁,破灭!狗屁的大把精英等你宠幸,少做梦了!上学不趁早拐个小正太,等毕业以后,精英都名草有主。你就算削尖了脑袋,也挥不动锄头挖不了墙角……”
……
沉默。
一阵无语的沉默。
妞儿抿着柔唇,蝴蝶般扑簌的睫毛微微眨动。
小婉醉糊涂了,人一醉,话就更扯了:“其实我当小姑娘的时候,特不理解嫩生生的美少年怎么就找了半老徐娘……”
这话说的!
好像她现在是老妇女一样了。
温卿之恰好回来,就听见这么一句。
年轻男子清美如画的墨眉不置可否的挑了挑,为自己偶尔听见的一句话,而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好笑。
可紧接着,他笑不出来了。
就看着这清秀讨喜的姑娘狠狠的一拍桌子,目露凶光,赫然叹道:“现在我自己是个老妇女了,终于理解她们都是咋想的了!”
老……妇女?!
温卿之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记得……她好像比自己小两岁吧。
如果,她黄小婉是老妇女了,那么自己是什么?
第一次听见有未嫁的姑娘这么形容自己,温卿之脸都黑了。
此时,他忽然明白任何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千万别套用在黄小婉的身上。这丫迥异于正常人的大脑构造,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天雷轰顶”。
温卿之阴沉着脸色进了屋。
妞儿眼底的好奇与有趣,纷纷如春末那场纷纷散散的扬花,平静的沉淀在凝眸最深处。
一进来,那股酒气冲的他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你喝酒?”
小婉捏着酒瓶,疑惑的歪着脑袋看他,那小眼神,灿烂明媚的仿佛画中走出的人。
“干一杯?”
她笑眼粲然的把酒瓶推到温卿之眼前。
温卿之取过酒瓶,看见瓶中泡着的那条碧青色的小蛇,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吼道:“黄小婉,什么酒你都敢喝,你不怕喝死啊!”
这条蛇不大,晶碧盈盈,泡在琥珀色的药酒中,极其幽怨。
当初泡蛇酒,纯粹是没事做。
温卿之从来就没想过会有人喝这瓶酒。
可现在……
看到空了一大半的瓶子,看着眼前精神倍好的老姑娘,他扶住额角,只觉指下青筋一阵阵跳动与抽痛。
“不就喝你一瓶酒!”
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小婉颇是悲戚,继续道:“我妈早就说过了,我这人一喝酒,胆就大,话就多。你这是军区啊……老娘从小最怕就是当兵的。你二话不说,把我丢军区大院。一想到外面都是当兵的,没准还实枪荷弹的……老娘我腿就软……”
“喏。”
温卿之略显粗暴的将温开水递她手上,继续扶住抽痛的额际——他这是抽了什么筋,竟然把这祸害往家里带。这蛇酒从没人喝过,谁知道会喝出什么事。黄小婉的胆子还真是包天的大,有没有毒都敢往嘴裏送。
“呃,谢谢。”接过水,小婉安静的道了谢。
一口气喝完。
然后,眨巴一下眼睛,依然觉得口干。
人家口干,直接喝水。
这姑娘口干了,还嫌舌不够燥,竟然打着精神继续啰嗦:“温卿之,你就一祸害。”
……
“啪哒!”
脑海中,似有一根弦狠狠绷断。
温卿之蓦然沉默下来。
年轻男子薄润的柔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连着袖底的拳,也忍不住一并握紧了……任谁都能看出,那墨亮的眸底飙着一场暴风雨。
“黄小婉,我没说你是祸害,你倒好意思当面指责起我了!”
是谁把相亲对象说成“死耗子”?
是谁大马路穿着笨重小熊套装迟到又狡辩?
是谁得了阑尾炎居然傻傻分不清楚?
是谁大呼小叫让围观路人指指点点都以为我是负心汉?
又是谁……来自己家一趟,什么事都没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喝掉一瓶蛇酒?
这到底谁才是祸害?
“怎么这么重的酒味?”
忽的,门外脚步声“哒哒哒”的传来,温妈妈跑过来,一看趴伏在桌上烂醉如泥的小婉,眼底的嫌弃与厌恶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了:“这是干什么?怎么喝这么多酒?卿之,你这个朋友是怎么回事的……”
“妈,您别管。”温卿之道。
“你也是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都往家带。女孩子喝什么酒……安安就从来不会喝酒……”
其实温妈妈自己也喝酒,不过,既然找到小婉的弱点,自然要无限放大,拼命抨击。
眼见,温妈妈还要继续数落下去。
“妈……”
忽然,一直沉默的妞儿抬起头,低低道:“我好奇蛇酒是什么味……小婉姐说……帮我尝尝。”
不爱说话的温家小公主发话了。
一切异议,掐死在摇篮中;所有不满,统统化作齑粉。
温母沉默了一下,很快妥协,挥挥手,摇头道:“都醉成这样了,让小赵扶她去客房先休息吧。”
“送什么客房。直接丢门口搁着,吹一阵冷风,酒就醒了。”冷冷掠了小婉一眼,温少牙关森森蹦出这么句,恶毒的说道。
“瞎出主意!”
温妈妈一吓,白了儿子一眼,招呼着警衞员小赵帮忙抬人。
温卿之恨啊。
他是真想把人给丢出去。
可外面真是寒风凛冽。
一想到她可能会感冒、受凉,心中不自觉的一扎,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这感觉……太奇怪了。
小婉醉的很不安生。
在房内翻来覆去,也不知那蛇酒有什么副作用,喝了没见脸色发乌,也没见头疼脑热腹绞痛……那就当没事吧。
温卿之的坊间,暖气开的很足。电脑桌前,放着一盆文竹。枝繁叶茂,青绿喜人。温少带着一副金边眼镜,刘海碎落在光洁的额角,并不遮目光。但见他修长挺秀的身形,坐在电脑前,给人一种文秀清淡的美感。
虽然没有如一般军方家庭,考军校,毕业直接当军官……但温卿之如今在外企公司的职位和能力,完美证明了不靠家境,他一样是人才。
早先,温卿之说过小婉一句话——
“工资的多寡,往往与尽责的程度成正比,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而工作态度,往往可以看出做人的态度。”
虽然说这话时,他主要的目的是刺|激小婉……但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说错。
便是在周末休息日,将小婉往妞儿那、往客房那里一丢,他继续回房间打开电脑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指尖敲落键盘的声音在房间内空旷响起。
不过是处理一些项目资金的问题,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今儿个,温少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电脑屏幕莹莹闪现着各种资料数据,一闭眼,一张醉眼惺忪的清秀脸蛋立刻闪入脑海——
黄小婉的脸色,似乎……红的很不自然。
如是几次。
温卿之终是放心不下,几步出房,接了杯温开水就往客房走去。
轻轻敲了敲客房的门。
裏面没音儿。
温卿之心中不祥越发浓烈,心道该不会真喝了蛇酒出了什么事儿吧。
想到这种可能,年轻男子脸色赫然一白,不由分说转动门把。黄木门“咔嚓”一声,悄无声息的滑开了。
客房内,被子被蹂躏成惨兮兮的一团。
原本应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觉的某人,正趴在那厢,摇摇晃晃的扶着个齐人高的泰迪熊,喋喋不休说着些什么。
靠近了,你才看见这妮子醉的眼睛都不睁开,把泰迪熊当妞儿了,还好意思在那儿口齿不清的抱怨着。
“妞儿啊,你来评个理……嗝!你哥说找我来陪你玩,看准的就是你小婉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幽默天分……可你瞅瞅,什么叫人如其名表里如一啊,你小婉姐这就是一娇弱柔软的白莲花,哪里就像一金刚女超人了……”
一道天雷,无预警的狠狠劈中了温少的脑门。
你表里如一温柔静默?
你还是娇弱柔软的白莲花?
温卿之窒了窒。
好半天,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的捏着纸杯,将裏面的温开水尽数送到嘴裏。
一旁帮忙整理屋子的警衞员小赵刚好看见这幕,禁不住奇怪问:“卿哥不是说要给黄小姐喝点水醒酒?怎么就自己喝了?”
温卿之将喝空的水杯递他手里,淡淡道:“白莲花不需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