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离职了。
这个爆炸式的消息在任何一个学校都可能引起无数人的口舌之争,但在贯贫中学却丝毫没有掀起一丝的波澜。校长的存在对于根本没有纪律概念的学生来说,无非是可有可无的。
混乱的会场,随时都可能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礼堂的学生,就连老师都在打哈欠的场面,在别的学校一定不多见,但是在贯贫中学却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现象。
人们都认为自己看到的表象就是真实的。甚至有老师在暗地里嘲笑一个老头子接任校长,而且还没有任何管理经验,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学校的大主顾,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玩笑。
也许就连你也会想,除了他又还有谁愿意来这种地方当校长呢?
但或许大家大错特错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表象,只是局内人给局外人投下的迷雾炸弹。
那么,就擦亮你的眼睛拭目以待吧!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兼任校长一职。在我在职的日子里,最大的计划就是培养出一个,甚至一群能够进入汇贤高中的学子!”
当老爷子在学校礼堂郑重地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有人低声询问着,“难道之前他不是校长”“我们之前的校长姓什么”“前任校长是男的还是女的”之类的可笑话语,但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讲笑话,而是确实有大部分的人与他们一样,对学校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在他们而言,校长是谁不重要,只要不逼着他们上学考试,那什么都能慢慢谈。
但现在是听觉出错了吧,他竟然说自己要培养出一个!甚至一群!能够进入汇贤高中的学子……
汇贤高中可是在全城最好的高中,有多少人为了能够进入汇贤高中而得了失心疯,进入这个高中就意味着进入了大学,这两者之间完全就可以画出一个漂亮的等号。
一般高中都不敢轻易说出那么狂妄的话,那现在从贯贫中学的校长嘴裏冒出来,如果说它不是笑话的话,还真的没人会相信。
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拥出礼堂,这种场面真是足够震撼。
“喂!喂!你们这都是去哪里?”老爷子捏着汗,提高声音试图叫住那些离开的人,可年老不代表威严,做贯贫中学的校长就等于是在收拾着一个烂摊子,而在过去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似乎他的代理人——前任校长并没有很好地完成他的交代,将一碗白粥稀释得越来越不像样。
“我可没时间听你那些无聊的理论!”有人走到礼堂门口了,回头冷漠地说,而那嚣张的样子在老爷子的眼里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亵渎。
但或许他们也不是那么糟糕……
那些看上去那么无礼的家伙,可能正准备去奔赴一场斗殴事件,也可能放心不下由别人看着的路边小摊铺,更可能连自己想去干吗都不知道,只是跟着大部队离开,这样混乱的人生,填充着贯贫中学每个学生的命运。
谁都不相信未来,谁都认为自己走到了这一步就意味着踏入了人生的黑洞。
世界上不存在无缘由的构成,所有的事情必定会有它形成的原因。
从未被人在意,所以也就无所谓自己所过的人生是不是有意义。
从未触碰过荣誉的光环,所以也就不奢望哪一天会因为业绩辉煌而遭到别人的赞许。
他们之中更有那些曾经有过美好回忆,但由于落差害死人而产生的人生恐惧症,从那些伤害之后,宁愿堕落,也不愿再回到过去的高度。
比任何一个普通人更加坚硬的心壳,包裹着厚实的外衣,不轻易显露。看起来那么的没心没肺,看起来那么无知的生活,可却比任意个人都看透现实的概念。
生活的都是自己的生活,不哀求于人,那还害怕什么冷眼,甚至不理解的眼神呢……
如果说伊崇贤和这裏大多数的人一样,也同属于这一类,那闵会娴是不是真该算是思想足够单纯,心底足够善良,也足够异类的另一种人呢?
闵会娴睁大眼睛听着校长讲述着种植植物与人生,以及学习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听着精彩的故事一般。
学生已是所剩无几的大礼堂,情况真是足够糟糕,老爷子坐在主席台上,脸色都要发绿了,就跟他去年种下的苹果树结出的果实一样。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判断力出现了失误,学校的情况根本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美好,设想变成了空想,让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抽空了一般。
可是,有一个疑问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像一根细小的针,将他这个鼓起气的气球戳破了,他的目光凝聚在那个发声的小点上——
“那就是我们哪怕外面的垃圾场多臭,在学校里还是可以被一股花香包围着的原因啊……只要坚守住自己的本性,那外界不管怎么感染,都不会对事物的本质产生影响。”闵会娴若有所思地说,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人少得几乎要成为面对面座谈会的礼堂里,她的声音依然可以清晰地飘进老爷子的耳朵里。
在根本没有人发问的会议中……
在听众越来越少的大礼堂……
得到这种回应简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场面!
在老爷子的希望一点一点被摧毁的时候!她的出现就好像是贯贫中学未来的明灯,点亮了通向高中这条康庄大道上的先驱者!
如同遇见了知己,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热切起来。
“好!你!就是你了!”老爷子的手在这历史性的时刻,指向了闵会娴——被认定为潜力股的代表,闵会娴感觉就如同一座泰山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从今天起一个人的身上就寄托了一个学校的命运……
从今天起一个人就成了校长的赌注,她的成败直接影响到他的教育理念最终是否被认可的命运……
可是,她到底是需要成为什么人选呢?
校长办公室里,老爷子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被他叫到办公室的闵会娴。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不敢乱动。
办公室里摆满了盆栽,一盆一盆,香气冲进鼻尖,与自然呼吸的空气全然重叠。
“哇……简直跟花园一样哎……”闵会娴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前任校长离开之后,被老爷子重新改装后的校长办公室简直成了一片花草的海洋。
大部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交会出一片荫庇的空间。
闵会娴放下手里的水杯,蹲在一盆看上去十分特殊的植物面前,指着它说:“这是葱吗?”
“这可不是葱!”老爷子走到闵会娴身边,在她旁边蹲下,“这可是一种很神奇的植物哦!它散发出的味道,可以抵消所有异味。”
“真的哎!”闵会娴将头凑近盆栽,深深地吸了一口它枝叶上散发出的味道,清新得如同薄荷草,但是又缺少了它刺鼻的过分香味,让人一闻,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
“您能把这个送给我吗……”闵会娴说出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实在太冒昧了,脸颊微微发红。
正如老爷子设想的一样,任何一个人看到这盆植物都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如果换成是别人的话,老爷子会丝毫不给一点面子地将对方回绝,这种植物并不是外面随随便便可以买到的,而是老爷子花了几十年的心血实验栽培出来的一种植物,它的芽看上去像葱,被他取名为驱香草,其实它是一种花,香味清新,花期很短,见过它的人本身就少,但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见过它开花的人,恐怕更少。
老爷子端起驱香草,细细地看着它发出的嫩芽,忍痛割爱地说:“如果你能考上汇贤高中的话,我就将这盆花作为奖励送给你!”
“汇贤高中?”才端起水,咽了一口,喝下去的茶水就差点喷了出来。重点不是考上的话,得到什么礼物,而是交换的条件让人咋舌。
这简直开玩笑啊!贯贫中学连考上高中的升学率都低得吓人,还说什么汇贤高中,如果被人听到的话,一定会以为这是本世界最大的笑话……在贯贫中学的升学记录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考上了一家稍微正常的高中而已,因为区别于职高,所以当这个消息公布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成了贯贫中学的每一个学生膜拜的对象,这样的话,就更不用说什么汇贤高中……显然会被人认为是天方夜谭。
“你可是我看中的一号种子哎!”老爷子将驱香草端到书桌上放好,如同褶皱山一样的手在电脑鼠标上滚动着,几秒钟之后,他将电脑屏幕转向闵会娴,说,“这就是你剩下一个月的学习计划!”
“一个月!咳咳……这、这怎么可能?!校长,您是不是不了解我的情况……从初一到现在……我还从来没有一门课程及格过……”闵会娴蒙住胸口,这次是被口水呛到了。
距离中考只有一个月了,看到文档中密密麻麻的计划书,简直比经书上的文字还要密集。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吓人的一样东西。不过最最让她觉得没谱的是,她的考试成绩是那么的不尽人意,就连她自己看了考试卷之后,都会忍不住将试卷撕得粉碎,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种冲破云霄的信心呢……
“别怕,我有撒手锏!”老爷子拍了拍手掌,啪啪啪,办公室的大门就打开了。
简直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了好几个平时在学校里根本没有撞过面的老师,他们一个个带着可掬的笑容,抱着各自教授的那本课程,走进了办公室,并且一致向老爷子恭敬地点了点头。
“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补习老师,每天放学之后,你得留下来补习,将这几年上课没有认真学到的东西,全部再系统化地梳理一次。”这句话比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具有杀伤力,闵会娴睁大了眼睛,这比中了乐透,还要戏剧化。虽然能够考上高中是她的梦想,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愿望在还没有许诺的情况下,竟然得到了硬性的规定。
“校长……恐怕……”闵会娴犹豫着应该如何向校长解释自己内心的想法,“我还有一份不能辞去的兼职……如果……”
“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了!”老爷子的双手按在书桌上,充满激|情的语句,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朝着闵会娴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那些老师说:“接下来你们需要制定更合适学生情况的复习教案,一切都要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好了,都去工作去吧!”
老师们应下了各自的任务,然后离开了办公室。直至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闵会娴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来确定哪些背影都不是幻觉。而幻觉好像又变成了现实,一个熟悉的身影窜进了视线中,是伊崇贤。
“请让我也加入吧!”伊崇贤激动地向校长鞠躬,闵会娴吃惊地看着他。
校长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展露了微笑,这让他的皱纹更深了一折,他拍拍伊崇贤的肩膀说:“加油干吧!孩子们!”
“可是……”闵会娴绞尽脑汁地希望想出一个让校长放弃这种拯救行为的办法,但她的大脑就像被注满了糨糊,又如同麻团一样乱糟糟的,她发誓自己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一件事情像现在这样矛盾着她的耐心。
害怕被寄予希望的人失望……又害怕自己根本无法胜任这样神圣的寄托……更害怕的是,努力了一个月之后,自己还是在睡一觉之后,将所有的问题都忘得一干二净。
最害怕的就是成为别人愿望的承载品。
“那如果这样的话呢?”老爷子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再将计划表推到闵会娴的面前。
“按照付出的努力程度设置奖学金?!”闵会娴读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头顶的霉运之神终于被灿烂的阳光驱赶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幸运女神的光顾。
老爷子看着闵会娴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说:“你知道我选择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嗯……”闵会娴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是因为你和这裏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你已经符合了我的教育理念,而剩下的大部分的人,还必须经过整改。”
伊崇贤一脸茫然,但却依然使劲点头。
“……哎?”闵会娴觉得校长的话奇怪极了,她一丁点儿都听不懂,只是轻声地说,“像我那么普通……除了一股蛮劲之外,可能就没有多余的特点了。”
老爷子笑了笑,这是难得的笑容,饱含着老人家所有的慈爱,他将书桌上的驱香草端起来,对闵会娴说:“你知道这种花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吗?”
少女的头始终没有点过。
“大家都会以为既然是一种花的话,就至少有花的形态,会有花苞、花|蕾、花骨朵,但是它却不一样,它在还没有开花之前,就是一把看起来像葱的草,甚至连它开花的时候,花期都短暂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
老爷子深吸了一口花香,继续说:“它的芳香是其他各种品种的花都无法遮盖的!其实,不管是人,还是花,哪怕一辈子都默默无闻,但是从他们的整一段人生之路看来,总会有那么几个闪光点,虽然比起长长的人生之路来说,一段路程只是小小的一段标记,但却改变了无数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一天老爷子对闵会娴说了很多,可是就连闵会娴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听懂了校长的话,还是因为自己的体内真的有一股尚未开发的潜力,总之她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对学习充满了渴望的同时,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了希望。
这个单纯的少女害怕自己说出来,别人会嘲笑她。她记得自己曾经是被老师预言上高中的机会等于零,甚至在她初中一年级的测试分数出来之后,老师给过她趁早退学的建议。
但是,从校长办公室回来之后的半个多月,闵会娴觉得自己就像全身被打了鸡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到书的第一反应再也不是被瞌睡虫缠身,遇到不懂的问题再也不是抱着马虎的心态放在一边不管,她辞掉了兼职工作,潜心地进入了那个叫做“学习”的海洋,她游啊游,游啊游,第一次感觉到那迸溅的水花——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认真的做一件事情,并且她的改变就像是蝴蝶效应,影响了一部分周围的朋友,比如说她的死党,更不能落掉的那个人就是伊崇贤。就连她爸爸都察觉到女儿不同于以往的改变。
他们并不是传说中的烂泥扶不上墙,只是极可能缺少了那么一个给予他们力量的人在他们的背后,相信他们,理解他们。尽管就连老爷子自己都知道,除了传说中的黑马之外,几乎是没有人可能从人才选拔的大浪淘沙中,成为其中的一粒金沙,但至少他看到了贯贫中学一直隐藏着的那种潜在能量。
他比任何人都欣慰在以闵会娴为实验的这场教学理论战,比预想的要顺利。如同人群中那些看似越无望的人,实际上只要你愿意为之启动他们的智慧之门,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但这世界并不是缺少这种等待的人,而是缺乏这种去发现的人。
那如果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一切就能够顺利进行吗?假如你那么认为的话,又错了。
上帝不会偏心到给任何一个人一条平坦的大道,他老人家总是喜欢将宽敞的大道变成崎岖蜿蜒的小山路……甚至,连那条路都将它断除!生活永远不是任人操控的机器,它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在你人生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一颗颗潜在的炸弹,只要你一不小心,掉以轻心,就可能踩中,并且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根本由不得你去选择。
闵会娴就是在这个完全意识不到一点危机的情况下,命运之神擅自转动罗盘,将她的人生之路转向了另一条她想都没有想过的道路……可是,为此她的父亲却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泥沙飞扬的建筑工地,随地都是没有及时处理的建筑材料,钢筋、水泥、石子散了一地。
处于午间时间的建筑工地上,飘着一股浓郁的饭香。
黑瘦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女儿专门早起特制的便当从袋子里拿出来,摆在膝盖上,脸上因为微笑而变得尤其明显的皱纹堆在眉角。每一天的午餐时间似乎都变得格外神圣,咽进嘴裏的米饭总带着女儿的爱心。她就连厨艺都远远超过她的母亲,这是让他觉得最欣慰的一件事情。
这样的午饭应该好好品尝吧!
可是男人总是最快动筷子的,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咽下去之后,就快快地投入工作中去,这饭里似乎总藏着无限的力量,快速地渗透到男人的身体里,然后,他就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干什么活都吃得消、拿得下。
艳阳从头顶上暴晒下来,缺少毅力的人在这样的高温下作业,如果内心没有足够意志力的话,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男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负责的毛坯楼层,卷起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然后用手摆正了头上的安全帽,背上了一袋水泥朝着上升梯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其他的工友还埋着头吃饭,或者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昨晚的球赛,只有他,总是最卖力的。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上升梯,沉重的脚步距离上升梯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