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 旁观者(2 / 2)

青春尽头 陌安凉 3995 字 2个月前

旧北教堂白色的尖塔极其引人注目,顶部为最原始的政治风向标。教堂内部有一尊乔治?华盛顿的半身像。拉法叶侯爵说这是他最好的肖像。

来到美国这么久,我还没能到处转转,旧北教堂就是我的第一站。

或许每个女子心中都曾想象过以后的某天会穿着洁白的婚纱,被心爱的人牵着,在教堂里,在神父的见证下,举行一场圣洁的婚礼。

只是我没想到,刚走进教堂就遇见庄离。他坐在靠窗户的位子,大片的阳光倾泻他满身。他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纤长孤寂。此时此刻,他专注地看着教堂的灯,似乎又沉浸在某个世界里。

我忍不住走到他的身侧。我觉得这是上帝的安排,所以让我在波士顿一次又一次地遇见庄离。

它仿佛是在提醒着什么。

我刚坐下来,庄离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清冷的光。

我急忙解释道:“我没有跟踪你,一切只是偶遇。”

庄离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良久,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我的名字是不是不祥?离,生离死别。”

他浓密的睫毛似乎都笼上了忧伤。

我急忙发挥知心姐姐的聪明才智,否决道:“肯定不是啊。离,为一种卦象。《离卦》的卦象为离下离上,为光明接连升起,焰上有火,明上有光,光芒不断之表象。给你取名字的人简直煞费苦心。”

“是吗?”庄离自嘲地反问,然后继续说道,“原来这个名字如此有含义。”

“我们别说名字,说说丁蓝尹吧。”我对这个女生的好奇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庄离似乎很怕把关于丁蓝尹的记忆翻出来,摊开在众人的眼前。

仿佛那是他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回忆。

当然,这只是我猜的。毕竟他的性格很难猜,什么都不说。作为他的女朋友必须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有足够的聪明才智能够从庄离的一个眼神中猜出他要什么。

很显然,丁蓝尹不是那个人。

庄离似乎没打算讲丁蓝尹,而是讲起了他们家楼上的秋千架,以及常常坐在秋千架上的他妈妈。

“我们家顶楼有个秋千架。我妈妈经常坐在上面,似乎是望着庄园的门口,又似乎没有。她的眼中是虚无的,什么都没有,包括我。她总是沉浸在她不为人知的世界里,时而红了眼眶,时而深沉叹息。那脸上的哀愁浓得仿佛秋天的雾,久久散不开来。看着一朵花掉落成泥她会哭,看着连绵下雨天她也湿了眼,好像她的眼泪从未停止过……”

“然后呢?”

“老一辈的感情很奇怪。明明没有爱情,却还要硬在一起,却各过各的。妈妈明明亲眼看见我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相拥,她却漠然以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在教堂结的婚,我看过照片,两个人都没有微笑。”

“家不能称之为家,没有温暖,有的只是无尽冰霜。我从小就不敢笑,因为从来没回应,所以到后来我的眼中也带着冷漠。”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也学不会怎样去对一个人好。是不是因为这样,丁蓝尹才离开我的?”

我拍着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说道:“小学弟,有些原因你没问,不代表你一定猜得到。说不定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真的?”

“真的!”

我朝他微微一笑,趁机说道:“这次你该请姐姐我吃饭了吧。”

庄离点头,他的嘴角终于牵扯起一丝微笑。

后来我经过教堂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高冷的男生也会有那么迷茫忧伤的一面。那些地方就好像向日葵背后的阴影,总是无法被阳光照耀。

我和庄离的友情发展得十分缓慢,大概是他太慢热,对感情的反应从来都那么迟钝。丁蓝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非要弄到分手的地步才知道深爱对方。

或许爱情总是要经历些什么才能让人感受到,并且明白它已经悄然降临。

我跟我妈说现在的人对爱情都很迟钝。她不屑地说道:“说得好像你就不迟钝一样。”

在我挺进27岁的路上,我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争取在28岁时将自己嫁出去。

大概身边有庄离的缘故,这一年里,跟我搭讪的男性都没有,连条公狗都没理过我。庄离太耀眼,别人都误以为他是我男朋友。

我时常在他耳边念叨着:“庄离,你赶紧赔我一个男朋友,然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认识谁。”

“老女人,你不好好拾掇一下,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庄离丝毫没有愧疚感,仿佛让我一直单身到如今的罪魁祸首不是他。

“有一种美女叫天生丽质难自弃。”

“那是因为唐明皇瞎了眼才喜欢一个肥婆。”

估计杨玉环听到这话得从马嵬坡上追过来掐死庄离。好歹也是古代四大美女之一,到了庄离的嘴裏就成了糟践的肥婆。

“老女人,我要回国了……”

原本我还兴致勃勃地想跟他讨论美与丑的问题,结果他突然抛出一个炸弹,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好像身体里被抽掉什么东西,我有些站不稳。我龇牙咧嘴地笑着问道:“你的课程还没学完啊,为什么要回国?”

庄离不说话,脸上露出一种漠然,其中夹杂着几分烦躁。

看着他这个反应,我瞬间明白了,估计丁蓝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我也没有避讳,直接问道:“你回去是因为丁蓝尹?”

“她有男朋友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又流露出那种迷茫哀伤的情绪。那个高冷王子突然变成了街边卖不出菜长吁短叹的糟老头。

这个比喻或许有些不恰当,毕竟庄离那么帅。

“那你想怎么办?”

“那我该怎么办?”

我脑海里顿时想出了好几种方案,不过得看当事人的心意。

“你是想眼巴巴地赶去送祝福呢?还是准备将人抢过来?”

“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丁蓝尹吗?”

“爱。”

“好吧好吧,你是爱她。你知道吗?既然你爱一个人,就不能放任她去别人身边,因为只有你才知道能给她幸福的人只有你而已。你不敢保证别人会怎么爱她,但是你知道你会怎么爱她。所以,用尽手段你也要把她抢过来。”我说的方式直接,还蛮不讲理。

爱情又怎么会允许讲道理,允许相互谦让?

如果我爱一个人,与其放任他去别人身边,不如捆在自己身边。

可惜,我还没找到那个人。

庄离回国的那天,我去机场送别。

庄离孤寂地站在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他了。有些人,明明不在你的视线里,但是你能准确抓住他的身影。

我跑到他面前,红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你记得弄一个MSN!”

“一定。”他牵扯着嘴角回答道。

他那个淡淡的笑让我心动,我忍不住问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庄离没有任何考虑地回绝道:“我怕她知道后吃醋……”

我撇撇嘴,表示理解,其实内心的活动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在这裏拥抱,她知道什么啊!

庄离深情起来,其实是挺矫情的一个人。

而我深情起来,则是一个女疯子。

曾经我有过一个男人,不过他劈腿了,对方还是一只八脚章鱼。那时候,我也像庄离那么大,也那么矫情认真地去对一个人。

现在我老了,心跟着老了,提不起爱的能力。

庄离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极其不适应。学校里少了精致的东方面孔,黯淡无光。我每天守着MSN,看看有没有新的好友加我。

我长期处于一种很空虚的状态,虽然开始试着和那些人约会,不过到后来我完全提不起兴致。到底还是庄离的那张脸让人有食欲。

当修完所有课程后,我迫不及待地回国,第一件事情不是去见亲爱的老妈,而是奔赴E市去寻找庄离。

此时的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成为真正的老女人。

我开始化妆,开始用昂贵的保养品,企图来减少那些岁月的痕迹。折腾之后,我才明白,青春岁月真的是一去不复返。

或许我喜欢庄离只是因为他年轻,待在他身边,我觉得自己也年轻一点。

这不是一桩姐弟恋,而是一个怕衰老的老女人对青春最后的眷恋。

想不到庄离在E市有些名号,很快我就打听到庄家的公司所在地。我提着两个超大行李箱,踩着高跟鞋,来到庄家公司的前台小妹面前,很牛气地说道:“你跟庄离说张家喜来了。”

前台小妹打完电话,鄙夷地看着我,说道:“不好意思,董事长说没见过这个人。”

我心裏默默骂了一声,想着问题出在哪里,脑海里灵光一闪,终于知道庄离压根就不知道我的中文名字。

于是我说道:“那你说有个叫Sera的人找。”

前台小妹不耐烦地打了第二个电话。

不一会儿,庄离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来到我面前,眼睛里多了些光亮。他微笑着说道:“张家喜,欢迎你回到祖国的怀抱。”

庄离居然对我笑了。

接近三年没见,庄离长高了,脸的轮廓也越发硬朗,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楂。他身上那种高冷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似乎是被磨掉了。

我放下行李,同样微笑道:“你怎么不叫我老女人了?”

庄离没有回答。他提着行李箱,然后开着车,给我找一个下榻的地方。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安分地说道:“我想见见丁蓝尹。”

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如果你不急,下周可以参加我和她的订婚典礼。等会儿你陪我去买求婚戒指。”

“小学弟,恭喜你。”我由衷地祝福道。

庄离都订婚了,我还单身着,这让我的脸往哪里搁呢?

说实话,我真怕去参加这样温馨而又虐心的宴会。

庄离丝毫没有爱心,毫不保留地向我介绍他准备的杰作。

那件婚纱是他盯着那个设计师一针一线做的,还有那个城堡以前并不是什么城堡,而是一个普通的别墅,庄离早早让人改成了城堡的模样。那些青涩的照片都是他找好多高中同学要的。

庄离愉快地向我讲述了他的求爱计划,一切都非常完美浪漫。我突然打断他说道:“你跟你爸爸像吗?如果像的话,我想当你后妈。”

他微微一愣,然后回答道:“老女人,你老老实实找个人嫁了吧。”

自从28岁后,我已经完全抱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可是庄离的求婚让我重新燃起了对婚姻的渴望。

在沙滩上,我看着丁蓝尹一步一步踏着玫瑰花瓣走向庄离,她那么美,确实美到足以与庄离匹配,她的脸上带着迷茫、惊喜,还有绝望。

是的,她的眼眸、她缓慢的动作,还有她伸出手时的表情,都是那么绝望。

女人最懂女人。

知道我前任劈腿的时候,我也是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

原来抢来的爱情终究不会幸福。

那把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

那个少年永远不在了。

我永远记得他坐在旧北教堂,呆呆地望着窗外。

后来,我去看庄离的时候,看到过丁蓝尹。

她跪在墓前,低低地哭泣,那样的悲伤让我红了眼眶。

可是我没走过去安慰她,因为故事已经听完了。

我终究只是这个故事的旁观者。

在他们的故事里,青春就这样喧嚣着,撕扯着,淌着泪,滴着血,一步步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