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一如回忆中地合适。顾云声合拢微微颤抖的手指,说:“你看我说了正好。好了,你要回家去见你外公外婆小姨姨夫,戴个戒指惹眼不惹眼,摘下来吧。”
江天并没异议,但顾云声看见戒指又如此轻易地从他手上剥了下来,心裏还是沉了一下。只是很快,那只戒指又回到了顾云声的无名指上,他听见江天轻声说:“那你先替我戴着,等我回来还给我。这次别再乱丢了,不然又得我找回来。”
顾云声笑得眼眶都发热,只能低头去看手指上紧紧挨着的戒指:“笑话,怎么又算你找回来的了,明明就是我好好搁在那……”
话没说完,江天先找到他的嘴唇,吃掉了所有没说完的话。
没几天顾云声也去了南方,一个人,没别的事情做也就是为不做事来的,睡觉,晒太阳,看书,看电视。年三十晚上他到海滩边走了一圈,看见所有的客房的灯都开着,窗帘也开着,于是笑了。
到处静得能有鬼影随时窜出来。顾云声想来想去还是回房间看电视。春节晚会是不看的,转台回市台,居然看见自己写的某情景剧的新年特别版,他就像是第一次看一样,还跟着傻笑了数次,才再转了台。这次是个电影,讲的是一对貌合神离的中年夫妇,节奏太慢,实在不是这一晚该放的电影,顾云声甚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电话去那个台抗议,想想这简直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又算了。
他一边看,想的是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回祖父家过年。那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城市,祖母很能干,一个人张罗一桌子菜,然后会在饭后喂自己吃一碗酒酿年糕,上面卧着一个双黄糖心蛋。他小时候一定要加很多很多的糖,把那个鸡蛋挑破,只吃蛋白。
那股甜味忽然在口舌间活了过来,顾云声又想起不久前江天留下来的那个亲吻和拥抱,看了看戒指,还是在手边的,依然亲密地挨在一起。
他打电话叫送餐,问有没有酒酿年糕,餐厅的服务生为难半天,直说,我们这裏有意大利进口的冰淇淋和新鲜的提拉米苏,热带水果拼盘,还有芒果布丁蓝莓派,苹果塔和巧克力慕斯,您看有没有想吃的。
顾云声只能意兴阑珊地挂了电话,继续看电视。
那电影的节奏委实太慢,顾云声白天看了一天书,很快就睡着了,又被一个电话吵醒。他迷糊着按下通话键,江天的笑声传过来:“顾云声,新年好。”
这时有人在海滩上放烟火,俗气的红色绿色白色的花朵争相开放,顾云声看呆了,很久才说:“你也新年好。”
“在干嘛?”电话那头电话声人声交织着,热闹得要命。
“没事干,睡着了,又被你的电话吵醒了。”
“三十晚上还睡,罚你新一年没得睡。”
顾云声正要说这句话说得何其恶毒,但之前的喧嚣声莫名消失了,江天忽然抢上一句:“别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和我过年。我很想你。”
谁告诉他说年三十是信号最差的一天。顾云声愤恨地想,明明比人在耳侧还要清楚些,连呼吸都听得真真切切了。
手一抖,再一次看向窗外,正好有一朵硕大的金灿灿的礼花在窗口绽放。他于是应道:“好。”
从度假地回老家的飞机每天只有一班,初一的票已经错过了,年初二的没订到,好不容易买一张票,已经是初三了。
江天开车来接他,两个人一打照面都笑了。江天说:“你带人来就好,傻乎乎带这么多海鲜做什么?”
顾云声也看着江天身上那件式样古旧的大红毛衣,坏笑:“你哪里来的这件衣服?”
江天低头打量一番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笑了:“外婆给我打的,非要我过年穿上。还是很暖和的,就是最近我瘦了,显得宽了点。”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停车场走:“在家都没胖回来?你就安心享福吧,心事不要太多,我以前……”他本来想说“我以前一回家那叫催肥效果卓越”,后来想想说了何其无趣,闭上了嘴。
江天看他一眼:“要不然你还是回家吧,我陪你回去也可以,就说我回来了想来看看叔叔阿姨。”
“别,到时候他们把我打出去让你进去坐,我多难过。”顾云声满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再说我听说这几年老头子带着我妈去我叔叔家过年的,顺便旅行,想得开。”
江天静了一静,换了个开心点的话题:“今天早上有人送了两条活的翘嘴白来家里,外公说你有福气,来得正巧。”
顾云声笑得有点僵:“我去你家该说什么?”
江天很奇怪地看他:“你以前不是常去吗,该说什么说什么。今天来接你之前和外公下棋,输得一塌糊涂,等一下你替我赢回来。”
“这个时候输棋是尽孝,你要我下我还是输。”
一路上都在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回到市区。顾云声好几年都没回来,记忆中的城市和眼前所见的已经像是两座不同的城市了,美好的部分几乎全部被新近而起的丑陋建筑而取代,顾云声默默看着,忽然说:“在下个路口左转。”
“回家不走这条路啊。”
“我定了宾馆。”
江天没想到他回家还定宾馆,深深望了一眼,由着他说的开去了那间宾馆。
放了行李顾云声还专门换了身衣服,江天坐在沙发上等他,言语中有着不甚分明的不赞许:“我还以为你到我家住,张阿姨专门给你收拾了客房。”
“你别吓我,而且要是真的去住了,我就更贪心了。这不是把我放到炉火上煎嘛。”
江天给他说得心裏不是滋味,站起来拍了拍顾云声的背:“说傻话。”
直到开回市委和当年日报社的那条路上,顾云声才找回少年时的感觉。江天也刻意地把速度放慢了,指着已经被夷为平地的日报社旧址说:“博物馆开春就要动工了,我回来的时候日报社已经拆迁了,不然应该去照两张照片的。”
顾云声嘴上安慰着“这也没什么”,但一直在车开进市委宿舍的院子之前,还是忍不住留恋地朝旧家的方向张望。
门扉依然,连院子里的枇杷树都依然,顾云声定神,看着江天拿钥匙打开门后回身等自己,于是也收起这一路来种种的期待和惶恐,朝他一笑,跟着他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