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宽阔的公路上飞快地行驶着,闵会娴的手臂靠着擦得发亮的车窗,她的目光注视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长长的睫毛上泛着疲倦。从下飞机到现在,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陌生,陌生得让闵会娴感到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闵会娴侧过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宝丽,看着她疲惫的倦容,闵会娴把疑问又咽回了肚子里。
宝丽因为旅途辛苦微微闭上眼睛,靠在软塌塌的真皮车座上,小睡了一会儿,车内静悄悄的。
突然间,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车内的宁静,宝丽整个人从车座上弹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在包包裏面找手机。
“在这裏。”闵会娴把嵌在车座缝中的手机拿出来,递给宝丽,恬静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过分的生机,看上去冷冰冰的。
“啊……我真是糊涂了!”宝丽接过手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接起电话。
“喂……啊……夫人您好……是……我们安全下了飞机……”宝丽看了闵会娴一眼,把脸侧向车窗那边,压低声音回答着来电的人。
闵会娴看了看她,又把视线重新凝聚到车窗外的美丽景致上,然而没有人会想到这宁静里也潜藏着危机,就在闵会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另一条逆行车道上行驶着的车辆时,一道拉长的刹车声,像池底的鳄鱼猛然咬住了闵会娴脑海中残碎的记忆。
“痛……好痛……”闵会娴抱着头,痛苦地发出呻|吟声,宝丽拿着手机一下子手忙脚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电话那头女人提高了声音说:“小娴!小娴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小姐她怎么了……我……我……”宝丽也说不清刚刚还好好的闵会娴现在是怎么了,她紧张地扔下手机,抱住闵会娴,抚摸着她的头,说:“小姐,没事的!”
“车……车……”闵会娴指着另外一条车道,断断续续地说,“痛……很痛……”
宝丽似乎明白了闵会娴的话,对准备把车先靠在路边的司机说:“快开车,离开这裏!”
离开了这条路段之后,闵会娴才渐渐平息下来,但她还是对这儿的一切充满陌生感,她哭着拉着宝丽的衣服,说:“宝丽!宝丽!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不想再来这裏度假了!我要回去!”
宝丽轻轻地抚摸着闵会娴的头发,细声地安抚她:“小姐,这儿才是你的家,我们现在很快就回家了,等会儿,你就能看到你的妈妈了,妈妈会保护你的!”
“妈妈……妈妈会保护我吗?”闵会娴狐疑地看着宝丽,她始终无法体会到从宝丽嘴裏说出来的“妈妈”这个词到底蕴涵着多深厚的爱,“妈妈”这个名词在她没有出事之前,她很陌生,从她出事到现在,见过的人除了医生之外,就是宝丽,她没有办法去理解妈妈代表着什么。
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却曾经很强烈地呼唤过妈妈……
妈妈温柔的双手轻轻地将她托起,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
……可那都是很遥远的梦,它不存在,从来没有靠近过。
闵会娴摇了摇头,深褐色的发丝被脸上冒出来的汗弄湿:“我不想要什么妈妈,我想要回家……”
“那你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吗?”宝丽问出了这句话之后,蒙住自己的嘴巴,她看着闵会娴缓缓地停下动作,迟缓地看着车外的高楼大厦,宝丽真害怕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唤起了闵会娴的回忆,她赶紧拉住闵会娴的手,温柔地说:“小娴,你是因为生了一场病,所以才把自己家在哪儿给忘记了,但是现在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
“……我病了吗?”
自从上次出了意外之后,闵会娴只要一受惊吓,就会变得精神恍惚。原本医生建议脑部恢复期是一年,这一年需要很多次复查,不离开英国是最好的。可是闵会娴的母亲,也就是被宝丽唤作夫人的女人,坚持要宝丽带着她回国治疗。
宝丽看着闵会娴点了点头,可是闵会娴的神情却依然疑惑,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可是痛……这裏很痛……还有,这裏也很痛……”
闵会娴指着自己的手肘和膝盖,就像一个刚开始辨别事物的孩子。
“对,是这些地方摔疼了,不过很快会好起来,别担心,会没事的!”
说着,汽车驶进了一个高档的别墅小区,各具特色的别墅伫立在一片片空旷的草坪中间,司机最终将车子停在了一座银白色的别墅前面,闵会娴先下了车,司机回头对还在车内的宝丽说:“夫人给小姐安排的房子就在这裏了,以后小姐的生活起居依然由你来照顾,接着需要安排的事情,夫人会给出指示的,请你务必不要向闵会娴小姐透露夫人的身份。”
宝丽犹豫了一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司机说:“你先带小姐去休息吧,过段时间我会接小姐去新学校报到。”
“过段时间就要去报到?这恐怕……”宝丽准备说下去的时候,闵会娴走到了别墅的大门前,原本紧闭着的大门突然间打开了。
“夫人的安排,你就遵从吧,她有她的计划,会有专人看护的。”司机补充说,宝丽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用人们穿着清一色的服饰,恭恭敬敬地等候着闵会娴的到来。
站在门口的闵会娴怔了怔,她一点儿都不确定自己视线里陌生的一切,是不是原本就属于她,这些东西过去和她是否又有关系,如果她与这个世界生死相依的话,为什么面对时自己却感到如此的不安。闵会娴往后退了几步,不敢走进去,内心无法言喻的恐惧让她觉得眼前这座大房子是一个黑洞,只要她一进去,就会将她的过去和未来全部吞噬。
但是,对她来说,过去代表着什么,未来这个未知的洞穴,到底会是希望,还是绝望呢?
——这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闵会娴。
高层商厦的顶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一个蔚蓝的世界,化着精致淡妆的女人端起了秘书送上的咖啡,站在玻璃窗边俯视着商厦下面那个渺小的尘世。
咖啡苦涩,她微微抿了一口,侧脸询问秘书:“社长他到达欧洲了吗?”
“是。”秘书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这次洽谈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
“大概一个月的时间。”
“那么久?”女人皱了皱眉头。
“因为还有一些地产项目需要绕经澳大利亚,在那儿也停顿一段时间。”
“他还没回来之前,高中就开学了吧……”女人自言自语地说,“时间也差不多了。”
女人转过身,放下咖啡,问道:“少爷他在会场吗?”
“呃……”
“又逃了吗?”
“是……”
“这次又去了哪里?”女人披上外套,看了看悬挂在室内的古董锺。
“海边……度假……”秘书打量着女人脸上分秒间变化的表情,紧张得额头直冒汗。
“给我去把他带回来。”
……
轻轻的海风温柔地拂动着海滩上的细沙,热带椰果,沙滩美女,随便往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看过去,比基尼辣妹都能尽收眼底。
“嘿!一程,你都在看什么呢?”尉东澄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宋一程,“这裏可是看比基尼辣妹的最佳位置,你不看看四周,面朝着天空,是看什么呢?”
宋一程笑了笑,继续欣赏着他头顶上那片湛蓝无云的天空。
“无趣!”尉东澄脱下披在身上的浴巾,扔在宋一程的身上,朝着不远处的一群比基尼辣妹吹了声口哨之后,正准备朝她们飞奔过去。
然而,尉东澄的手机铃声和着海风,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喂喂喂!回来!”宋一程叫住了他,将手机举起来,“你的电话响了。”
尉东澄前一秒还兴奋无比的脸,僵住了,像花心大萝卜一样的尉东澄,也许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家里的巫婆,另一个则是过去被他甩掉的女生打电话来死缠,他转身对宋一程挤了挤眼睛,低声地说:“不是叫你帮我拦下电话的吗?”
“可是,上面显示着……”
“什么?”
“巫……”
“婆!”尉东澄迅速地接住了宋一程扔过来的手机,但这手机就好像烫手的山芋,尉东澄紧张地按下了接听键,心扑通扑通地跳动。
被自己称做巫婆的女人并不是多恐怖的人,只是太过于严厉,但尉东澄的心裏对她有着一份尊敬,是因为从小到大她对自己一直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疼爱。
不……甚至比他的亲生母亲还要好,但同样的她对他的严厉教导也是超乎一般人的,所以才会叫她巫婆。
这件事情就连尉东澄最好的朋友宋一程都不知道,当初继母嫁进门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毛孩,父亲也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家业,而后家族的产业日益扩大之后,这些家中私人的感情问题一直是媒体关注的消息,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对外公布过任何相关消息。
再接着妹妹出世,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和尉东澄不是亲兄妹。为此,尉东澄和父母之间缄默地保守着家里的秘密。
“东澄,你在听吗?”
尉东澄忐忑不安地将电话靠近耳边。
现在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没有去参加她特地安排的商会资格会谈……而是在海边度假的话,一定死定了!继母一直希望他能够早早承担起家业,可是,尉东澄却一直改不了爱玩的本性。
“在!我在!”
“你在干吗呢?”
“母亲大人……我……我在开会呢!这次商会……”
“哦……是吗?商会是不是将开会地点定在了海边呢?”
“呃……母亲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呢……”尉东澄慌乱地掀起宋一程盖在身上的浴巾,盖在头上,尽可能地让海风的声音不要冲进话筒裏面。
“喂……”宋一程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中不断往地面降低的直升飞机,用手臂撞了撞尉东澄的脑袋,脸上还要保持着微笑。
尉东澄捂着话筒,说:“宋一程!别捣乱了!”
“可是……”
“东澄,别躲了。”母亲大人在电话里丝毫没有露出一点玩笑的语态,让尉东澄听了有些心慌,支支吾吾地说:“您……您怎么知道我……”
“出来吧!我在你上面。”
“上……上面?”尉东澄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着那块盖在自己头上的浴巾,宋一程一提手就把那块浴巾给扯掉了。
上面……
确实是在上面……
巨大的飞机引擎声响彻了整片海域,恐怕鲨鱼都要慌张地跳上海平面看看外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母……母亲大人……”尉东澄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几秒钟之后又涨得通红通红的,他的谎话最终还是被母亲大人毫不客气地公布于众了,实在是太没面子了。不过,更没有面子的是,母亲的脚根本没有踮到地面,就把尉东澄带回了家。
而此时,在同一个城市里的另一个角落,与华贵的别墅区比较起来,如同贫民窟一般的居所中间,一个小小的庭院里,一个孤独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一只手将一张照片紧紧地贴附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努力地去够窗台上的洒水壶。
——差一点!还差一点!
男人试图往前挪动自己毫无知觉的下半身,最后却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
小小的动静惊动了在厨房里帮忙料理午餐的慧姨,她放下手里的工具,跑出厨房的时候,伊崇贤已经在院子里了。
一直与闵会娴联系不上的伊崇贤每天都会来她家,不仅仅是帮忙她照顾她父亲,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够尽快知道闵会娴现在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到底过得好不好。可是,闵会娴杳无音讯,这让伊崇贤感到不安,脾气本身就暴躁的他,渐渐失去了耐心。
伊崇贤皱着眉头,看着手足无措的男人,说:“大叔!你不能安分一点吗?”
“臭小子!小娴不在,你对大叔我就是这种态度吗?连敬语都忘了,是不是?”
伊崇贤没有顶嘴,俯下身去扶起男人,可是以他的力气显然是十分吃力的,伊崇贤准备透口气休息一下的时候,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照片。
照片上胖嘟嘟的婴儿趴在妈妈的身上,露出天真的笑脸。
“小娴……”伊崇贤捡起照片,他看过闵会娴婴儿时期的照片,但是却没有看过这张合影,“大叔,哇,这个女人真漂亮,她是谁啊?”
伊崇贤把照片递到男人面前,他抢了过来,揣进裤兜里,闷声闷气地说:“谁都不是!”
说完之后,自己滚动着轮椅进了屋子。
伊崇贤感觉到了刚刚大叔脸上刹那间出现的异样神情,自言自语地猜测道:“不会是小娴的妈妈吧……”
想到这儿伊崇贤不禁为小娴感到悲伤,他听小娴说过,她妈妈在她出生之后,就去世了。望着大叔离开的背影,伊崇贤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朝着大叔的背影,大喊道:“大叔!你快告诉我小娴她的联系方式啊!我想见见她!”
男人没有停住,继续往前进,就像没有听见伊崇贤的话一样。
伊崇贤叹了一口气,站在院子里,瞟到了那时候特地给大叔做的拐杖,忧伤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小娴……你怎么像是消失在了空气中……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难道一直到开学都见不到你了吗……可是……你又会去什么学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