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像溃堤而出的水波,覆盖了伊崇贤的大脑,他的心情顿时沮丧得糟糕透顶。
可就在这个时候,大叔在拐角的玄关处,犹豫了一下,叫了一声:“崇贤……你过来一下。”
等到伊崇贤靠近后,大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上面是一串地址,他将这张纸递给伊崇贤之后,补充道:“我想请你替我去看一下……”
“是小娴的住址吗?!”伊崇贤激动地说。
男人点了点头,嘱咐道:“千万别让人发现,知道吗?”
“为什么?”
“你先别问那么多,去还是不去?”
伊崇贤紧紧地握着那张字条,郑重地点了点头。
温和的阳光照进了荫蔽的花园中,长满了花苞的花丛中间,蜜蜂蝴蝶殷勤地飞舞着。
闵会娴坐在钢琴前面目光无神地落在黑白键上,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索然无味。
“会娴小姐,请你认真一点。”钢琴老师严肃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厉地说道。
闵会娴抿了抿嘴唇,漫不经心地按了按琴键。
为了教会闵会娴各种名媛身上具备的气质和才华,一直躲在暗处的母亲费了很大的心思,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现在是这样的抗拒这种培养计划的话,一定会觉得很失望。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从闵会娴回国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这哪怕是贴身跟在闵会娴身边的宝丽都无法理解。
可除了这枯燥的钢琴课之外,还有骑术、品酒等,这些几乎是她每天都必须要练习的功课,她由衷地讨厌这一切,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从这间房子里逃出去,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离开这裏之后,应该在哪里落脚,但至少远离这个走到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人跟着的屋子——对她来说像监狱一样的地方,只要离开这裏,无论是到了哪里都是天堂。
“小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听见我说话了吗?请认真一些!”钢琴老师再一次强调道。
闵会娴瞟了钢琴师一眼,她万分怀疑这真的是自己原本就生活的地方吗?闵会娴已经不止一次问自己,可是记忆是不牢靠的东西,储存在了失去效应的大脑里,过去的一切都成了一个虚无的影子。
有一股莫名的血液在胸口涌动,想马上就站起来,从这个房子里冲出去。
可是……可是……
“会娴小姐!手指不能这样弯曲,硬邦邦的怎么能弹出优美的曲子呢?!”
迅速产生的念头被严厉的声音打断之后,又回到现实中。闵会娴觉得任何一处都是危机四伏,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疯了!疯了!简直要疯了!”闵会娴尽可能地将声音压低一些,可是这明显的嘟囔,还是逃不过钢琴老师的耳朵。
“小姐,你说什么?”
“我说疯了!我要疯了!”闵会娴的双手重重地拍打着十指之下的钢琴键,愤怒地站了起来,房子里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愣了一下,住进这房子以来,闵会娴还是第一次发怒,可是,这次的怒火不一般,这仿佛是她心底最初的野性,这下子一下解放了出来。闵会娴飞快地朝着门口奔去,她想趁着大家还来不及阻拦她的时候离开,但这最终还是失败了,母亲派来的保镖拦截在了大门口,冷冰冰地说:“小姐,请回到琴房去继续练习吧!”
“我不去!我要回家!这不是我家!”闵会娴的这句话吓到了及时赶来的宝丽。
宝丽心底的弦被闵会娴的一句话扣得紧紧的,她的脸涨得红红的,从来不懂得说假话的她,支支吾吾地稳住闵会娴的情绪,说:“会娴小姐……这……这当然是你的家……不……不然……你的家在哪里呢?”
闵会娴看着紧紧握住她的手的宝丽,激动地说:“宝丽姐!你说我妈妈会来保护我的!妈妈!我的妈妈呢!妈妈她在哪里?!”
“我……我……”宝丽为难地看着闵会娴,她多想说,你的妈妈她现在没有办法与你相认,她已经有一个新的家庭,她拥有一个所有人都羡慕的位置,这个位置无人能够取代。善良的宝丽被闵会娴晃得掉下了眼泪。
“告诉我!我妈妈在哪里!”
“小姐,请你冷静一些,冷静一些,好吗?”用人们拥上来,试图掰开闵会娴的手,可是她紧紧地抓着宝丽,宝丽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但用人们的靠近让闵会娴烦躁不已,她猛地将靠近的用人们推开,屋子里一片嘈杂,用人们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可就在这个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一个人出现了,门铃在此时响起。
好不容易混进别墅小区的伊崇贤,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路走过来的别墅群,嘴边念叨着:“天杀的,钱都被这些有钱人给堆成房子了。”
伊崇贤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孩一跃迈进的世界,在刹那间与他天差地别。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上写着地址的字条,字条因为他手上的汗渍而褶皱不堪,按照门牌号看来,应该就在这附近。
伊崇贤抬头注视着别墅的门牌号,快要临近他要找的那座别墅时,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从天而降,一架直升飞机就在不远处的大房子前面的空地上稳稳地停下。
“哇……飞机……OH,MY_GOD!”
少年诧异地睁大眼睛,最近这个世界都怎么了?
他还来不及吸气的时候,一辆车子就在他的身边飞驰而过,最后又在那座大房子前刹住车,那辆车子他记得在医院门口见到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伊崇贤屏息推算着别墅的门牌号,果然就是那辆车子停住的那一家。
可是,伊崇贤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叔嘱咐他不能被人发现呢,不被人发现怎么可能见得到小娴啊……
伊崇贤躲在一座别墅大院外墙的拐角处,窥视着那架直升飞机和那辆车子,只见车子在直升飞机停稳之后,车里马上有人下来,拿着一个看上去十分牢实的收缩式梯子,架在了直升飞机的下方,不一会儿就从上面走下来一位贵妇人。
叮咚。她亲自按响了门铃。
郁闷的尉东澄看着母亲带他来了一座陌生的住宅区,他跟在母亲的身后,还想询问来这儿的原因时,母亲已经走进了房子里。
他们一走进去,就听到了闵会娴哽咽的哭声。
“你骗我!骗我说妈妈在这裏!你们都骗我!”
“小姐……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宝丽矇着嘴巴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是她的工作,一边是她的善良本性,她怎么忍心看着闵会娴孤独地在这裏等候着永远得不到的母爱呢?
可是,她不能说,这也是她的职业操守,她答应过夫人。
“告诉她。”门口的声音吸引了房子里的所有人,大家的目光仿佛投向了希望的光源,这个声音让哭声与吵闹声都停止了。
告诉她。
没错,是告诉她。
宝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感动,夫人她……她终于出现了!
“夫人……”宝丽情不自禁地叫道。
随后跟进来的尉东澄环视着这间房子里的装饰:“母亲大人,来这儿是……”
宝丽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颀长的少年,他如天鹅般高傲的脖子有着完美的曲线,他还是如钻石般耀眼,宝丽的心在呼吸之间紧张地扩张。宝丽知道跟随着夫人进来的如风般的少年就是尉东澄少爷,她激动地看着夫人,心想难道她要亲自将会娴小姐的事情告诉东澄少爷吗?告诉他这是她的妹妹,是自己与前夫所生的女儿吗?
“是为了带你来这儿见一个人。”
闵会娴看到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同一个方向,抬手擦去了挂在脸上的泪珠,回过头注视着她从小到大日思夜想的母亲,在父亲口中早就因难产而去世的母亲,可是她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充满威严的女人身上所担负的真实身份。
“妈妈……”闵会娴的嘴巴里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尉东澄却倏地睁大了眼睛,加重了声音重复了闵会娴叫出的两个字,“妈妈?!”
不是惊讶,不是欢喜,而是恐慌,但她掩饰得那么好,只是在某一瞬间脸上闪过了这一个表情,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温和地迎上尉东澄惊愕的目光,认真地说:“会娴小姐从国外回来就是为了找她母亲的,但因为她来这儿之前出了小小的车祸,脑部的创伤还没有恢复好,因此我受他父亲的拜托,帮忙照顾她,可是,你知道我平时很忙……”
“我妈妈呢?”闵会娴又问道。
女人心虚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今天这样的对白她在心裏想了大半个月,“母亲”和“陌生人”这两个角色她最终还是选择了陌生人,最多让闵会娴觉得这是她父亲的好友,可是,换一个角度想想,她也是希望有一天如果真的纸包不住火的话,至少作为新家庭中的儿子尉东澄,这个大家族未来的小主人已经在慢慢接纳闵会娴,这样的话,就不算是从天上一下子扔下了一个炸弹,炸得人血肉横飞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但闵会娴她不是傻瓜,哪怕她确确实实因为车祸而失忆了,可是她知道在英国的这段时间,她与那个陌生的国度之间的关系,是别人强加到她的头上的。而事实上,她一直孤单地待在医院里,身边只有宝丽照顾她。
父亲……父亲在哪里?闵会娴困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正想发问的时候,女人扶着尉东澄的肩膀,怜惜地说:“会娴开学后将进入汇贤高中,到时候,你可得好好照顾她……要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她……”
她说得哀伤,这些话不知情的人听起来也许并不明白裏面隐藏着的心痛,所以尉东澄很爽快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他那充满迷幻的笑容,友好地走向闵会娴,对她伸出手。
“你说把我妈妈带来,你骗我!”闵会娴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又木讷地转向尉东澄,瞟了他一眼,什么动作都没有,转身走上了楼。
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冷漠的待遇,对于在任何一个女孩子心中都确立的万人迷形象,一下子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残忍地打碎了,尉东澄觉得这个挑战太大了。好斗的流光在深褐色的眼眸里闪动,尉东澄的脚踏上了楼梯台阶,追了上去,他心想,我就喜欢挑战,让人有挑战力的女生才有意思,如果有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女朋友,交往过程应该很带劲吧!
但闵会娴走得飞快,她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硬生生地把尉东澄甩在了后面,狠狠地关上了房间门,随手拿起摆放在书桌上的耳机,戴在了耳朵上,将耳机的声音调制到了最高音频之后,朝着房间外的阳台走去,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耳机里响彻耳膜的歌声。
紧盯着别墅的伊崇贤以为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小娴?!是小娴?真的是小娴?!”
伊崇贤跳了起来,大叫:“小娴!这裏!我在这裏!我来看你啦!”
可是对于伊崇贤的喊叫,闵会娴一点反应都没有,音乐封闭了全世界的喧哗,她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过去的生活有多么好,还是有多么糟糕,在音乐的世界里她什么都可以不用想。
“小娴!我那么久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啊!”伊崇贤的声音就像是破音的大喇叭,在安静的别墅生活区里恶劣地播放,这突兀的声音很快引起了别墅区巡逻门衞的注意力,伊崇贤成了他们眼中的目标。
“你是谁!在这裏叫什么?”门衞从铁门里探出头。
“叫我女朋友!”伊崇贤拍着胸膛指着眼前这栋别墅阳台上站着的闵会娴,跳起来,朝着她的方向用力地招了招手,对身边的巡逻门衞说,“她在闹情绪,不理我呢!”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闵会娴在这个时候竟然看了伊崇贤这边一眼,但这轻描淡写的余光,不管是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哈……骗谁啊?最近的骗子多了,还会开这样的玩笑,哈哈哈。”其中的一个门衞对自己的同伴笑着说。
“天杀的,我骗你们做什么!”伊崇贤挺直了腰板,斜视着他们。
门衞打量着他的衣着,再看了看四周,露出鄙夷的神情,相互使了个眼神,同时架住了伊崇贤。
“喂喂!你们干吗!”
“干吗?你没开车来吧?”
“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这裏都是些什么人住的吗?”
伊崇贤不服气地说:“不管是谁住着,那都是人住的吧!”
“臭小子!还嘴硬!快滚出去,不然送你去警察局!”门衞架着伊崇贤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
可是……可是他并不是完全骗人啊!他确实认识闵会娴,在他的心中闵会娴就是他的女朋友,这些都没有错啊!
那为什么……为什么闵会娴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不!确切来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连同一个世界的陌生人这种标准都到达不了。伊崇贤的目光中柔软地缠绕着难得一见的伤感,远处在高楼上的少女是他内心深深爱着的、想保护的人,可是,就在他认为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她竟然没有与他相认!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小娴她那么善良,怎么可能这么生我的气呢!”伊崇贤想转过来再看闵会娴一眼,但是被门衞用力地架着,动弹不了。
此时,封闭的休息室里,宝丽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背影,吸进喉咙里的那一口气一直都不敢吐出来。
“宝丽,这件事情你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但是,我不希望你还让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夫人……”
“我也有难以说明的苦衷,我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庭,而且这个家庭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谁都不知道小娴哪一天会恢复记忆……到时候她一定会像在英国的时候表现得那么偏激,执意要回去找她的父亲……与其我们早就猜到了结局,那就像现在这样,按照我和我前夫之前的约定那么说,以她母亲生前好友的身份照顾她……这样不是更好吗……”
“可是!夫人您没有死!您确实是她的母亲,不是吗?您是爱她的!您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没有死,而是一直以来都是大家在欺骗她的话,到时候她更加难以接受!”
女人哽咽着咽下了心底酝酿已久的眼泪,说:“不要再说了!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只要我们任何人都不说,这将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秘密,小娴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夫人!”宝丽用尽了她所有的口才,可还是没有留住女人绝情的脚步,她打开门匆匆地离开了宝丽的视线里,她的背影在宝丽的瞳孔中模糊成了一个小黑点,痛苦而又绝望的小黑点。
<small>画外音:救赎遗失的爱与守护</small>
<small>爱,能将人变成天使,又能将人变成恶魔。</small>
<small>世界上那些自私的人啊……</small>
<small>失去的想把它找回来,找回来的又不懂得珍惜。</small>
<small>只有那些永远都得不到的人,才会一直保持着那颗渴望拥有,并且想要好好守护的心。</small>
<small>亲爱的,如果……你不懂得我的守护,那么,我的爱与坚持,在你的眼里都会成为我通往黑暗之途的谎言。</small>
<small class="right">宝丽</sm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