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梧桐街123号(1 / 2)

青春那么伤 颜珂 2168 字 5个月前

<small>安洛</small>

<small>我一度认为,</small>

<small>只要是自己选择的就肯定不会错,</small>

<small>即使错了,</small>

<small>后果我也乐意承担。</small>

<small>但我终于开始害怕,</small>

<small>我会因此而弄丢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small>

<small class="right">——安洛</small>

从霍莎家出来的时候,城市华灯初上。

昏黄的日光,昏黄的灯光,一切都是昏黄的,就像迟暮的老人,黄黄的脸,赫然印着死神的足迹。

霍莎的妈妈倚靠在门口目送着我离去,我不敢回头,直到转过街角,才敢悄悄转身,从墙边伸出半个脑袋,看她凄楚的身影。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场景,曾经布满我的童年,然后戛然而止,成为斑驳的回忆。

不同的是,一个送,一个等。

但谁又说得清,送的同时,没有无边无际的等待包含其中呢?

她走后,我一度以为,我会遗忘所有,忘得干干净净。

可是,偌大的房子里处处都是她的气味,处处都是十三年生活的回忆,它们点点滴滴地侵蚀着我意图假装坚强的心,让我抱紧膝盖缩成一团,依然觉得寒冷。

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要给许薇打电话,想要跟她说说话,寻求一丝安慰。

她是我们当中惟一拥有健全的幸福美满家庭的孩子,也是最坚强的一个。家人的宠溺,奇迹般的让她成长为一棵树,而不是一朵温室里的花。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她不是那么隐忍地疼爱着我,我是不是就会成长为另一副模样?

像许薇那样,健康地阳光地,时刻都像个火车头一样开足了马力无畏地奔跑。

他们都说,十六岁是花季,十七岁是雨季。在此之前,我心裏的那片天空,从来都是一成不变的阴天。当雨季来临,自然是漫天暴雨,铺天盖地,蔓延不绝。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心伤一天接一天地加深,忧伤笼罩在头顶,没有要散去让我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更糟糕的是,这一年,我念高三。学习任务紧迫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我在课桌上刻下大大的两个字:忍、静。最后,这两个字却变成了两条蛇,活生生地缠绕在我身上,要我窒息而亡。

许薇渐渐地和我疏远。她不知道她的微笑曾经是我最大的支柱,陪我撑过每一个难熬的日夜,撑过每一个寒风萧萧的冬天。

霍莎很像我,安稳,安静,好像什么事都不会让她太开心,什么事也伤不到她。

她和我一样,人生最大的伤害,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从我们身体中凛冽地穿过,掏走了我们身体里所有的热量,只剩下一具空壳,沉默地经受着岁月的残酷洗礼。

而沉默,永远只能是过程,而非结果。

要么一生都找不到出口,沉寂地灭亡;要么爆发,一任情绪倾泻而出,从此,轻松上路,人生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我依旧沉默,而她,显然已经无法忍受,点燃导火索,四处冲撞地渐次爆发了。

固有的生活模式、感情模式被毁灭,我焦灼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对此改变无能为力。

霍莎妈妈看着我,满心满眼的疑问,我只有看着她,答案装在心底,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良久,她叹息一声:“安洛,要是不介意,就搬到我们家来住吧。高三了,你也需要人照料你饮食起居,当然,霍莎她……”她的目光轻轻地扫了一眼霍莎的卧室,这才下定决心一样地对我说,“她很需要你。”

我因为她的话活生生僵住,过了几秒钟,我尴尬地背起书包离开。

“对不起,阿姨,我做不到。”

还有一句,我没说出口:我也不能这样做。

我明白孤儿寡女的生活是怎样的孤寂,心裏必须有个期待,才能够支撑自己,努力熬过所有的白天和夜晚。

小时候,她总是对我说,宝宝,你爸爸说了,再过几年,等他把该负的责任负担完毕,他就会一辈子待在我们身边了。

我都很乖地点头。她从不向我隐瞒我私生子的身份,她让我伸手跟爸爸要家,要他留下,一直留下。爸爸偶尔会留下,陪着我们,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但当我醒来,他已经走了,然后又是好多天都不回来。

有时候我也和她倔,看见别家小孩子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快乐地唱啊跳啊,执拗地问她要爸爸,要爸爸赶快回家,再也不要走了。

她会替他找好多好多的借口,但总会因为我那句“那我算什么,我也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他要对他们负责,就不管我们”而沉默。

她说不出话来,就只有搂着我哭泣。

长大了,才明白,我那句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逼着她去想自己的处境,看清楚她多年的希望和等待不过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奢望。

我一直都记得他走的那天早晨,天空下着小雨,很小,但灰蒙蒙的,很沉重,像铅一样压得人的眼皮和心一起都抬不起来。那真的是场很奇怪的雨,铺天盖地的,把整个世界都归入一片死寂之中。

她就像霍莎妈妈这样倚靠在门口,站了好久好久,我起床,站在她身后叫妈妈,摇她的手,她没有反应,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就只好陪着她站着,惺忪着双眼,穿着卡通睡衣陪她站在门口。

斜斜的雨总是从门外飘进来,打在我们身上,我的睡衣就润湿了,像我哭了把眼泪全掉在了上面一样。

她看着前方,可我能清楚地记得,她的目光是没有焦点的,缥缈地在远方游离,恍恍惚惚的。

然后,她忽然转身,好像没看见我,但又知道我一直在她身边,说,宝宝,你爸爸死了。

我们,永远也等不到他了。

过来,妈妈给你换衣服。

记得,待会儿千万不要哭。因为,你哭,爸爸就不能进天堂了。

她蹲下来,极冷静地跟我说,给我穿好衣服后一把推出门,要我等她。我听见门里边的声音,她出来的时候,脸上戴着一副大墨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就这么一会儿,她跟我就不再亲密无间,她不再是那个疼我溺爱我总喜欢拥抱我的妈妈,她变得冷淡不再爱说话,她也不再叫我宝宝,而叫我的名字,安洛,安洛。

一声声,冰冷的清脆,仿佛发声的口腔,已经石化,不再有温暖。

那天清晨的雨,从此绵绵不绝地在这间屋子里下着,在我们的心裏下着,哪怕她最终选择逃离,临走的安静,也证明了她的绝望永无解药。

我也一样。

从她选择义无反顾地跟随他那天起,一切就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