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w,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
从芬妮的婚礼现场出来,脑中就一直缠绵着这段优美的旋律。
我把最热烈的拥抱和祝福投给芬妮,还有大明。
结婚,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钻戒的璀璨光芒会将整个人生点亮!
美丽的芬妮,美丽的婚礼进行曲!就连一向腼腆害羞的大明都会在众目睽睽下热烈地拥吻!
我轻拂着发烫的脸颊,想象着自己真的变成了芬妮,挽起了钧雨的手臂。
“Now,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So,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
我边走边唱,不知不觉就把这句话唱给了钧雨。
五分钟后,微信没有回复;三十分钟后,仍没有回复。
我开始变得怔忡,行走在街上的躯体开始一点点变得软弱和无力。
傻傻地握着手机,我恍惚地坐进出租车里。
“瑞君——”
突然一个声音从车后传来。一遍遍的。
张慨在后面叫喊,我没有听见,身体像被掏空了,正浮在车的上空。
“司机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红色出租。”
张慨跟上来,一路跟到我家楼下。
“Let''s get married,right away!”
我仍浸泡在音乐中,恍恍惚惚。
“瑞君,瑞君——”
张慨的声音在楼道的四壁上来回碰撞,最后清晰地传入我耳内。
我扭过头,吓了一跳,“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张慨的出现让我瞬间清醒起来。
“我在街上看见你了,看你脸色很差,你是不是又生病了?我有点不放心,就跟过来了。”张慨说的时候,额角有汗涔涔落下。看得出,他真的很担心。
可我并不领情,随口说:“我没什么事,请你回去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略带倦意的中年男子。不等张慨回答,我就钻进了房门,“砰”的一声,给他吃闭门羹。那声音,就像是猛抽了一记张慨的耳光。
我知道那样做是种伤害,可我顾及不到这些了,我正等着钧雨的电话,生怕稍一走神就错过。
房间里乱成了一团,被子掉在了地上,鞋子跑到了床上。
“这哪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妈妈的声音从角落传过来,我知道她一定会很生气,我把日子过成这样。可我真的顾不上这些,我只要钧雨的消息!
再次掏出了手机,它不安地一闪一闪,像个犯错的孩子。它果然是一错再错!我狠狠地把它丢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倒下去。哭声呜呜地来了,没有人的房间,这哭声来得更加尖锐汹涌,更加声嘶力竭,更加专心致志。
绵长的恸哭中,我忘记了门外张慨的存在,忘记了婚礼进行曲,忘记了钧雨未曾回复的短信。
突然,手机音乐就从这沉闷单调的哭声中跳脱出来,我也跟着突然安静下来,迟疑了几秒,我打开了短信:
瑞君,我希望你快乐起来,你的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我买了盒饭放在你家门口,你吃完早点休息,别再心烦。张慨。
我慢慢坐起来,胃一阵绞痛。这才觉得饿了。
望着镜中那个头发凌乱的憔悴女子,我的泪悄然凝固了。
为什么当初毕业后非要留在北京,固执自私地抛开远在杭州的母亲?就为了孤守这一间冰冷的空房子,就为了整夜整夜以泪洗面吗?没有自由的时候想自由,有了自由又怎么样呢?不谈恋爱的时候想恋爱,谈了恋爱又怎么样?我恨自己的倔强和不懂事。
都怪那个男人夺走了母亲,从未谋面的一个六十岁男人竟成了我的继父。都怪爸爸那么早地离开我,让那个男人有机可乘。我从不叫他爸爸,为此妈妈哭过,骂过。为此我远离杭州留在了北京,留下了一室伤心。
此刻,我拿起了电话,我要听妈妈的声音,我要关心,我要爱!可就在电话即将拨通的那一瞬,手又无力地放下了。
又何必让妈妈听出我的绝望。
默默地走到门口,打开门,我看到了两个白色的饭盒安静地躺在那里。
寒流就像爬满窗棂的蔓藤,稍不留意,它就悄无声息地黏到你身上,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还是有机会,只要那个愿望能实现,结婚也不是难事。想到这裏,任何凉意都未觉了。
我这是在自欺欺人吗?那时的我又怎么肯承认呢?
一个月没有来例假了,难道真的有意外?
我捧着日历就像捧着圣旨,兴奋又忐忑,立刻光明正大地把电话打过去:“钧雨,是我!”
“这么晚你还没睡啊。”钧雨被我从梦中叫醒。
“睡不着,钧雨,跟你说件事……我这个月没来那个……”
“是吗,那你快去医院查查,看看什么病。”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这不是病,钧雨,你不明白吗?我可能怀孕了!”我用力地说着每一个字,喜悦得像中了六合彩。
“什么?!不会吧?不可能啊!”钧雨比我想象得还惊愕,“那你快去医院查查,这段我们不是也没有吗……我觉得应该不会。”
“万一有了呢?”
“怎么可能,明明就不可能嘛。”钧雨一遍遍否认。
“我是说万一有了呢?”我又重复了一遍,难道他听不懂我的话吗?我的呼吸开始变得粗浊。
“有了也不能要,赶快做掉吧。我现在那么忙,哪有时间结婚……”
钧雨的话字字句句像飞刀般掷过来,瞬间我已遍体鳞伤。
“……”
半天我说不出一句话,就像被挨了一头闷棍,顿时失去思维能力了。
“瑞君,怎么不说话,你还在吗?你听我说,这个孩子真不能要,我一直在抽烟,酒也没戒,万一这孩子是个畸形呢?你听我说,这个孩子真不能要,如果真怀上,你一定要打掉,听到了没有……”
“钧雨,你不会说出这种话吧?为什么要做掉,这是好事啊!”我恢复了理智,冷言以对。
“什么好事,你就知道给我添事!现在我们这种情况怎么能要孩子?你自己动脑子想想啊!我在上海,你在北京,一直两地分居?!孩子怎么办?你这样做对孩子有好处吗?!”钧雨在气势上压住我,他这个态度更让人绝望。
“怎么不能要?我们可以结婚啊,两地分居怕什么,再说我也可以过去。如果是真感情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我硬生生地说,口气中却不知不觉已带上乞求了。
“瑞君,你没事吧?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分居两地对孩子好吗?!”钧雨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
“……”我沉默了。
周遭的光亮骤然昏暗下来,我也跟着黯然了。
我的喉头哽住了,泪还是夺眶而出,声音即刻软下来,“钧雨,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呢?为什么……”
听到我这般声嘶力竭,钧雨的声音也软下来,“瑞君,你听我说,先去医院好不好?……这样吧,过两天我就回北京陪你一起去医院。好不好?”声音是软下来,口气却是不容置疑。
我抽泣着,说不出话。
“瑞君,我们都还年轻,那么早要孩子实在没什么好处,你不是还想周游世界吗?带着孩子可什么都没法玩了。瑞君,你就听我的吧。这样吧,明天我就坐飞机回来陪你好不好?……”
“砰”地我就挂上了电话,那一刻实在不想听他的声音。他是在哄三岁幼童。
凉意即刻袭来,它已无声无息地黏到我身上。所有的感觉器官都鲜明了。我不是在做梦,是钧雨打碎了我的梦!
那份暗藏于心的美好就这样破灭了吗?!
泪永不止息地淌下来,滑过脸颊,流进耳朵,融化在枕巾上。
一直以来,我都把钧雨当成了一堵墙。即使发生多大的天灾人祸,即使时间让我变得多么苍老,即使人生际遇让我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或许只会剩下这堵墙。只要心裏有了这堵墙,任何情境都不会空虚,任何时候都不会孤单,任何感觉都不会荒芜……而现在,这堵墙顷刻间就崩塌了。没有烧,没有炸,没有任何破坏,钧雨的几句话就令这座根植于心的墙崩塌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只要爱情,一个只要婚姻,两个生命本质根本不同的人,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当两条平行线终于相交的那一刻,恐怕只会是一场战争。
没有硝烟的战争推倒了一堵墙。支离破碎的瓦砾压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每一个伤口都在贪婪地吮吸着眼泪。腹部似乎真的鼓起来,我看到一个小生命走过来,他刚要微微张开口,就被别人堵住了呼吸。我惊惧着,痛澈心肺地大哭……
下午,我自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彻彻底底地将我打入谷底。
“小姐,你没有怀孕,可能最近内分泌有点失调。有时情绪不好也会有影响。给你开点中药调剂调剂吧。”医生没有表情地闷着头,笔下的字像天书,我一个字都未认出。
“啊——”我在厕所里发疯似的吼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从仰天喟叹到掩面哭泣,我像一个活脱脱的精神病患者。
第二天,钧雨急匆匆地从上海飞来了。
我告诉他孩子打掉了。
“这么快?你身体还好吧?”他仔细端详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我面色苍白,活脱脱一个病人的样子。
沉默中,钧雨感激涕零地亲吻我,仿佛那一刻他是如此地深爱我。
那几天像是回光返照,钧雨拿出了最大的热情爱护我、照顾我。
可我并不感激。他的那些话深深地烙印在我受伤的心裏,久久散不去。
“HAPPY NEW YEAR!”
过年了,过年了,我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穿梭在杭州。
见到了母亲,我又变回了孩子。继父变得更苍老、更友善了。第一次我叫他爸爸,老头儿哭了,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哭泣着拥抱。
从来没有如此渴望亲情,一直把钧雨当作亲人来爱,而真正需要我爱的却一再逃避。我知道错了,一直以来我都在任性地犯错。
“我不想回北京了,我想留在杭州,留在妈妈身边。”
“傻孩子,妈当然高兴你留下,妈随时等你回来。你真舍得放弃北京那个人吗?”
看着妈妈了然的目光,我背过身去。她知道我放不下北京,放不下爱着的那个人。可她不知道那个人早已离开北京了。我什么也不想说,生怕话还没说出口,泪已先落。
“瑞君,下回把男朋友带来家里吧,我们都想见见呢。”
“着什么急啊,找机会吧,他挺忙的……”我也学会了敷衍,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敷衍更好的方式?
脑门涌上了一阵苦涩,我强颜一笑,“妈,困了,我先睡了啊……”
害怕跟妈妈对话,害怕她一眼把我看穿。
夜晚睡得很香。
满腹心事却能睡得很香,因为过年了,我在杭州。
跟着妈妈前后左右地拜年,见了儿时的玩伴,吃了他们的喜糖,抱了他们的孩子,生活依然有它的美好!
“瑞君,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们还都等着吃你的喜糖呢!”儿时的伙伴跟着起哄。
“快了,快了!真的快了!回北京说不定就结了呀!”我笑笑,伪装得像个恋爱中的女子。
“那可要在杭州摆喜酒啊!我们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新郎倌能把我们家瑞君娶回家。”声音一片聒噪。笑声此起彼落。
“好,没问题,到时一定请你们大家来。”
“那我们就等着喝喜酒喽……”
……
乡音齐齐地聚在一起,我的双眼发热了。
一程山水一程歌,看着每一双眼瞳绽放出的奇异光彩,我露出了近乎拥抱的微笑。
<small>春有百花,秋望月;</small>
<small>夏有凉风,冬听雪。</small>
<small>心中若无烦恼事,</small>
<small>便是人生好时节。</small>
<small>愿你:</small>
<small>晨有清逸,暮有闲悠,梦随心动,心随梦求!</small>
<small>瑞君,祝你新年快乐!</small>
新年第一个祝福来自张慨,我却把电话打给了钧雨。
“钧雨,你在哪儿?”
“我在北京,你回杭州了?”
“是啊,我回杭州,你回北京,我回北京,你就回上海,我们像不像在捉迷藏?”难得我用了这么轻松的语气。
“我只在北京待三天,马上还要去新疆,出差。”
“是吗,那你好好玩吧。”
“玩什么,挺累的,我都不想去了。”
“那就不去了,你来杭州啊?”我在激他。
“又小孩子气了,我是去工作。你以为是旅游啊。”
“……”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沉默了。
“等我到了新疆再打给你好不好?我手机快没电了……”
“好。”我吐出一个字。除了这个字,还能说什么呢?
“你在杭州好好陪陪父母吧,你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谁说的,想见就能见啊。不像我们,想见也不容易见。”我赌气。
“好了,我要吃饭了,你吃了吗?”
“没呢,也正要吃呢。”
“那你快去吃吧。再见啊。”
“再见。”
像不像告别?我自嘲地笑笑,笑得很难看。
刚合上手机,又收到了张慨第二条短信:
根据新年特别法,判你快乐无期徒刑,剥夺郁闷权力终生,并处没收全部疾病烦恼。本判为终审判决,立即执行!快乐到永远!退庭!新年好!
我关上手机,把眼泪丢到门前的溪水里。匍匐在我面前这条小溪正像一条碧绿的带子,飘在我的身后舞蹈。
我跳着,舞着,手上的玉镯子忙乱无措地滑上又滑下。
那时在想,如果钧雨能和张慨互换一下多好!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合而为一,那又是多美的事!
细雨随风潜入夜。