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门居于东境的云鹤之山, 千山万壑,地势险要,是犀奴国与大泽国的交界之地。
两国疆界所在,本应是金戈铁马战火连绵,而犀奴与大泽相安无事近百年, 全是因为超脱于世的阑门从中压阵, 平日里至多是一些小打小闹的试探。
在其他国家如火如荼抢地盘收小弟做老大的时候,犀奴与大泽龟缩不出,昔日赫赫威名的黑犀军与白泽军也被大盛的乌衣铁骑后来居上。
二月建卯, 各地春战烽烟不断,阑门置于深雪之中,玉树银花, 看上去一片安静祥和。
犀奴与大泽的君臣错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怎么能想到,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下雪日子里,阑门发生了有史以来最骇人听闻的内乱。
先是在阑门大比,展现绝世剑客神武天资的二弟子秦棠连夜潜逃, 为内讧埋下隐患。紧接着, 七弟子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身,还妄图爬上门主的床榻,令一对最尊贵的门主夫妻开了和离的先河。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阑门祸不单行, 大盛的鬼腹帝王荒帝突然现身, 在一间小小的暗室里, 废储君,决阑门,轻描淡写更迭了一个王朝的未来命运。
阑门失去了六国第一长公主的青眼,也失去了南境第一盛国的护持,自此元气大伤。
没有人敢阻拦,琳琅跟荒帝很快踏入了山门大阵,并触发机关。
“咻——”
一支竹箭从林间密草袭来,荒帝从容不迫后退,脸庞歪了一寸,不偏不倚,正好能容着箭头擦着他颈上黑裘绒毛呼啸而过。
“阿弟好身手。”琳琅颔首而笑,“看来阿姐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弟不但日理万机,还勤修武艺,如此精进,着实厉害。”
六国乱世,百家齐出,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不再遥不可及,而是庙堂见江湖,江湖升庙堂,处处刀光剑影,哀鸿遍野,没有点武功傍身,只能当任人宰割的肥羊。
侠行天下,一身正气,最是看不惯朱门酒肉臭,当官的和做皇帝的就成了高危目标,时不时被江湖侠客或是各国刺客拎出去挟持一番。
最惨的是西境厌火国的老国王,九十岁高龄,养出的八个儿子个个精明能干,偏偏老国王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迟迟未立嫡长子,王子们发觉自己一把老骨头还不如父王身体硬朗吃嘛嘛香睡嘛嘛强,个个不淡定了,想着干掉老子上位。
这天三王子刚派人对老父亲下手,隔天四王子就救驾有功父慈子孝。老国王看得很开,绑架就当饭后活动了,把一众王子噎得不想吃饭。
从侧面也说明了,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人身安全越是得不到保障。
荒帝作为大盛帝王,手握血衣密探与乌衣骑,权力漩涡里的主宰人物,自然被各国刺客惦记。
根据阑门的情报推断,这些刺客虽然分属不同国家阵营,但买卖是互通的,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杀掉共同的目标,刺客们往往会不计前嫌,放下阵营身份,兵分两路,联手刺杀,命中率高到惊人。
“晚上睡不着,索性有人喂招,便练了练。”
荒帝对皇城夜间刺客出没不甚在意,转而答道,“这是一个小四象阵法,只要记住了方位轮转,暗处机关自然不足为惧。”
他对阵法兴致缺缺,然而他的小外甥儿出生阑门,各家精妙耳濡目染,这阴阳五行也在其中。
为了当个好舅舅,他不得不分出部分心神,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荒帝想着,看在阿姐的面子上,他总不能把阑门唯一的阴阳家绑到大盛教导太子,只能散下重金,招募天下能人志士传授太子精义,自己从中旁听,督促太子。
巫马沛是个年少张扬的性子,进学勤勉,奈何功课繁多,投注到阴阳五行家的心思并不多。反而是陪读的舅舅无心插柳柳成荫,他是天生鬼才,一点就通。
现在,把小外甥困了一天一夜的四象阵法,在皇帝舅舅面前,不过是一道脆薄的纸门,一捅就破。
荒帝有时候也很疑惑,巫马皇族虽子嗣艰难,大多是惊艳绝之辈,像他们姐弟俩,无论学什么都学得很快,礼乐骑射,琴棋书画,但凡感兴趣的,用点心皆能练成佼佼者。
沛儿难得继承了他阿姐的血脉,资质兴许比同龄人要好上一些,远不到妖孽的程度。
甚至到了十四岁,依旧是小孩儿脾气,凭着自己的主观办事。
沛儿早晚要摔跟头的。
荒帝漠然地想。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且等着吧,迟早有他鼻青脸肿痛哭流涕的一天。
看看到时候,没了阿姐的照拂,没了舅舅的保护,他的满腔侠之热血能走得多远?因为对方是个青春貌美的少女,就可以免除罪责,不忍下手?等他真正自立起来,便会透彻,世间万事,从来没有非黑即白,非恶即善。
只有值得与不值得。
阿姐就是他无数次的值得。
车辙深深,一辆马车离开了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