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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和平饭店门前依然摊贩云集,人流熙攘。
下午刚下过一阵淅沥的小雨,街面上那铺满青苔的石板路,变得光滑洁净。同样是一条街,乞丐和衣冠楚楚的富贾都在艰难地跋涉;暗娼和巡捕,为了生计,也在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的目标。不同的只是命运,穿着黑得发亮皮鞋的巡捕,碾一碾刚刚吐出的黏痰,瞥一眼打落乞丐那乌黑手掌的妓女;乞丐咬着牙,揉揉自己那痛彻骨髓的手腕,恶狠狠地盯向挽着妓女、扬长而去的富贾……
一切的一切,都被“天宝茶楼”二楼靠窗端坐的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尽收眼底。他一身西式打扮,头戴礼帽,穿着笔挺的西装,西裤有些长直到脚面,而身上的领带、领带夹、皮带、袖扣无一不是精品,一看就是个富家子。
年轻人叫邵俊,乃上海洋行泰斗邵天行之子。
说起这邵天行,整个上海滩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原本就是苏州一个小地主,后来到上海结交了几个洋人,利用他们的关系创办了一家振东洋行,专营丝绸和古董出口,没想到生意越做越火、越做越大。这些年,他又开始涉足地产,据说南京路上26%的地皮都为邵家所买,如今已是名动上海的地产大商。
邵俊乃邵家独子,因自幼体弱多病,邵天行专门请来一武师每日教他习武,一为强身,二为自保。成年后,正值洋务运动兴起,西学东渐之风甚浓,邵天行便将儿子送到了美国常青藤学校专攻西学。原本想着儿子回国后能子承父业,可邵俊却偏偏志在报国、一心向武,一回国就考入巡防衙门,干起了正八品外委千总这个没多少人瞧得上眼的小武官。
此刻,邵俊正捏着茶杯,品着上好的碧螺春,一边也在耐心等待着远方的“来客”,一边若有所思想着什么。
光绪19年,他从美国回国,本以为可以在甲午之战痛击日本倭寇,可还没上战场就已经输了;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他又是一腔热情,可最终太后偏安西京,割地求和。他常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难不成今天,果真是老天爷开眼,给了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报效朝廷?
尽管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但对于现在革命党人的那一套,邵俊却从内心里深深抵触。
那些革命党人成天就是跟在洋人屁股后面,口口声声师夷长技以制夷。可是洋人给了中国人什么?半壁江山被割裂,四万万同胞被蹂 躏。洋人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连一个小小的巡捕都敢狐假虎威。他们会让我们好过?就凭那些个乌合之众开个会游个行就能救中国?简直是天方夜谭。像这样下去,国家迟早要毁在那些革命党人手里。
望着那些衣着光鲜、来来往往的过客,邵俊突然想起以前在国外上学时从哪本杂志上看到的一段描写上海的文章:“这座海上之城无疑是一个脾性高傲、举止曼妙的丽人,甫一诞生便得天独厚。长江在这里化作滔滔黄埔入海,东海把她引向世界每一个角落。太平洋上的阳光洋洋洒洒映在外滩之上。她繁华绮丽,纸醉金迷,却融汇东西,卓尔不凡;她浮华浪荡,藏污纳垢,却活力逼人,无可匹敌。多少人穷其思绪,想揭开她瑰密的面纱;多少人终其一生,誓作她浮沉的主宰。她只是颇有诱惑地向所有人微笑,无论贫贱富有,无论高尚卑劣。她存心做冒险家的乐园,让一个个时代的逐梦者,臣服于她的石榴裙下……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上海,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也把他送到上海,因为那里是地狱。”
就像今晚,表面上看一片平静祥和,可接下来的几小时乃至几分钟内,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陷入险境?
华灯初上,一名身着黑衫的中年男子进入了邵俊视线。
邵俊拿出一张半身免冠照片一看:就是他,唐焯仁。
此刻,唐焯仁刚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手拎行李箱,向着和平饭店的正门缓缓走来。
走到饭店门前,唐焯仁突然停了下来,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点燃,深吸了一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
从唐焯仁点燃雪茄的那一刻起,一直在小屋内静静观察的田中左卫门就觉得有些反常,直觉告诉他,这个唐焯仁似乎对饭店周围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神情动作太过镇定。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动手!”
田中左卫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把视线转向离唐焯仁三四百米的一处街角,那里摆放着一个个杂货摊,卖香烟的、擦鞋的、算卦的,应有尽有,几名日本便衣早已各就各位,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和平饭店。
擦鞋摊上,一位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椅子上让人擦鞋,肥硕的身躯压得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椅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此人就是鬼冢大义,日本驻上海特高课行动队长。此刻,他显然也已发现了目标,下意识地抬头朝着田中左卫门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见到田中左卫门向自己做的手势后,立即起身要走。
“大爷,您……您还没给钱呢?”擦鞋的老者战战兢兢说。
鬼冢大义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看也不看,随手甩到地上,径自带人向饭店方向走去。
就在鬼冢大义准备先下手为强之际,邵俊也正从茶楼向这边唐焯仁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