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夜晚,竟然下雨了!北京呢?应该在下雪吧。新疆呢?下雨还是下雪?
一整夜,爆竹声不绝于耳;一整夜,短信声此起彼浮;一整夜,我都没有放弃,我坚信自己还可以入睡。从这头转到那头,我努力了一整晚。
就在快要入睡时,收到了钧雨的短信:
新春将至,题对联一幅与你共勉。
上联:交配交的人。
下联:做|爱做的事。
横批:欢度新春。
天明晃晃地亮了。
在杭州的七天,我胖了两斤。
我给爷爷奶奶照了整整两卷照片,给了爸爸妈妈一年的工资。
七天里,我接到张慨十四条短信,失掉了钧雨的任何消息。
就在临走的那一天,又下雨了。
家人、朋友都来送别。关心、祝福一圈圈将我围拢。沐浴在黄昏微雨中的我顾盼自得。
细雨化成丝,织出一片淡淡的乡愁……
咏健从上海回来了,这个消息我还是从芬妮嘴裏得知的。过年时没回来,过年后倒回来了。芬妮说他们公司太忙,春节放假都是倒着休。
咏健是钧雨的同事,与钧雨同岁,他们先后被派到上海。咏健以前的女朋友就是芬妮的姐姐。多么戏剧性的关系!更戏剧性的是咏健与芬妮姐姐虽然分手了,但他们仍是朋友,保持联系至今。
因着这些戏剧性的关系,我硬着头皮给咏健打了电话。虽然我跟他并不熟络,但总算是见过面的,最重要的——他是钧雨的同事。
我分明知道心裏的那堵墙已经倒塌了,可另一个倔强的我依然希望有人能与我同心协力扶起这堵墙。而那个人只能是钧雨。
咏健当然知道我打电话的用意,这个印象中身材敦实、戴黑边眼镜的踏实男人应该不会撒谎吧。
不知道咏健有没有撒谎,他只是说不太清楚钧雨目前的状况,上海那边的工作很忙,钧雨也很忙。由于不是一个部门,平时也很少见面。
这怎么可能?他们是同事啊!他怎么会不清楚钧雨的状况?但我宁愿相信咏健的话,也许钧雨真的是太忙了。
跟咏健通完了电话,我还是心宽了许多。所有不尽人意的事故都有了合理的解——是的,钧雨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打电话和回复短信。
然而,咏健带来的讯息,并没有抵消我对钧雨的思念,反而更加强烈了。那个倔强的自己和那个真实的自己总是打得两败俱伤,痛苦万分。
曾经一直把夜晚当作恶魔。自从得到咏健的讯息后,我不再惧怕夜晚的来临。
我把对钧雨的思念一点儿不浪费地存贮到电脑里。我相信只要有爱,就一定能扶起那堵墙。因为它是爱的见证。我给钧雨设置了一个邮箱,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信箱。
每天晚上我开始用大半的时间上网。给钧雨写信成了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我只在晚上写信,中文的,英文的,随性而写,只说给一个人听。
钧雨很少回复我。他说他太忙了,微信都没时间上,更没时间写E-mail了。没关系,只要他能看到就一切OK。
过几天,便去信箱看一下,他是否看信了。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两封未读邮件,一封是我的,一封是属名CAT的陌生邮件。
犹豫了一下,我打开了CAT的信,好奇心作怪,我窥探了他的隐私:
“嗨,悠着点,别忙晕了,打开附件,逗你一乐!CAT。”
我反覆揣摩这句话的语气,究竟是男是女呢?会是谁呢?CAT?猫?哪只猫?我又打开了附件,是一个无聊的FLASH动画。逗什么乐?毫无乐趣!
我直接点了回复键:
“最近怎么样,别发FLASH了,发张你的近照吧。钧雨。”
这算恶作剧吗?没经过大脑,我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第二天、第三天,之后的一个星期,我都在家里等这张照片,可照片一直没有发来。
每次打开钧雨的信箱,失望就接踵而来。我的那封信钧雨也始终未看。
CAT失踪了?钧雨呢?他也失踪了?
后来分手时,钧雨告诉我,他对我的这种行为无法容忍,说我侵犯了他的隐私权,还问他的男同事要照片,神经病!
原来CAT是男的,还是他的同事。我在心裏苦笑。
因为这件事,钧雨向我提出了分手。是我自己点燃了导火索,所以烧伤的只会是我。
后来,那个信箱就废掉了,钧雨改了密码。我再也无法进入。无论我试遍各种有可能的密码组合,再也无法进入。
曾经给他发出的信还保留在自己的发件箱,分手后又通通删掉,多年后打开它,竟还有漏删的三封邮件,是忘记了,还是忽略了?
<small>钧雨:</small>
<small>今天看到了一段很好的话,说给你听:</small>
<small>“每一次,我展开你的信,便也觉得自己的生命被你展开。在看不见你的日子,在想念你的日子里,我像一封信。被折叠着,装在信封里,不能呼吸,无法思想,焦急地等待着,被你轻轻地展开……”</small>
<small>多美的一段话,就像是我说给你的。</small>
<small>喜欢吗?</small>
<small class="right">瑞君 想你</small>
<small>钧雨:</small>
<small>今天没能等到你的电话。我不吵你,静静地写给你吧。</small>
<small>我想告诉你因为见不到你,所以心情一直好不起来。</small>
<small>昨天看到一个跟你很像的人,我一直盯着他看。别人可能以为我是神经病吧。怎么办?我该怎么办?</small>
<small>老天为什么要安排我们相识,却又把你带到别处。我多想你能不去,为了我不去。可我知道你不会为了我。两个人在一起,可能总要有一人做出牺牲。想了很久,只有我来牺牲。以前从不这样想,总觉得你会让着我,永远宠着我。现在,我突然不能这样要求你了。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明明记得以前你喜欢我任性,喜欢我为所欲为,可我知道那是以前,现在你不会喜欢了。我一直以为我把所有的缺点暴露在你面前,没有任何隐藏和保留,你会成全我。没想到我错了。我总是一错再错,对吗?</small>
<small>最近,我常常照镜子,我常常问别人,我是不是越来越难看了?别人说比以前好看了。这是别人说的,不是你说的。我只相信你说的。可你再也不说了。</small>
<small>忘了从什么时候我就开始流泪,以前我从不为了男人流泪,只为自己。现在怎么了?是不是你不在身边,因为太想念。我变得越来越不坚强了。我讨厌自己变成这样。我一点不如原来可爱了,所以你离我越来越远了?</small>
<small>昨晚又做噩梦了。我梦见了四具尸体,四具画了妆的鲜艳的尸体,他们就在我的房间里跟我睡在一起。以前做梦都没有颜色的,昨晚我竟然做了个彩色的噩梦。都因为你不在我身边,你要在,我就不怕了。</small>
<small>你又该说我不坚强了。我讨厌眼泪,讨厌。</small>
<small>以前总讨厌你的呼噜声,现在开始怀念了。多好笑啊!</small>
<small>你看了那么多我的信,是不是觉得我已经疯了,所以你也不回,也不理我?</small>
<small>一直摸不透你心裏想什么,越来越发现,我并不了解你。</small>
<small>除了给你打电话、写信,我想不出还能做点什么?</small>
<small>想来想去,我决定去上海找你。</small>
<small>对不起,我又写不下去了。地上已经堆满了手纸。</small>
<small>钧雨,回来好吗?</small>
<small class="right">瑞君</small>
<small>钧雨:</small>
<small>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我越来越不在乎。</small>
<small>也许那趟上海之行我就不该去,快乐越多,越怕突然间失去。</small>
<small>女孩子主动真的不是件好事。以前你也忙,可你也会经常打电话,发信息,至少,我觉得你在想着我,可现在什么都没有,给我打电话像是完成任务,几句话就挂了,永远是忙。我也不是责怪你,我只是心裏不好受,你最初的热情都到哪去了。其实我们不在一个城市,我又不可能让你天天陪我,这为你节省多少时间,我只是要求你打打电话这也是过分的要求吗?感情的事是不能要求的,你这个情圣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我跟别的男孩根本不可能发展到这种地步,跟你不知为什么,让我陷得这么深。也许你太有经验,我也根本不是你的对手。</small>
<small>钧雨,我希望你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我不想受骗上当。我记得你说过我会在二十三岁有男朋友,现在想来好像不太对,二十三岁之后呢?你要给我什么预言?</small>
<small>我知道,用力拍皮球,它会弹得很高;用力抓一把沙子,它会越来越少;那么,用力爱一个人呢?结果会怎样?钧雨,告诉我好不好?你一定知道答案。</small>
<small>给我回封信好吗?盼信!</small>
<small>Miss you day and night!</small>
<small class="right">Yours 瑞君</small>
重温了一遍那个脆弱的自己,我控制住心情,选中邮件,点了永久删除,最后清空了发件箱。
忽然有了一种松弛下来的虚脱感。眼泪开始从眼角弥漫开,迅速淹没了整张脸。我以为我学懂了控制,原来只会控制心情,还不懂控制眼泪。
关了电脑,我把自己窝在沙发上。
如果记忆也能清空,那该多好!
灰暗沉重的天空,细细飞雨。
周末的日子除了带来寂寞,更带来了疼痛。
例假来得不是时候,从中午开始,我在床上便痛到犹如搁浅在岸边的鱼,濒临死亡。
电话就在最痛的时候打来,是芬妮。
“瑞君,你在家啊?我过会儿要路过你那儿,过去待会儿。”
“好啊,你来吧。”我疼到声音颤抖、恶心想吐。
“瑞君,你怎么了?没事吧?”声音骗不了人的,尤其骗不过芬妮。
“没事,倒霉了,肚子疼。”我有气无力地。在芬妮面前不需要任何伪装,所以我们才能保持那么长久的友爱。在男人面前却不行,永远无法做到无所顾及,最自然的情感关系始终还是友情。
“那我待会儿就到。”
半小时,芬妮终于到了。我让她帮我煮了加姜片的红糖水。
喝了两大碗,我的疼痛开始徐徐退去。
“天哪,你怎么疼得那么厉害。脸上都没一点儿血色了,太吓人了。”
芬妮揩去我额头的汗,疼惜地。
“我也不知道,以前也不这样,今天不知怎么了。”我半坐起来,“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得疼死,我连煮姜汤的力气都没有了。哎,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唉,别提了,我跟大明逛商场逛丢了,他的手机没电了,我也找不着他,这个笨蛋也不知道找个电话打给我。我一想还是到你这儿来吧。结果刚才公共汽车上还遇到一色郎,真倒霉。”
“那没事吧?没让他占便宜吧?”我想笑。
“那倒不会,我赶紧站到门口了。”
看芬妮为这事皱眉头的样子,我终于笑了出来。
“唉,你说这年头,我怎么连个色郎都碰不到啊?”
“瑞君,你就别说傻话了。真要碰到色郎可够你受的。”
“芬妮,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特难看?”
我定定地看着芬妮,把自己的五官坦白地交出去。
“谁说你难看了?你看看周围有几个比你好看的?你怎么连这点儿自信都没了?这可不像你啊。”
芬妮在我脸上逡巡,那目光就像医生在看病人。
“那你说我怎么连个色郎都遇不到?”我认真地看着她,那表情令芬妮不安。
“瑞君,”芬妮换了种语气,袒露出担心,“你别说胡话了,你可真不能一人住了,再这么下去,你非得病不可。”
“我看来不及了,我已经病了,快病入膏肓了。”
整夜整夜的失眠令我愈来愈像病人。眼睛底下深深的阴影像文身一样挥之不去。
“瑞君,赶紧结婚吧。结了婚,你什么病都好了。”
“我也想结啊,可跟谁结啊?”
我慢慢地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已空洞无物了。
“钧雨呢,他到底回不回来?就一直待在上海了?”
“我们可能不行了,我有这个预感,他都两个星期没给我打电话了。我给他发信,他也不回。他总是说忙,也不知忙什么。”
我忍抑着不断往上涌的酸涩,微微仰起脖颈。我们之间只差说出“分手”二字了。
“前一段你不是说他要回来见你父母吗?”
“他没来,我也没让我爸妈来。他还是不肯见。”
“怎么弄成这样?他为什么不来?你们到底怎么了?”
“可能不在一起,感情就慢慢淡了……”
我崩不住地流下眼泪,在芬妮面前我总是坚强不起来。
“瑞君,”芬妮扶住我抖瑟的肩头,“你干吗不让你爸妈来?他们陪你住一段也好啊。”
“我才不希望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们来了也是唠叨我结婚的事,还不如不来。”
屋里的空气越发沉重了,我扭向窗外,雨丝蒙蒙一片。
“瑞君……你看你,这个钧雨也太不像话了,当初我就说他不可靠。他看着就不是那种安分的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你追到手了,说不定在上海又交了别人呢。”
“不会吧?他应该不会那么做吧……我们在一起时还挺好的。”
我还在为钧雨辩解,心裏却在不断发虚。我总会贪恋着钧雨对我的那一点点好,哪怕仅有的微乎其微的细节,我都深深铭记。就像我去超市,总不会忘记调料,却根本忽略了食物。
“芬妮,要不,我也去上海算了。像我这样的在上海找工作应该不难吧。只可惜我不会说上海话。”我又一次下了决心,我想要芬妮的鼓励。我已脆弱到连一个决定都在犹豫不决。
“瑞君,别傻了,你跟钧雨不合适。你也得找像大明这样的,至少老实本分,你能管得住,找咏健也比找钧雨强。你跟钧雨根本就不是一类人。他太有野心了,长得又帅,太没安全感了。你看看他以前交的那些女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啊。就算你跑去上海,能跟他结婚,也得整天提心吊胆的。弄不好,没几天就移情别恋了,这都说不准。再说了,他会同意结婚吗?”
“……唉,看命运的安排吧,我和钧雨快有结果了。”
我分明地知道这即将来临的结果,那场分手的剧情已在我心中反覆预演。
屋子里静了下来。
芬妮愁眉深锁地望着我,那饱含情感的黑瞳更让我感到没有热情的生命只是一片荒芜。
咏健没有来得及参加芬妮的婚礼,所以趁这次回北京,他要补请。
芬妮夫妇、芬妮姐姐,还有我,那一次聚会我们玩得很尽兴。好久没有这种欢愉的情绪了,再加上给钧雨买的衣服想托咏健带过去,就跟咏健多喝了几杯。
看着咏健和芬妮姐姐仍能开心地交流,真是佩服。从情人到朋友,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吧,虽然,咏健看起来是如此的普通。
那次聚会后,我才和咏健熟络了一些。和钧雨相比,咏健真的是那种“小男人”,做什么都不急不慢的,说他什么都不会生气。北京话叫“面”吧。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导致芬妮姐姐和他分手?问过芬妮好几次,她也说不清,只说他们是哥儿们。
咏健其实不“面”,这是一年后我才了解的。
那天的聚会一直到深夜,喝了那么多啤酒我竟然没吐。
分手时,咏健捋了一下我的头发,“瞧这姑娘喝的,头发都乱成什么样了,咱还没嫁人哪,还得注意形象啊。”
“哎,咏健,不如你把瑞君娶了吧,我看你们俩郎才女貌的,还挺合适。”芬妮姐姐跟着起哄。
“成啊,只要瑞君同意,我这条老命就豁出去跟钧雨拼了……”
咏健促狭地看着我。
我猛得笑起来,被咏健的话逗乐,接着就吐了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